第四章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1 / 3)

《麗人行》reference_book_ids\":[7263045563858291752,7172080377329110023]}]},\"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如許的流年裏,

她和他,亦免不了分離。

於是,相思成了綿延的牽係。

流年光景,因時局張愛玲和胡蘭成有了分離。

在此之前,決絕嫁於胡蘭成的愛玲從沒想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隻是想亂世裏也和他一起不離不棄。

是這樣,愛得篤定。

可是,他愛上了別人,她,便自行萎謝,“徹底凋零,不再盛放,寂寞得如同絕壁的海棠”。

清照的世界,未曾經曆這些。

雖然也有別離傷痛,但是明誠暖心,非涼薄之人。即使,在天涯相隔裏,他們的心也永在一起。

他們這一對璧人,始終愛著彼此。如同一段經文,他們早已鐫刻在了彼此年輕的生命裏。

這樣的愛,愛玲想必是曾豔羨過的吧!

不隻愛玲吧,這世間女子皆豔羨。想,愛情這東西最是經受不住時間和距離的考驗。

誘惑、情欲,素來是情愛的天敵。

不是嗎?

還是清照和明誠好。雖有離愁,但愛意多。

梨花染,初離別

歲月不居、河水斷流,命運的磨難發生時,任誰都會在一抬頭、一回首的刹那間,慌了神。

清照,如是。

當父親遭遇變故,她著實成了一隻惶恐的兔子。

她,似啞了般停滯在那兒。

父親的變故,發生在她婚後第二年,即公元1102年。彼時,朝廷內部政治形勢惡化,一直堅持平衡黨派關係的宋徽宗,因受到新黨領袖蔡京的影響,決定再次全麵推行新法,並把蔡京提拔為宰相。

就此,以蘇軾、司馬光為首的守舊大臣,被劃為元祐舊黨。

七月,蔡京上書彈劾舊黨朝臣。

八月,趙挺之進尚書左丞(左副相)。

九月,詔籍元祐、元符黨人,由宋徽宗親書,刻石端禮門示警。

由是,新黨和舊黨之爭如火如荼。

其實,自“王安石變法”後,北宋政治上就一直存在著新、舊兩黨之爭。舊黨執政時,竭盡全力排斥支持變法的新黨;新黨當政時,竭盡全力排斥反對變法的舊黨。

不過,新黨手段至為殘酷卑劣。

這是因為舊黨人物多為品德高尚的士大夫之類,而新黨則多為精於鑽營的奸佞小人。

以蔡京為首,他們相互勾結,建立了一個不擇手段的政客集團。被重用後,蔡京更是不擇手段地打擊報複“元祐黨人”。一時,朝堂上下被他們這幫所謂的新黨弄得一片腥風血雨。

為了鏟除“元祐黨人”,他們下令立“黨人碑”,即將舊黨人物的姓名刻在石碑上來警示世人。實際上,這完全是他們誣蔑舊黨為奸黨的卑劣手段。這樣的“元祐黨人碑”,在當時確實引起了朝野的震驚,許多正義之士紛紛出來反對新黨的這一倒行逆施之行為。可是,社會輿論的力量畢竟敵不過當權的政黨。

他們對“元祐黨人”的迫害行為,依舊瘋狂。

在這場浩劫般的迫害中,清照的父親李格非被卷入其中。

緣由是李格非為蘇東坡的門生。

作為元祐年間的元老重臣,蘇東坡被新黨看作舊黨的領軍人物。由是,在這場新黨傾軋舊黨的政治鬥爭中,身為蘇東坡門生的李格非不可避免地被劃入“元祐黨籍”之中。

老天,作弄。

公公趙挺之,卻因政治上攀附權臣蔡京,成為新黨集團的幹將,一路攀爬到了尚書右仆射(右丞相)的高位。

本是親家的趙、李兩家,被政治無情地變成了勢不兩立的兩派。

父親遭難,清照自是當仁不讓地救父親。

首先,她想到的是官居要職的公公。她欲用“何況人間父子情”的人間真情來打動公公,便冒險上詩於公公,請求他設法營救父親。然而,為保全自己官位的公公,對此未予理睬。

公元1104年(崇寧三年),父親李格非終被罷官,逐出京城。

清照,再次冒險上詩公公。為救父親,也為表自己的義憤,她在詩中寫有“炙手可熱心可寒”一句。此句運用了杜甫《麗人行》中“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的諷刺筆調,把蔡京集團比之為曆史上臭名昭著的楊氏集團,並斥責飛黃騰達、權高勢重的公公冷血得讓人齒寒。

