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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北平
幸福始終充滿著缺陷。如果有過幸福,幸福隻是瞬間的片斷,一小段一小段。孤獨卻從一開始就注定要用一生來承擔。越是聰明睿智的人,對孤獨與幸福的體味越敏感。
有人說,林徽因是一個幸福的女人,一生中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生命中有三個男人曾為她付出過最真摯的感情。也許,發此感慨的人還隻是將視線停留在她的人生表麵。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這深刻得觸目驚心的一句,被與林徽因同時代的才女張愛玲搶注。林徽因卻是用自己波折不斷的一生來驗證,她的生活,遠沒有身上的那件白袍那樣光鮮無瑕疵。
最後要告訴你一件我決不曾意料的事:思成和徽因我以為他們早已回東北,因為那邊學校已開課。我來時車上見郝更生夫婦,他們也說聽說他們已早回,不想他們不但尚在北平而且出了大岔子,慘得很,等我說給你聽:我昨天下午見了他們夫婦倆,瘦得竟像一對猴兒,看了真難過。你說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是和周太太(梁大小姐)、思永夫婦同住東直門的嗎?一天徽因陪人到協和去,被她自己的大夫看見了,他一見就拉她進去檢驗;診斷的結果是病已深到危險地步,目前隻有立即停止一切勞動,到山上去靜養。孩子、丈夫、朋友、書,一切都須隔絕,過了六個月再說話,那真是一個晴天霹靂。這幾天小夫妻倆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直轉,房子在香山頂上有,但問題是叫思成怎麼辦?徽因又舍不得孩子,大夫又絕對不讓,同時孩子也不強,日見黃白。你要是見了徽因,眉眉,你一定吃嚇。她簡直連臉上的骨頭都看出來了,同時脾氣更來得暴躁。思成也是可憐,主意東也不是,西也不是。凡是知道的朋友,不說我,沒有不替他們發愁的;真有些慘,又是愛莫能助,這豈不是人生到此天道寧論?
1931年2月24日,徐誌摩從上海抵達北平,他將要在北大任教,教授英國詩歌與翻譯。徐誌摩抵達北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梁思成和林徽因。
在2月26日給陸小曼的這封信上,徐誌摩向陸小曼詳述梁氏夫婦當時的情形。雖徐誌摩難免有在信上故意誇大林徽因之慘狀的嫌疑(為消除陸小曼的敵意),但從這封信上,還是不難看出梁思成和林徽因當時生活之窘迫為難。
關於徐誌摩和陸小曼那一場沸沸揚揚的婚戀風波,此時已漸趨平靜。他們的故事,或者應該另起一章。但知此時這對如飛蛾撲火一樣,從浪漫戀情裏撲進婚姻圍城的年輕夫婦,已被婚後一地雞零狗碎磨光了熱情。他們爭吵不斷,家裏的經濟狀況也日漸捉襟見肘,徐誌摩不得不做更多的兼職來維持家用。
爭吵的根源也許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林徽因。徐誌摩雖然與陸小曼成婚,卻未曾一日放下過林徽因。他“順道”去沈陽,來北平下車後就直奔梁思成家,甚至在此後把北平的梁家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梁思成和林徽因把他奉為座上客。陸小曼不會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更無法不介懷。
1930年年底,梁思成送林徽因和孩子回北平,將他們暫時安置在東直門寓所。他原本想等開學趕回去繼續上課,可正如徐誌摩在信中所言,形勢的發展讓他們措手不及——林徽因的肺結核病竟然已到了相當危險的地步,要拋家棄子安心靜養。
