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造法式》reference_book_ids\":[7196842800812395576]}]},\"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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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惡夢,多少痛、愁、驚、怕”
位於紐約州西北部手指湖地區的伊薩卡小城,是一座景色綺麗、頗富湖光山色的小城。八大常春藤名校之一康奈爾大學,即坐落在這座小城。
1924年7月,林徽因和梁思成雙雙來到這座大學城,他們將報讀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秋季班。來康奈爾,不過是一個過渡——希望能在這裏提前適應一下美國的新環境。
他們報了康奈爾大學的暑期班。
盡管隻在這裏待兩個月,他們還是很認真地選修了各自喜歡的課程。林徽因選了戶外寫生和高等代數課程,梁思成選了三角、水彩靜物和戶外寫生課程。
初到康奈爾的日子,是新鮮又快樂的。
康奈爾大學校園位於手指湖湖群之中最長的卡尤加湖最南端的山頂上,站在高處俯瞰,校園裏奶黃、瓦灰的建築群盡收眼底。稍遠處是卡尤加湖,蔚藍色的湖麵水光瀲灩,鷗鳥翔集。
每天早上,林徽因和梁思成踏著滿山的鳥鳴和晨光,背著畫具去山裏寫生。每天太陽落山時,校園圖書館上方的鍾樓上,便響起由學生們自己敲鍾表演的校歌和其他樂曲,悠揚的樂曲在山間、湖麵上久久回蕩。這裏實在是一個美如仙境的地方。
除了自然景色的優美,這裏還有豐富多彩的各種團體活動。校友會、化裝舞會……在這些地方,林徽因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她很快適應了康奈爾的新生活。如果不是為著自己去賓大讀建築學的夢想,她倒真願意在這裏繼續待下去。
快樂的光陰總是溜得快,轉瞬之間,在康奈爾兩個月的暑期班就結束了。1924年9月,林徽因和梁思成離開康奈爾,同入賓夕法尼亞大學就讀。當時同他們一起從康奈爾大學前往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還有陳植,三人趕到賓夕法尼亞大學後,卻聽到了一個讓他們很不開心的消息:該校建築係隻招男生。
來美國讀建築學,原本是林徽因的最大理想,梁思成是受她的影響才跟她一起來。現在她倒不能讀了,林徽因心裏的失落可想而知。
既來之,則安之,猶豫再三,林徽因還是在這裏留下來。她報了該校美術係,梁思成報了建築係,二人均從三年級讀起。
新的環境,新的開始。報名過程費盡周折,報名手續也極煩瑣。就在林徽因、梁思成忙碌著辦理各種入學手續時,一封漂洋過海而來的家書把他們帶入痛苦的泥淖——梁思成的母親於這年9月30日病逝。信中,梁思成的父親梁啟超一再叮嚀,不讓他回國奔喪,隻讓梁思永一人回去。
梁思成母親李氏幾年前就患有乳腺癌,曾動過手術。在林徽因、梁思成出國前的那個春天,她的癌症複發,這次癌細胞擴散,和血管相連,再也無法動手術了。為了母親的病,梁思成曾戀戀不想成行,母親卻勸他說不要緊,誰料現在竟是天人永隔。
聽到這個消息,梁思成悲不自禁,林徽因心裏也說不出的難受。她陪他來到校園後麵的小山坡上,為梁思成的母親搞了一次小小的祭奠。一隻用青草與鮮花織起的小花環,是林徽因親手做的,她將那隻小花環掛在鬆枝上,梁思成焚燒了為母親寫的祭文之後,向著家鄉的方向痛哭長跪不起……
讓梁思成痛苦的,不單單是母親的死,還有母親心裏那個至死都沒有解開的結。自從二人去國離鄉赴美讀書,姐姐梁思順不斷來信,信中對林徽因頗有微詞。梁思順同她的母親一樣,深受傳統思想的影響,她們對林徽因一直不太喜歡。泰戈爾訪華時,林徽因的拋頭露麵,更是讓這對母女對她反感透頂。在最近的一封信中,梁思順曾毫不客氣地告訴弟弟:母親到死也沒有接受林徽因。
收到這樣的信,再麵對林徽因,梁思成心裏五味雜陳,卻無法道出。
那樣的信件,自然瞞不過林徽因的眼睛,她怎麼能忍受梁家母女對她這樣的非難?