如此剛烈、如此果敢,想必也就“易安”一人了。

要知道,那時她新婚不久,在那個封建古訓的窠臼裏就做出如此幹預公公的事。

由此亦可見,清照對父親的愛是頗深的。

我突然想起畢生所得父愛都很稀薄的張愛玲來。張愛玲,對於父親是愛多,還是恨多呢?我無從猜測。她這個心思縝密又敏感的女子,對於父愛從來都三緘其口。

這是因為她在索取父愛的路上,始終是小心翼翼的。

不過,我想若是她父親遭此一難,剛烈的她亦會若清照這般毅然決然的。因為,父親在她心底從來都是血脈相連的牽係。所以,日後成長為大人的她開始愛慕大她好多、能給她父親般感覺的男人。比如,胡蘭成;比如,賴雅。

因著上詩於公公,如膠似漆的清照和明誠有了婚後的第一次分離。

也是,在那樣一個禮教森嚴的封建社會,她一個新過門的兒媳竟然以“人間父子情”“炙手可熱心可寒”來斥責公公。在那個時代,這實屬不可原諒。

如是,原本充滿柔情蜜意的家,刹那間成了一個她全然陌生的大家庭。裏麵,住著難以親近的公公、嚴厲審視的婆婆、鉤心鬥角的妯娌、搬弄是非的下人……

雖然,夫君依然待她如初,但是,她還是有了深深的被孤立後的淒涼和哀怨。

她和明誠,也由此陷入了一個至為尷尬的境地。

後來,清照離開了趙家,回到老家的百脈泉邊暫居。

離別,磨難。

那時,應是讓一直處於溫室的清照初嚐了人世無常,就如同適逢戰亂的愛玲那樣,心生了“這是個亂世”的感歎吧!

世事變幻,人情冷暖。

在短短的光陰裏,目睹了人的自私及無能為力,便明了什麼是浮華了。自此後,她再不將什麼名譽放在眼裏,因為她明白一切繁華終將過去。如果心存了太多期冀,便會不可避免地受到惘惘的威脅。

少婦清照的詞中,由是多了以往沒有的深邃。且看這一首《行香子·七夕》,即可知曉。

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雲階月地,關鎖千重。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星橋鵲駕,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窮。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因“元祐黨爭”,她和明誠有了分離,雖然這樣的分離是初次,但卻足以讓她心力交瘁。

此際,正逢七月初七牛郎織女相會,清照的傷感瞬間滋生,某些對明誠的思念就更深濃了。她覺得,自己如同在荒涼的塵世中的盲人,無所依傍、無所搜尋。一切,都看不清。希望、溫暖,早已不見蹤跡。她是這樣的茫然、不知所措。於是,在無助中她深陷一種寂寞的恐慌。推開窗,她感覺不到天際間有一絲的溫暖;她靜聽雜草叢間的蟋蟀鳴叫,聽到的全是寒意;院落裏的梧桐葉,更應景應情地簌簌飄落著,隻落得她心更空茫。

這樣的情景,讓她甚覺七夕是為天上人間離愁別怨最濃的日子。

悲愁滿,蔓延她全身。

她仰起頭望天,遙望那厚重的雲,猜測那大約就是牛郎織女相會的天河處。不由得,心中感歎“咫尺若天涯,天涯又近咫尺”,隻是沒有真正的相逢。畢竟雲階月地裏,他們仍被千重關鎖阻隔著。那每年一度的浮槎(所謂浮槎,即為傳說中來往於海上和天河之間的木筏),不過是虛晃的點綴罷了,真幫不了牛郎織女長相會的忙。