不讓看書,不能見孩子,不能見朋友……這其中的任何一條對林徽因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事,但醫生的話不能當作耳邊風。
林徽因的脾氣變得莫名暴躁,動輒就向梁思成發脾氣。梁思成則左右為難,一邊是要人照顧的妻子,一邊是才滿周歲的女兒,還有東大的工作。寒假結束,他原本應該馬上返回學校工作,現在,他根本走不開。
也許,正是在這種為難的境地裏,才讓梁思成決定放棄東大辛苦創建的建築係,回北平來發展。他接過了朱啟鈐拋來的橄欖枝。
朱啟鈐,字桂莘,人稱朱桂老,曾在袁世凱政府擔任內務總長。在這期間,他奉袁世凱之命修繕皇宮,那些曆史悠久的輝煌古建築遂引起了他強烈的興趣。梁思成在美國讀書時,曾收到父親梁啟超寄去的一本宋代建築學家李誡的《營造法式》,那本書即為朱啟鈐發現的,他將這部著作重新印刷發行,在學界引發很大反響。
之後,朱啟鈐自籌資金,發起成立了“中國營造學社”,他自任社長。這是一個專門從事中國古代建築研究的機構,學社最初設在朱啟鈐的家中,學社成員大多是一些國學家。
1930年,朱啟鈐為籌措學社的經費,向“庚子賠款——中華教育基金會”提出了申請。基金會董事周詒春,曾任清華學堂校長,他對營造學社事務非常熱心,但他又擔心彼時學社的學術力量不夠,沒有專門的建築方麵的人才,申請經費的理由怕是不充分。為此,他曾專程到沈陽邀請梁思成和林徽因加入學社。那時,東大建築係才剛剛步入正軌,梁思成婉拒。
現在,舊話重提,又加上生活上的壓力,梁思成不得不重新來考慮自己的去向。營造學社的研究項目,正是自己所熱衷的,回北平來工作又能照顧到家。如此一番掂量,梁思成決定回北平。
營造學社的工作安定下來了,梁思成在靠近東城牆的北總布胡同租了一個四合院,算是正式在北平安下了家。這是一座典型的北京四合院,高高的圍牆裏是一座封閉而寬敞的庭院,院裏有美麗的垂花門,院子裏種著石榴、槐樹,還有一株海棠,兩株馬纓花。四周是羅列的單層灰瓦平房,平房與平房之間有走廊相連,方磚鋪地。房間麵向院子的那一麵,是大扇的木格子門窗。格子裏糊了漂白的薄紙,陽光可以大朵大朵地潑進來。從外麵看,卻看不到屋裏。搬來之前,梁思成讓人把窗戶下層窗框上糊的白紙換成了玻璃,這樣,人坐在屋裏就可以毫無遮攔的看到院子裏的花花草草。
對於這個安靜卻並不顯偏僻的新居,林徽因非常滿意。雖然醫生一再叮囑她不要讀書寫作,勞心費力,但她還是從這裏開始了她的寫作生涯,也從這裏開始了她生命中又一個美麗的季節。
氣溫一天天回升,春天翩然降臨在北總布胡同3號這個四合小院。滿樹的海棠花和馬纓花,開得雲蒸霞蔚。
梁思成已到中國營造學社,擔任法式部主任。
林徽因也被聘為學社的校理。
慌亂無序的生活,再次向他們綻開笑顏。林徽因的心情也不再那麼陰沉,她決定聽從醫生的建議,到香山靜養。
養好身體才有一切。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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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的心靈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邊渾圓的漩渦。
豔麗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貝齒的閃光裏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風的輕歌。
笑的是她惺忪的鬈發
散亂的挨著她耳朵。
輕軟如同花影,
癢癢的甜蜜
湧進了你的心窩。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
雲的留痕,浪的柔波。
——《笑》
夏日的香山,林木扶疏,山泉鳴濺,是避暑休養的絕佳去處。