矛盾由此而生,彼此不能理解,有時慪氣,有時還會發生激烈的爭吵。他們兩個原本都有著強烈的個性和脾氣,尤其是林徽因,她的獨立與熱情,有時會在無形中割傷梁思成。
也許是為了排解梁家母女給她帶來的痛苦,也許是天性使然,在賓大,林徽因很快以自己的熱情、美貌與異乎尋常的才華獲得了那些美國同學的好感,她比梁思成更快地融入了新生活。
而這一切,在嚴謹又用功的梁思成看來,有些無法接受。現在,林徽因不再是幾年前那個快樂的無拘無束的單身女孩,她是他的未婚妻。而作為她的未婚男友,他覺得他有義務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與行事分寸。
來自家庭內部的矛盾尚未解決,兩個人又因彼此觀念的不同而不時發生爭吵,他們的感情再一次陷入危機,甚至比當年徐誌摩歸來還要可怕。林徽因情緒低落,接連幾個月不給家裏寫信,梁思成甚至為此還病過一場。
異國他鄉,兩個年輕人的矛盾自然瞞不過雙方的父母。
林長民在給林徽因的信上,憂心忡忡。
我自接汝一月十日來函後,至今未得隻字,所有寄□及我自己各信(原文缺字),轉去各信,均不得複。徽其病耶?其置我不理耶?我懸念不可名狀。如何望即複。
梁啟超對他們的牽掛一點也不比林長民少。在這期間,梁思永曾寫信給父親,讓他勸說姐姐梁思順緩解與林徽因的關係。梁啟超遂擬寄3000元給林徽因作為她的留美學費,卻被林徽因寫信拒絕了。
這件事,直到1925年7月10日,在梁啟超寫給孩子們的家書中,他才提及。
思順對於徽音感情完全恢複,我聽見真高興極了。這是思成一生幸福關鍵所在,我幾個月前很怕思成因此生出精神異動,毀掉了這孩子,現在我完全放心了。思成前次給思順的信說:“感覺著做錯多少事,便受多少懲罰,非受完了不會轉過來。”這是宇宙間唯一真理,佛教說的“業”和“報”就是這個真理。……即如思成與徽音,去年便有幾個月在刀山劍樹上過活!這種地獄比城隍廟十王殿裏畫出來還可怕,因為一時造錯了一點業,便受如此慘報,非受完了不會轉頭。
在梁家,梁啟超極為器重大女兒梁思順。如同林徽因之於林長民,梁思順也是梁啟超的貼心寶貝、好幫手。在那個家裏,梁思順說話的分量與母親不相上下。如果她不能認可林徽因這個弟媳婦,林徽因、梁思成的婚姻裏將會埋下永久的隱患。也許是為著弟弟的幸福,也許是聽從父親的勸告,從梁啟超以上的那封信上來看,梁思順終究還是與林徽因言和。
在這期間,梁啟超還曾在信中附了一首小詞《鵲橋仙》寄梁思成,以表達一位父親對天涯兒女的牽掛之情:
也還安睡,也還健飯,忙處此心閑暇。朝來點檢鏡中顏,好像比去年胖些?天涯遊子,一年惡夢,多少痛、愁、驚、怕!開緘還汝百溫存小,“爹爹裏好尋媽媽”。
籠罩在林徽因、梁思成天空裏的陰霾總算散去,一年裏“刀山劍樹”上的噩夢生活也算結束,兩個人的感情又恢複如初。
彼時的中國,卻是一個十足的亂世,亂世兒女,哪怕飄得再遠,他們的根還在這裏。正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又一封家書飛抵,他們的平靜再次被擾亂,林徽因墜入驚懼絕望的深淵……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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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來襲,唯與你並肩相依
今天報紙上傳出可怕的消息,我不忍告訴你,又不能不告訴你,你要十二分鎮定著,看這封信和報紙。
盼了好久的家書,終於到了,是父親梁啟超寫來的。可當梁思成急匆匆拆開來閱時,他的心卻驀地揪緊了。
我們總還希望這消息是不確的,我見報後,立刻叫王姨入京,到林家探聽,且切實安慰徽音的娘,過一兩點他回來,或者有別的較好消息也不定。
林叔叔這一年來的行動,實亦有些反常,向來很信我的話,不知何故,一年來我屢次忠告,他都不采納。我真是一年到頭替他捏著一把汗,最後這一著真是更出我意外。
