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倫雨霧(1 / 3)

《六國論》reference_book_ids\":[7210683776769199142]}]},\"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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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為她打開一扇窗

“世界是一本書,而不旅行的人們隻讀了其中的一頁。”說這話的人,一定是一個酷愛旅行且深有心得的人吧。

臨清風,對朗月,登山泛水,大自然才是最有識見、最具氣魄的老師。對於老年人來說,旅行是閱曆的一部分;對於青年人來說,旅行則是教育的一部分。

對於十六歲之前的林徽因來說,她對世界的閱讀,大多來自她的家庭和學校。十六歲那年春夏時節,世界向她遞出熱情的邀請函。

一聲汽笛長鳴,那艘巨大的萬噸客輪緩緩駛出海港。碼頭上親人們送行的身影越來越遠了,展現在林徽因麵前的是一片深邃寬闊的藍色海洋。她迎風站在客輪甲板上,嘴角輕抿,任海風肆意地吹動她的衣角和發絲。那一對清澈的眸子裏,有淡淡的離情,但更多的是躍動的期待與希望……

1920年初夏時節的一天,林徽因和父親林長民一起踏上赴歐的漫漫旅程。

那是一次神奇又浪漫的旅程。他們乘坐的萬噸客輪,慢慢駛出中國海,駛進茫茫印度洋,便渺小得如同海天之間的一片葉子。滔滔海浪拍擊著船舷,人在船上就像在一個夢裏——那是一個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夢。

有多少次看紅日從藍色的海水裏徐徐湧出,又多少次看滿天的星鬥在頭頂閃閃爍爍。兩個多月的海上行程,足以讓任何人忘記自己身處何方。那海浪與鷗鳥的嬉戲,紅日與海水的相親,卻讓林徽因第一次體會到自然的偉大與壯美。

一個好的旅伴可以讓旅途時間縮短。那次漫長的旅行,兩個多月,林徽因與父親朝夕相處,那是她少女生涯中極為奢侈的一段時光。父親的識見之廣博,談吐之風趣,風度之翩翩,常常令這個十六歲的少女沉迷。

她聽父親為她朗讀他自己寫的航海日記,與父親交流著對一些英文原版書的見解與看法。北京培華女中嚴格的教學,為林徽因打下了堅實的英語基礎。在客輪上,不僅她的父親,就連坐在他們周圍的那些不同國籍的乘客,也被這個梳著兩條小辮子的中國小姑娘深深吸引。

兩個多月的行程,就在那種愉悅的氛圍裏結束。按照林長民的出行計劃,接下來,他將帶女兒去歐洲各地先遊曆一番,最後再到倫敦去。

歐洲的夏季是一個浪漫又斑斕的季節,而每個國家又有著各自的風情。林徽因和父親先後抵達法國、意大利、瑞士、德國、比利時等國家,他們邊走邊看,邊走邊領略異域的風情。

每到一處地方,林長民最先關注的自然是當地的文化名勝、博物館、工廠、報館。在他看來,那些地方才是西方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西方文明的最好體現,中國社會今後要作改良,那些地方就不能不看。

女孩子,尤其一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政治、經濟這些東西自然引不起她太大的興趣。與父親走馬觀花一樣地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染亮林徽因的雙眸的,不是那裏現代化的生產方式,而是那裏的自然景觀與濃鬱的人文氣息。

巴黎,曆來是一個充滿了自由與熱情的城市。一碧如洗的晴空下,街頭酒吧,城中廣場,披著長發的小提琴手和畫家,各守一隅,陶醉在各自的藝術世界。盧浮宮裏琳琅滿目的藝術珍品,更是讓林徽因挪不動腳步……

在意大利羅馬,置身在如萬頃碧海波濤的綠色鬆林中,人的心肺都被那綠意徹底清洗。在那個古老的城市裏,歐洲的文明氣息隨時隨地都能迎麵撲來。

瑞士,是公認的世界花園。阿爾卑斯山上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與山腰的樹林、草地、鳥鳴、花香交相輝映,演奏著一曲宏大又和諧的田園交響曲……

父親急切地想讓女兒增長見識、開闊視野,讓她早早地接受西方文明的影響,卻未曾料到,歐洲之行開啟的是一個十六歲女孩對世界的審美之旅。

歐洲像一幅綴滿繁花的古老織錦,一路在她的麵前鋪展開來。那裏古色古香的建築,那裏繽紛交織的花香樹影,那裏隨處洋溢的藝術氣息,讓林徽因忘卻了旅途的奔波與勞累,她張著那雙好奇的眼睛,懷著滿心的雀躍,與父親一路走,從初夏走到秋,一直走到倫敦,走進那片英倫的迷蒙雨霧裏……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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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絲雨細如愁

短暫而又愉快的歐洲各國遊曆結束了,1920年9月,林徽因和父親抵達倫敦,那裏才是他們此次歐洲之行的最終目的地。

倫敦西區的阿爾比恩門27號,是林長民為自己和女兒在倫敦準備的寓所。那裏是華人聚居區,離繁華的牛津街和攝政街都不遠。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黃色麵孔,不時飄來的中國話,讓林徽因在瞬間有一種身處故裏的感覺。