1931年夏天,林徽因到香山雙清別墅靜養。香山的山光雲影,揮去了她心頭的陰霾,激發了她心中沉睡的詩意。一首《笑》,幾乎可以讓我們看到蕩漾在她嘴唇邊的笑窩。
這首詩也最能體現她早期詩歌的浪漫、唯美風格。
位於香山南麓半山腰的雙清別墅,原是清代皇家園林和香山靜宜園“鬆塢山莊”舊址,因乾隆曾在此題字“雙清”而得名。這裏環境幽雅,以其蒼翠的竹林、遮天蔽日的銀杏、挺拔的鬆柏、古樸的建築而引人前往。
夏日的雙清別墅,景色更勝平時。院內一池碧荷,在風中搖曳綻放,山風過處,荷香陣陣。院牆邊的竿竿翠竹,颯然作響,篩下滿地清涼。
這次同林徽因一起上山的,還有她的母親和女兒梁再冰。梁再冰已經一周歲多,長得越發可愛,一雙漂亮的眼睛酷似她的母親,臉盤兒卻長得像梁思成。她已經開始繞人咿呀學語了。
為了讓林徽因在山上不感覺寂寞,學社工作不忙的時候,梁思成會盡量抽空上山來陪陪她們母女。他還雇腳夫把家中的一些藏書送上山來,那多是一些曆史典籍,林徽因在山上依然在做著關於古建築的考據工作。
醫生不讓林徽因過多看書勞累,梁思成便常常拉著她到山上走走。香山山勢平緩,夏日時節被滿山深深淺淺的綠籠罩。滿山明晃晃的陽光裏,走在綠蔭下的小徑上,卻絲毫感覺不到炎熱。路邊岩壁間,隨處可見清澈的山泉從高處流淌而下。略含苦澀的鬆柏脂的清香,彌漫在林間。隱蔽在林間的山寺飛簷,如一隻棲息在綠樹枝頭的鳥兒,不時躍入人的眼簾。
那是一個遠離了塵囂的詩意世界,林徽因被病痛折磨的肺在這裏也變得清透了許多。她每天都沉浸在一種幸福與興奮當中,被心底裏源源湧上來的各種意象而激動著。
夜色中的香山,退卻白日的熱鬧與喧囂,滿山的鳥兒都已歸巢。夜風像溫柔的手指,撫過滿山的鬆柏翠竹,發出低沉的嗚咽之聲。那些古老而雄壯的建築也在夜色中靜靜地睡了。林徽因卻睡不著,她聽到夜色中的一種樂聲,正水一樣漫過她的心房,在她的心湖上漾起微疼的漣漪:
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輕彈著,
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
靜聽著,
這深夜裏弦子的生動。
一聲聽從我心底穿過,
忒淒涼
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
太薄弱
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
除非在夢裏有這麼一天,
你和我
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深夜裏聽到樂聲》
夏季是一年四季裏的壯年,香山的這個夏天注定是林徽因生命中詩意蓬勃的一個夏天。大自然的撫慰,不時上山來探視她的親朋好友,讓林徽因每天都沉浸在一種無言的感動裏。她在詩裏輕輕地說著疼,說著感傷,那份感傷也是如此輕盈,像掛在她嘴唇邊的一聲輕歎,一個輕軟的夢。
5月中旬,徐誌摩拉上張歆海夫婦和張奚若夫婦,一同上山來。
有朋自山下來,不亦樂乎。見到這些熟悉的老朋友,林徽因興奮得像個孩子,一路說不停,朋友們也被她的快樂感染。香山的陽光和山風,把林徽因的蒼白掠去,她比來山上前胖了許多,臉上也紅潤了很多。
在山上的這些日子裏,除了讀書,到林間漫步尋詩寫詩也是林徽因日子裏極為重要的一項。她來的時節,香山的桃花還沒有敗下去,那滿山的雲白嫣紅,曾經激勵著她一口氣寫下一首《桃花》:
桃花,
那一樹的嫣紅,
像是春說的一句話:
朵朵露凝的嬌豔,
是一些
玲瓏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
柔的勻的吐息;
含著笑,
在有意無意間,
生姿的顧盼。
看,——
那一顫動在微風裏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三月的薄唇邊,
一瞥,
一瞥多情的痕跡!