……
前事不必提了,我現在總還存萬一的希冀,他能在亂軍中逃命出來。萬一這種希望得不菪,我有些話切實囑咐你。
第一,你要自己十分鎮靜,不可因刺激太劇,致傷自己的身體。因為一年以來,我對於你的身體,始終沒有放心,直到你到阿圖利後,姊妹來信,我才算沒有什麼掛慮。現在又要掛慮起來了,你不要令萬裏外的老父為著你寢食不寧,這是第一層。徽音遭此慘痛,唯一的伴侶,唯一的安慰,就隻靠你。你要自己鎮靜著,才能安慰他,這是第二層。
……
人之生也,與憂患俱來,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你們都知道我是感情最強烈的人,但經過若幹時候之後,總能拿出理性來鎮住他,所以我不致受感情牽動,糟蹋我的身子,妨害我的事業。這一點你們雖然不容易學到,但不可不努力學學。
徽音留學總要以和你同時歸國為度。學費不成問題,隻算我多一個女兒在外留學便了,你們更不必因此著急。
民國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林徽因好久收不到父親林長民的信了。父女連心,如同當初父親對她的牽掛一樣,她的心也一天天懸起來。她知道,父親一直是一個不甘於寂寞的人,而國內的政治環境又是如此凶險複雜,在那樣的亂世裏,她不知道父親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就在這種忐忑的期待與牽掛中,梁啟超的家書到了。直似五雷轟頂,信中消息瞬間把林徽因震得五內俱焚。盡管梁啟超在家書中說得極是明白,但在沒有得到最確切的消息之前,林徽因還是對父親的生抱著最後一絲殘存的希望。
她與梁思成一連拍了幾封電報回家,希望得到一個能讓他們欣慰的消息。
然而,數天後,梁啟超的另一封信徹底粉碎了林徽因的夢,命運之神再一次對這對漂泊在異國的年輕人狠狠一擊——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死於亂軍之中。
初二晨,得續電又複絕望。……昨晚彼中脫難之人,到京麵述情形,希望全絕,今日已發喪了。遭難情形,我也不必詳報,隻報告兩句話:(一)係中流彈而死,死時當無大痛苦,(二)遺骸已被焚燒,無從運回了。……徽音的娘,除自己悲痛外,最掛念的徽音要急殺。我告訴他,我已經有很長的信給你們了。徽音好孩子,諒來還能信我的話。我問他還有什麼(特別)話要我轉告徽音沒有?他說:“沒有,隻有盼望徽音安命,自己保養身體,此時不必回國。”我的話前兩封信都已說過了,現在也沒有別的話說,隻要你認真解慰便好了。
原來,1921年回國後,林長民的仕途一直不太順遂。靜極思動,一向冷靜理智的人也難以審時度勢了。
1925年冬,奉係將領郭鬆齡起兵反抗張作霖,派專車接林長民到前線共商大事。林長民與郭鬆齡原來並無交往,但他還是為郭鬆齡當時向全國發表的宣言而激動:反對內戰,倡導和平;要求張作霖下野,懲辦內戰罪魁楊宇霆;改造東北,再造三省新局麵。這樣一份宣言對林長民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他連好友梁啟超也沒知會一下,就貿然踏上了前來接他北行的車子。
孰料世事難料,軍情更是莫測。就在郭鬆齡部雄心勃勃,進逼張作霖的指揮部中心時,郭軍內部卻出現了通敵的叛徒。形勢由此直轉而下,張軍猛烈反攻,郭軍步步潰逃。
1925年12月24日,在逃至沈陽西南新民屯時,林長民死於亂軍流彈,終年四十九歲。
這一年,林徽因二十一歲。
她成了一個沒有父親的女孩。
那些天,林徽因是如何走過來的?她的內心經曆了怎樣的哀痛與掙紮?也許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睜眼閉眼全是無聲的淚,是父親揮之不去的笑容,血肉模糊無法卒睹的臉……
如何能接受,一生風流倜儻的父親,最終卻以那樣橫死的方式暴屍荒野?