更讓她開心的是,他們的女房東看上去非常和氣。

林長民對女兒的學習要求非常嚴格,一路遊曆過程中,他都不忘要求林徽因讀書學習。來倫敦安頓下來不久,林徽因就參加了倫敦聖瑪利學院的入學考試。那樣的考試,對英文功底深厚的林徽因來說,自然不在話下。

全新的異國生活,這才算正式拉開帷幕。

各種應酬,各種演講,還有“國際聯盟協會”的各種會議要參加,各國各地的人士要接見。一到倫敦,稍作安頓,林長民就忙碌起來。他常常數天不著家,那個偌大的寓所裏,便隻有林徽因一個人守著。

彼時,倫敦已經進入雨霧季節,天氣也越來越涼了。整個倫敦城,都被裹進了冷濕的雨霧裏。孤獨地守在寓所裏,最初踏上歐洲大陸的新奇與喜悅,漸漸被另一種莫可名狀的情緒代替。

好比差不多二十年前,我獨自坐在一間頂大的書房裏看雨,那是英國的不斷的雨。我爸爸到瑞士國聯開會去,我能在樓上嗅到頂下層樓下廚房裏炸牛腰子同洋鹹肉,到晚上又是在頂大的飯廳裏(點著一盞頂暗的燈)獨自坐著(垂著兩條不著地的腿同剛剛垂肩的發辮),一個人吃飯一麵咬著手指頭哭——悶到實在不能不哭!理想的我老希望著生活有點浪漫的發生,或是有個人叩下門走進來坐在我對麵同我談話,或是同我同坐在樓上爐邊給我講故事,最要緊的還是有個人要來愛我。我做著所有女孩做的夢。而實際上卻隻是天天落雨又落雨,我從不認識一個男朋友,從沒有一個浪漫聰明的人走來同我玩——實際生活上所認識的人從沒有一個像我所想象的浪漫人物,卻還加上一大堆人事上的紛糾。

這是多年後林徽因寫給沈從文的信裏的一段話,反映的正是她初到倫敦這一時期的苦悶生活。

林長民是想到女兒的寂寞的,但他更關注的是他的事業。他給她找了一大摞英文原版小說,讓她閱讀。讀書便成了林徽因這一時期排遣寂寞的最好方式。

在這一時期裏,她一頭紮進歐美文學的海洋,蕭伯納、勃朗寧夫人、莎士比亞、笛福、喬納森、夏洛蒂姐妹……林徽因後來在詩歌、散文、戲劇、小說方麵均有建樹,這一時期的大量閱讀為她奠定了基礎。

當然,僅有閱讀是不夠的,一個人的成長更多的來自閱曆。

林長民忙於外出應酬時,把大把獨處的時光給了女兒。他讓她年紀小小就品嚐盡寂寞孤獨的滋味,也教她學會用一種內在的堅強,排遣寂寞。這於少女林徽因來說,實在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林長民不外出的時候,他們那棟小小的倫敦寓所就成了一個熱鬧的交際場。林長民出色的外交才能,渾身洋溢的才華,讓他在倫敦很快就建立起自己的社交圈子。

林徽因便是這個社交圈子裏的小女主人,自然也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瀏覽一下林長民當時社交名單上一長串熟悉的人名,就知道他在當時的倫敦有多麼炙手可熱。國外的,英國著名作家和詩人托馬斯·哈代、小說家赫伯特·喬治·威爾斯、愛德華·摩根·福斯特等,還有當地有名的議員政客,也是林家座上常客;國內的,當時旅歐的中國留學生更是視林長民為知己,如徐誌摩、張奚若、金嶽霖、吳經熊、張君勱等。

麵對這些各個領域裏前輩大師,十六七歲的林徽因並無半點不自在。她像個能幹的女主人,穿梭在客人們中間,給他們添茶續水,為他們奉上她自己親手製作的茶點,偶爾也會參與大人們之間的交流與討論。

在國內培華女中所接受的良好的貴族式的教育,歐洲各國的遊曆,廣泛的英文閱讀,讓林徽因越發自信從容。她操一口純正的牛津英語,發音吐字有著抑揚頓挫的音樂感,她的表達能力極強,常令在座的人為之驚訝又著迷。很顯然,此時的少女林徽因,已經獲得了一個多少同齡人無法擁有的高平台。這種交往所起的作用,絕不亞於她在學校所接受的正規教育。

“我曾跟著父親走遍了歐洲。旅途中,我第一次有了學習建築的夢想。現代西方的古典建築啟發了我,我有想帶一些回國的欲望。我們需要一種能使建築數百年不朽的好建築理論。”