讀給在座的朋友們聽,林徽因覺得自己的詩還寫得太稚嫩,卻得到徐誌摩等人的高度評價。這些詩歌構思巧妙,意象優美,從中透露出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林徽因用清新靈動的語言,以獨特的想象,為讀者構築了一個詩性世界。
其實,還在來香山養病之前,她就曾為徐誌摩剛剛創辦的《詩刊》寫了三首詩:《那一晚》《誰愛這不息的變幻》《仍然》。這些詩以“尺棰”的筆名發表在1931年4月《詩刊》第二期上。
朋友們的鼓勵讓林徽因創作的欲望大漲。在香山的那段日子,她又接連寫下了《激昂》《蓮燈》《情願》《中夜鍾聲》《山中一個夏夜》等,這在她的文學創作史上,應該是寫詩最多的一年。
當時,徐誌摩、聞一多等人為代表的“新月派”詩人,正在提倡新詩的格律化,主張新詩要講究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這種極力要“改變白話新詩不像詩”的創作主張與追求,在當時吸引了大批年輕的詩人,朱湘、劉夢葦、饒孟侃等都是當時活躍詩壇的“新月派”詩人。林徽因的詩歌創作很顯然也受他們的影響,詩歌中也處處體現著“新月派”詩歌的“三美”特征。
除此之外,在這期間,她還創作了她的第一篇家庭小說《窘》。
林徽因曾以詩聞名於當時的文學界。但她的詩卻和上麵談到的其他作品有所不同。如果說,她通過自己的小說、劇本和散文,是有意識地要對當時她所觀察到的社會現實有所反映的話,那麼,她的早期詩作,除少數幾首曾表露了對民族命運所懷的憂患感和深沉的愛國心之外,更多地卻是以個人情緒的起伏和波瀾為主題的,探索著生活和愛的哲理;是一種恬靜生活中內向的精神發掘,因而其社會意義不如前一類作品那樣顯著,題材也顯得比較狹窄。她的詩之所以受到一些讀者的讚賞,主要是因為詩中所流露的情感的真摯、細密和純淨,以及在表現形式上和手法上的清新和完美。她在詩中所用的語言,明快而雋永,常能準確、生動地捕捉和描繪出瞬息即逝的意境的幻動和思緒的微妙變化,並有著鮮明的韻律性。特別是在她自己朗讀的時候,常常像是一首首隱去了曲譜的動聽的歌。她的詩,又長於用寫景的手法來抒情。尤其具有特色的是,她對中國古代建築的了解、熱愛和她在美術方麵的修養,常常使她的作品中出現對建築形象和色彩的描繪,或以之作為文學上的比喻。
知母莫如子,對於林徽因的各項成就,她的付出,她的收獲,最有發言權的應是她的家人。其子梁從誡在《建築家的眼睛,詩人的心靈》一文中,對母親的一生進行了深情的總結,其中就提到她早期的詩歌創作。或許,這可以作為解讀林徽因詩歌的一把鑰匙。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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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家的眼睛
古今中外的偉大詩人、作家,往往都有著自己不同尋常的寫作習慣。李白無酒不成詩,酒是浪漫主義詩篇的酵母;安徒生喜歡在幽靜的森林裏構思他的童話,一進入那綠海般的森林,他的藝術想象力便空前活躍。