因它“搭的橋”,隻一時,決然不是一生。

由此,這“星橋鵲駕,經年才見”的相會,於牛郎織女而言,是決然不夠將心中長久的離情別恨說盡的。一如杜牧說的那般:“雲階月地一相過,未抵經年別恨多。”(杜牧《七夕》)

想著這樣悲情的牛郎和織女,清照心裏的悲苦更深了,並漸生了強烈的隱憂。她甚覺這世道決然是“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變化莫測得讓人心生恐懼。如此,她竟有了“現在的牛郎織女,不會是在分離中”的臆想。

這樣的清照,是患得患失、毫無安全感可言的。

也是,任何女子若是和心愛的人不得已分開,都是會患得患失的。前路茫然,不知相逢之日在何時,亦不知相愛的心會否有變化。猜測、狐疑,成了心頭的孽障,攪得日子無以安寧。

清照,是女子,亦有著這般的猜測、狐疑的。

所以,她在那一年的七月初七,敗給了猜測、狐疑,以及相思、離情之悲苦。她,還敗給了回憶,那些和明誠耳鬢廝磨、纏綿悱惻的回憶,由是,她更加感覺不知何時才能找回這回憶中的美好。因為,她和明誠的相逢之日,是如此渺茫、遙遙無期。因為,那“元祐黨爭”帶來的傷害,於她和她的家人,都似一塊難看的烙印,鐫刻在那裏。

無以抹去,成了疤痕。

可是,畢竟是女子,再是才情四射,亦無法逃脫如雨的思念。不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俗念,隻因內心豐盈的纏綿。

這,讓她無以排遣了。

由此,心裏漲滿了愁緒,無以能訴。唯有用這詞來表達了。她的悲情、眷念……

她,將它們一一訴說,毫無保留。

因她是這樣愛著明誠。

愛一個人,相思亦苦

“我隻是一個安分的女人,想與一個人,發展一段單純的感情關係,何以世皆不容我?”

這是,將文字寫至荒涼的黃碧雲所寫的句子。

每每讀之,心中都會升騰起莫名的涼意來。

有人曾說,黃碧雲這個冷然的作家,把人生寫得太過悲涼了……

這樣的論斷,我亦認同。

曾經,她亦言之鑿鑿:“愛是種姿勢,恨也是,聚散也是,升華與沉淪都是。到了所有一切都離異了,便隻剩得一種空洞的姿勢。”

如是說,相思亦是一種姿勢。

誠如那時的清照,不再和深愛的人卿卿我我、廝守旖旎光影。離愁來了,幽怨亦接踵而來。

由是,我們在她相思成災的姿勢裏,看到了這樣哀怨的詞句:

帝裏春晚,重門深院。草綠階前,暮天雁斷。樓上遠信誰傳?恨綿綿。

多情自是多沾惹,難拚舍,又是寒食也。秋千巷陌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

——《怨王孫·春暮》

明誠,不在身邊。

思念,就此在她心底濃稠得化不開。

也是。自古以來女子最是癡情,男子可以為了事業、理想,而暫將愛情放置,可女子多不能。

我們的女詞人,清照亦然。

在相思成災裏,她有了深的哀怨與憂愁。

就此,暮春的黃昏,雖詩意濃,還有吹麵不寒的楊柳風,然於清照而言卻是沒有多少愜意的,隻因明誠不在身邊。

憑欄而立,深深庭院的樓上,她不敢深想,亦不允許自己再想。怕,怕無望湧上心頭;怕,怕恨意深生。

如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這情緒用就才情來演繹。

因她深知,凡有相聚,就會有別離。

人生千百年來,皆如此!

可是,即使這般明了了,又如何?她,仍是不能夠做到灑脫的。她的哀怨、思念如同那秋日的風時時蕭瑟在心頭。

愛中的女子,似這般吧!

和明誠結婚,才不到兩年光景,他們就經曆了這不得已的分離。於她而言,是為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