歐洲之行之於林徽因,不僅僅讓她打開了胸襟視野,接觸了西方的文學藝術,更為她後來摯愛一生的建築業打開了門窗。在那次歐洲之行中,林徽因第一次體會到建築的美。

這也許還要感謝一個人——她的女房東。在父親外出的日子裏,林徽因實在悶極無聊時,也會到樓下找女房東聊聊天。女房東是個建築師,跟林徽因談起建築來總是滔滔不絕。

那時候,“建築師”這三個字,對林徽因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概念。在她的印象中,房子建好就是用來住人的,蓋房子的人操持的也不過一門糊口的手藝。女房東聽她如此說,笑著直搖頭:真正的建築可不是簡單的蓋房子,同音樂、繪畫一樣,它是一門藝術。建築是凝固的音符,是矗立在大地上的詩行。

為了讓林徽因更好地了解、理解建築的美,女房東還會帶著她到劍橋一帶去寫生。劍橋大學沒有圍牆,沒有校牌,卻有大片的草坪和古色古香的建築群。坐在劍橋校園的草坪上,那些富麗堂皇的皇家教堂觸目可視。雨霧中,夕照中,那些古老的建築呈現出不同的美。

林徽因終於慢慢領會了女房東所講的那些話。

再聯想起自己不久前與父親一起遊曆過的那些國家和地區,巴黎、羅馬、瑞士、柏林,隨處可見的古建築遺址遺跡,原是凝聚了多少建築師審美的眼光與心血。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那顆將來做女建築師的種子就被深埋進了林徽因的心裏。

那時,她也許根本不會想到,就是那一份並不甚清晰的理想,不但影響了她自己的一生,還影響了另一個男人——梁思成——讓他成為新中國第一代建築宗師。這雖然還是後話。

進入秋冬季節的倫敦,天空裏飄著沒完沒了的雨。

林徽因已來倫敦兩個多月了。那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她的心情一如倫敦的天氣,晴時少,陰時多。正如她多年後對朋友沈從文所講的那樣,那樣陰冷又無聊的日子裏,她多麼渴望逢著一個聰明又浪漫的人,來陪她聊天說話,給她講故事,來愛她。

不是林徽因太多情太浪漫,傷春悲秋原本就是每一個花季少女的特權,何況又是在異國他鄉無邊的絲雨裏……

隻是,林徽因大約怎麼也想不到,她在孤寂中萬般渴望的愛神,此時真的已經悄然來到她的寓所門外,正欲揚手叩響那扇寂寞的門……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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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雨像霧又像風

曾經擁有一段情,像雨像霧又像風,說的是那一段美好的初戀歲月。像青春花樹上飄落的一聲歎息一瓣心香,被永久地供奉在青春的祭台上。

1920年11月16日,倫敦極尋常的一天。

這一天,整個倫敦城依然被裹在陰冷潮濕的霧氣裏。難得父親在這一天留在寓所裏沒有出門,他說那天會有兩個客人來家。

家裏人來人往,林徽因已見怪不怪,她捧一本書,在壁爐前隨意地翻著。

篤篤的叩門聲終於自門外輕輕揚起,林徽因扔了手上的書,輕快地跑去為客人開門。

門開,一股冷風伴著客人溫和的問候,一並撲麵而來。

林徽因一時怔在那裏。

門外站著兩個男人,兩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年輕男人。站在前麵的那一個,長身玉立,白皙的臉,闊嘴,尖細的長下巴,堅挺的鼻梁,鼻梁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

當林徽因的眸子與鏡片後那雙炯炯的目光相接,她的臉驀地熱了。

那個男人就是徐誌摩。

徐誌摩身後跟著的是他同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讀書的同學張奚若。

他們是慕林長民的大名而來的。

還在國內時,徐誌摩就從老師梁啟超那裏聽聞林長民大名,心下仰慕,卻一直無由相見。那年冬天,徐誌摩從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輾轉到了倫敦,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讀書。聽說林長民也在倫敦,立即登門拜訪。

年紀相差二十一歲的兩個男人,初次相見卻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林長民清奇的相貌與談吐,讓徐誌摩瞬間折服。林長民談話中滿綴的警句與諧趣,他對人生所擁有的銳利而理智的解剖與抉剔,讓徐誌摩驚訝又歎服。那樣一個豪爽、倜儻又幽默的書生逸士,同率真、幽默、熱情的徐誌摩在一起,二人常常在妙語連珠之際,又會心地相視大笑。林長民也很快喜歡上了徐誌摩。

那時候,作為旁聽者的林徽因,隻安靜地坐在他們身邊,聽他們侃侃而談。在她的眼中,那位戴眼鏡的男人跟父親一樣,知識廣博而又風趣。他看上去很年輕,談吐舉止又一派成熟樣子。林徽因在心裏把這個男人認作了叔叔。

事實上,這一年,徐誌摩才二十三歲。他比林徽因大七歲,但他已是一個兩歲男孩的父親。

林家的寓所裏,自此便多了這位叫徐誌摩的常客。

每天下午四點鍾,西方人的下午茶時間,徐誌摩總是如約而至。

那一段時間,徐誌摩甚至和林長民玩起了“戀愛”遊戲。他們假設的情節是:1911年,在國內,林長民叫苣冬——一個有婦之夫,徐誌摩叫仲——一個有夫之婦。兩人在這種極不自由的境地下,互通情書,共同感受“萬種風情無地著”的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