林徽因為後世的很多讀者喜歡,往往是因為她那一首首唯美浪漫的詩。
據林徽因的弟弟林宣回憶,當年,林徽因每每寫詩時,要點上一炷清香,擺一瓶插花,穿一襲白綢睡袍,麵對庭中一池荷花,在清風飄飄中,吟哦釀製佳作。
這樣一幅美人臨荷吟詠圖,不聞其聲,不見其人,閉目凝思,已足夠醉人。林徽因也常常為自己所營造的浪漫氛圍而陶醉,她曾和梁思成開玩笑:“我要是個男的,看一眼就會暈倒!”梁思成卻故意氣她:“我看了就沒有暈倒。”
一段俏皮而充滿生活情趣的短短對話,為我們掀開了林徽因當年香山靜養生活的一角。也就不奇怪,在那一年裏,她何以能寫出那麼多詩。
原本寂寞的日子,用詩意來填滿。遍地的風沙裏,也能把日子過得滿目芳華。詩意與現實功利很遠,卻可以讓林徽因一路采擷著朵朵快樂與幸福,哪怕在纏綿病榻的日子裏。
1931年9月底,林徽因結束了在香山的療養,回到北總布胡同3號的家。
林徽因嗔怪著梁思成太理智,不懂得欣賞美,也不過夫妻間一個嬌嗔而已。他怎麼會是一個不懂欣賞美的男子?他的心中有美,有大美。那份大美,也是林徽因為之著迷的。
古都北平,曆經各朝代的風雨更替,多少前朝往事皆如煙散去,卻遺留下一批又一批的古建築,散落在古城四郊,在無言地訴說著那些遠去的曆史。夕陽巷陌,斷壘殘垣,在北平四郊,有多少古建築被人遺忘,在風雨裏頹敗坍塌,直到它們等來了梁思成、林徽因,這一對酷愛“建築意”的伉儷。
1932年夏天,在梁思成的推動下,營造學社開始了第一次野外考察。北平近郊的古建築,成為他們首先考察的目標。
臥佛寺,則成為他們考察的第一站。
位於北京市西山北的壽牛山南麓、香山東側的臥佛寺,始建於唐貞觀年間,原名兜率寺,又名壽安寺。以後曆代有廢有建,寺名也隨朝代變易有所更改。清雍正十二年重修後,改名為普覺寺。由於唐代寺內就有檀木雕成的臥佛,後來元代又在寺內鑄造了一尊巨大的釋迦牟尼涅槃銅像,因此,一般人都把這座寺院叫作“臥佛寺”。
臥佛寺向南而築,寺院的建築依山勢的起伏而建。從山下沿著一條上坡路上山,路兩側古柏參天。還在香山療養期間,林徽因曾數次眺望過它,也曾走馬觀花地去寺裏遊玩過。
學術研究與旅遊觀光,其關注點大不相同。在那次考察中,梁思成和林徽因關注的是臥佛寺的整個建築布局,通過考察,他們有一個欣喜的發現——這裏竟是北平唯一一處唐代布局的寺院。
和敦煌壁畫上那些寺院的格局相似,臥佛寺從前端的牌樓到後殿,都是建築在一條中軸線上。但它又不是尋常寺院那種“四合頭”結構,而是分前後幾進院子,由山門開始,左右兩條遊廊貫穿全寺。雖然遊廊中間有方丈客室和東西配殿,但那絲毫不會破壞整個寺院大長方形的結構。
這樣一座珍貴的古建築,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珍惜與保護。
在與寺院智寬和尚攀談的過程中,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智寬和尚說,他的前任住持已與基督教青年會簽訂了合同,以每年一百元的租金一租二十年,把寺院的大部分殿堂租借了出去,供前來遊玩的青年會成員住宿。觀音堂前的水池,也成了青年會的遊泳池。池塘四周的白石欄杆,竟然拆下來疊在池邊做了入池的台階。