父親走了,把她的心挖空,那個巨大的洞,從此無人可填。
不僅如此,父親還把一個大家拋在身後:弟弟們年幼無知,母親和二娘身體又弱。幾年來,父親仕途蹇塞,手裏根本沒有什麼積蓄。那個家,將如何維係下去?而自己的學業未竟,未來又在何方?
痛過之後,是排山倒海壓過來的愁。
林徽因擔心得沒錯,但現實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酷。梁啟超在北京城裏為林長民的喪事奔走,林家身後慘狀,他實在不忍心再告訴遠在萬裏之外的林徽因。彼時,林家現金隻有三百餘元,兩房太太均無養家能力,又有一堆不諳世事的幼子。他們披麻戴孝,卻不知道世事殘酷,竟至靈前還在翻跟鬥嬉鬧。在場的人看到那情形,無不扭頭落淚。
林徽因幾次強支弱體,從床上爬起來。她要回家,回去看看父親,哪怕隻是一捧他的骨灰,再看看娘和弟弟們。她甚至想結束自己在賓大的學業,回去替父親撐起那個家。
梁思成自然要製止她,那也是梁啟超的意思,關山萬裏,且不說回家要曆經多少時日,國內的形勢現在也是一片混亂,匪禍迭起。他堅決不同意兩個孩子現在回國,他要他們安心在美國把學業完成。
喪親之痛,曆曆在心頭,此痛其實無人可分擔,也許隻有時間能慢慢消弭它。梁思成能做的,隻有默默地陪伴與悉心地照顧。他去學校餐館燒來可口的湯,一勺一勺喂她;他一次次擦幹她湧出的淚;他默默地握緊她的手,聽她絮絮地傾訴……
一年前梁思成喪母,一年後林徽因失父。接二連三的打擊,卻讓這對年輕人的心靠得更緊了,也讓林徽因第一次認清了親情和愛情的模樣。親情不隻是享受與索取,還要有付出與承擔。愛情不隻是花前月下的溫柔呢喃,還有風雨來襲時的並肩相依。二十多年來,她在親人們的嗬護裏,暢意淋漓地享受著如花的人生。雖也曾有過傷痛與寂寞,但與現在的痛相比,那實在隻能算生活的點綴。
父親走了,林家的天卻不能塌。從此後,她再也不能做林家的大小姐了,她要盡林家長女的責任,替母親、替弟弟們撐起那個家。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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遨遊建築與美的天地
父親的離世,帶走了林徽因的笑聲。此後好長一段時間,林徽因都變得沉默寡言。
1926年年末,因經濟困難,林徽因曾擬休學打工一年,又打算回國考清華官費留學,都被梁啟超寫信勸阻了。此後,她便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學習上。
林徽因最初來賓大時報的是美術係,從1926年春季班開始,林徽因已是建築設計教授的助理,而下個學期又當上了建築設計課的輔導員。一個美術係的東方女孩子,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做到這些,自然與她的努力分不開。這兩項工作,林徽因一直做到1927年6月30日,這也是她兩年建築選修課的成果。
關於林徽因在賓大那一段時期的學習情況,她的一位美國同學比林斯曾在一篇為家鄉《蒙塔納報》寫的訪問記中作了這樣的記述:
她在繪圖室臨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身子倚著繪圖桌,窗外望去是校園的一條小徑,她嬌小的身影彎下腰,畫那些巨大的建築圖。每次三十到四十張圖一起掛在巨大的評分室牆上時,她總是得很高的獎賞。這樣說並非捕風捉影,因為她的作業總是得到最高分數,偶或拿第二。她文文靜靜,幽默而謙遜,從不把自己的好成績掛在嘴邊。
“我曾跟著父親走遍了歐洲。旅途中,我第一次有了學習建築的夢想。現代西方的古典建築啟發了我,我有想帶一些回國的欲望。我們需要一種能使建築數百年不朽的好建築理論。”
“然後我在英國上中學。英國女孩子不像美國女孩子一下子就很友好。她們的傳統似乎使她們變得做作矜持。”
“你對美國女孩有什麼看法?——小水鴨子。”
她總是輕輕一笑,臉頰上出現一對柔美的、淺淺的梨窩。細細的眉毛向她那嚴格按照女大學生式樣梳成的雲鬢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