古文物保存,在當時很多人的心裏,還是一片空白,那讓他們覺得滑稽又無奈。
考察臥佛寺後,他們又去了香山南邊的法海寺。
法海寺建於明正統四年,也曾輝煌一時。但隨著朝代的更替,風雨的侵蝕,它也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梁思成與林徽因去看時,整個寺院已顯得極為破敗蕭條。因寺院建在香山南麓一個分支山坡上,寺門卻在一裏外的山坡下,加之山路兩邊雜樹叢生,如果不仔細看,甚至很難注意到在山坡上竟然還立著一座寺廟。
但法海寺奇妙的建築布局吸引了梁思成和林徽因——寺廟坐西朝東,這種格局在北平極少見。
在《平郊建築雜錄》中,林徽因詳細記錄了他們的這一發現:
特別留意到這寺門的人,卻必定有。因為這寺門的形式是與尋常的極不相同:有圓拱門洞的城樓模樣,上邊卻頂著一座喇嘛式的塔——一個縮小的北海白塔。這奇特的形式,不是中國建築裏所常見。
……門上那座塔的平麵略似十字形而較複雜。立麵分多層,中間束腰石色較白,刻著生猛的浮雕獅子。在束腰上枋以上,各層重疊像階級,每級每麵有三尊佛像。每尊佛像帶著背光,成一浮雕薄片,周圍有極精致的琉璃邊框。像臉不帶色釉,眉目口鼻均伶俐秀美,全臉大不及寸金。座上便是塔的圓肚,塔肚四麵四個淺龕,中間坐著浮雕造像,刻工甚俊。龕邊亦有細刻。更上是相輪(或稱刹),刹座刻作蓮瓣,外廓微作盆形,底下還有小方十字座。最頂尖上有仰月的教徽。仰月徽去夏還完好,今秋已掉下。據鄉人說是八月間大風雨吹掉的,這塔的破壞於是又進了一步。
在林徽因的筆下,那些冷硬的建築瞬間變得靈動,她繪聲繪色的描繪,讓一篇原本枯燥的建築論文變得文采飛揚,但那絲毫不影響她工作的嚴謹性。在《平郊建築雜錄》中,她還記錄了杏子口三座佛龕的發現過程。這裏不再一一贅述。
林徽因愛美,美的山、美的水、美的服飾,她都愛。她去山上考察那些古建築,有時候還會穿著旗袍;她寫建築論文,以如詩如散文的筆調,這完全改變了人們對“考古”“建築師”等詞的印象。林徽因自己曾用一個前人從未用過的新名字“建築意”來形容她看到這些古建築時的感受:
這些美的所在,在建築審美者的眼裏,都能引起特異的感覺,在“詩意”和“畫意”之外,還使他感到一種“建築意”的愉快。這也許是個狂妄的說法——但是,什麼叫做“建築意”?我們很可以找出一個比較近理的定義或解釋來。
……無論那一個巍峨的古城樓,或一角傾頹的殿基的靈魂裏,無形中都在訴說,乃至於歌唱,時間上漫不可信的變遷;由溫雅的兒女佳話,到流血成渠的殺戮。他們所給的“意”的確是“詩”與“畫”的。但是建築師要鄭重鄭重的聲明,那裏麵還有超出這“詩”、“畫”以外的意存在。眼睛在接觸人的智力和生活所產生的一個結構,在光影恰恰可人中,和諧的輪廓,披著風露所賜與的層層生動的色彩;潛意識裏更有“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榻了”憑吊興衰的感慨;偶然更發現一片,隻要一片,極精致的雕紋,一位不知名匠師的手筆,請問那時銳感,即不叫他做“建築意”,我們也得要臨時給他製造個同樣狂妄的名詞,是不?
多年後,她的兒子梁從誡對母親的評價更是一語中的:
嚴肅而又十分專門的科學研究工作並沒有限製林徽因文學家的氣質。相反,這兩個方麵在她身上總是自然結合、相得益彰的。她所寫的學術報告獨具一格,不僅有著嚴謹的科學性和技術性內容,而且總是以奔放的熱情,把她對祖國古代匠師在建築技術和藝術方麵精湛的創造的敬佩和讚美,用詩一般的語言表達出來,使這些報告的許多段落讀起來竟像是充滿了詩情畫意的散文作品。
林徽因是以詩人、文學家的形象為後世人所喜愛的。然而,詩歌與文學並不是她一生的事業,她一生為之傾盡心血的,是建築。作為一個古建築學家,林徽因把詩人、文學家的氣質帶到她的建築事業中來,那讓她成為我國曆史上獨一無二的一位女建築家:她有科學家的縝密、史學家的哲思和文藝家的激情。
麵對那些淹沒在曆史煙塵中的亭台樓閣,她不僅會發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長太息,還會以嚴謹的科學態度,埋頭記錄下那些古建築的尺寸和方位。在她的眼裏,那些古建築不僅是技術和美的結合,更是曆史與人性的凝聚。
有生之年,能與那些古建築相遇,是建築家林徽因的幸運。能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裏,與詩意的建築家林徽因相遇,更是那些古建築的幸運。
北平近郊的古建築考察,才是建築家林徽因長長的建築事業中邁出的一小步。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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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的客廳
北總布胡同3號,當年梁思成與林徽因夫婦的租住地,從1931年到1937年,他們一共在那裏住了七年。那七年,也是他們為研究中國建築史、保護中國文物做出重要貢獻的時期。極為遺憾的是,這對為中國古建築嘔心瀝血的人,一生中卻連一處故居也沒有留下。北總布胡同3號的房子,最終也淹沒在現代都市轟轟烈烈的拆建大潮裏。
如今的高樓大廈間,再也難尋覓北總布胡同的蹤影。然而,曆史的足跡不會被徹底抹去,北總布胡同3號林家客廳裏的盈盈笑語聲,依舊會穿越現代都市的滾滾車流,直抵人的心靈。
20世紀30年代,北總布胡同3號,不僅僅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私家庭院,更成了當時北平文化界人士重要的聚會場所。也許,那要得力於那個庭院裏有位能幹的女主人,北總布胡同3號因此有了另一個響亮的名字——太太的客廳。
林徽因出色的交際才華,還在她陪父親遊曆歐洲時,就已經頭角初顯。1931年回北總布胡同3號安家之後,作為那個家裏真正的女主人,她更是把那份才華展現得淋漓盡致。
極富文藝氣息的女主人,把寬敞的客廳布置得極為古雅。從舊貨店裏挑選的硬木家具,沙發旁的案幾上,擺著他們野外考察時撿回來的殘損石雕,書架上整整齊齊擺滿中英文書籍。牆上是梁啟超生前為他們手書的條幅,那是一幅李白、杜甫詩句集聯: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白鷗沒浩蕩,萬裏誰能馴。
願兒女如天然去雕飾的出水芙蓉一樣純潔坦蕩,如一隻萬裏隨風展翅的白鷗一樣勇往直前,也許是一位父親對兒女的最好期待與祝福吧。
熟悉梁思成夫婦的人,都知道他們兩個的脾氣性格很不相同。林徽因美麗、聰明、活潑,善於和周圍的人搞好關係,但她又常常鋒芒畢露,容易以自我為中心。梁思成則顯得比較刻板穩重,他嚴肅而用功,又富有幽默感。
這樣一對歡喜冤家組合,在婚姻生活中雖常常爭吵不斷,卻吸引了一大批有才華的朋友。尤其是林徽因,其魅力讓很多男士陶醉。北總布胡同便成了那些文化名流們經常聚會的地方。
哲學家金嶽霖、詩人徐誌摩、作家沈從文和蕭乾、政治學家張奚若、錢端升,經濟學家陳岱等,均是梁家常客。金嶽霖更是把梁家當成自己的家。
金嶽霖是湖南人,高大瘦削,愛打網球,為人矜持,卻又能說會道。早年在北京學習時獲赴美獎學金,到賓夕法尼亞華爾頓學院經濟和商業的預備班學習,畢業後又到英、法等國留學,差不多在國外待了十年。傳說他與西方姑娘有幾樁戀愛故事,有一個還曾跟他到北京,但他終身未娶。
還在國外留學期間,金嶽霖就與徐誌摩相識,後又通過徐誌摩與梁家夫婦成為好朋友。
那時,梁家住前麵的大院,金嶽霖住後麵的小院。因為金嶽霖是單身,自由度更大。每個周末,是朋友們相聚的時間,他們多是去後院的金嶽霖家裏,有時也去梁家。
不管在金嶽霖家的客廳,還是梁家的客廳裏,林徽因都當之無愧是其中最亮麗的主角。她的美貌是吸引眾人的一方麵,更讓人折服的是她的智慧與才華。
林徽因思維敏捷,說起話來語速極快,常常滔滔不絕,讓別人無從插嘴。她廣博的知識麵,讓她從來不缺乏話題:旅途見聞、讀書心得、人生感悟、藝術鑒賞……眾人麵前,林徽因顧盼生輝、光彩照人,她所擁有的強大的控製場麵和調動情緒的本領,讓他們家客廳裏笑語歡聲,迸珠濺玉。
那個時候,梁思成和其他朋友就隻好乖乖地做她的聽眾。
有時候,也有爭執。就某一個問題,林徽因與朋友爭得麵紅耳赤,但那絲毫不影響大家的友誼,下一個周末,朋友們還是不請自來。
作為梁家的近鄰,又是林徽因一生的追隨者,金嶽霖應該算是梁家最特殊的一位朋友,他近距離接觸梁家夫婦的時候也最多。
一對歡喜冤家,有時候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吵得不可開交,金嶽霖便成了他們夫婦之間的調解人。
有一個場景,金嶽霖曾在《我喜歡做對聯》一文中饒有興致地講述。
那是一個涼爽的清晨,金嶽霖正在屋裏看書,忽然就聽門外有人在叫他,出門一看,院子裏靜悄悄,什麼人也沒有。“老金,老金……”原來,那個聲音來自空中,抬頭看去,才發現梁思成和林徽因正站在前院正房的屋頂上,笑嘻嘻地喊他。
那是他們又在練習攀援、上房,為以後外出考察古建築做準備。
金嶽霖擔心房子屋頂不結實,連聲催促他們下來,誰料林徽因竟笑哈哈地來回在房頂上走起來。
從房頂上下來,來到金嶽霖家的客廳,老金早已吩咐仆人為他們泡好了茶。看他們滿不在乎的樣子,老金忍不住送他們一副對聯,上聯是“梁上君子”,下聯是“林下美人”。
金嶽霖平時就喜歡做對聯,常常把朋友們的名字嵌入聯中。這一次,他又巧妙地把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姓嵌入對聯,還把二人的職業與性格特征如此恰切地表現出來。
這副對聯極對梁思成的心思,他說:我就是要做“梁上君子”,否則我怎麼能打開新的研究路徑,不還得紙上談兵嗎?林徽因則不悅了:什麼美人不美人的,好像一個女人就沒有什麼事可做,隻配做擺設似的!
這樣的話,林徽因當然不隻是嘴上說說,她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一生,沒有活成花瓶似的擺設。
相較於金嶽霖、沈從文等老朋友,彼時的蕭乾,在林徽因麵前算作一位文學晚輩。那時,他才二十歲出頭,初識林徽因時還是燕京大學新聞係三年級的學生。因沈從文的引薦,也因為他發表在《大公報》上的第一篇小說《蠶》吸引了林徽因的注意,他也成了林家客廳中的一員。多年後,蕭乾仍然記得當年的情景:
那天,我穿著一件新洗的藍布大褂,先騎車趕到達子營的沈家,然後與沈先生一道跨進了北總布胡同徽因那有名的“太太客廳”。
聽說徽因得了很嚴重的肺病,還經常得臥床休息。可她哪像個病人……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用感情寫作的,這很難得。”給了我很大的鼓舞。她說起話來,別人幾乎插不上嘴。別說沈先生和我,就連梁思成和金嶽霖也隻是坐在沙發上吧嗒著煙鬥,連連點頭稱是。徽因的健談決不是結了婚的婦女那種閑言碎語,而常是有學識、有見地、犀利敏捷的批評。我後來心裏常想:倘若這位述而不作的小姐能夠像十八世紀英國的約翰遜博士那樣,身邊也有一位博斯韋爾,把她那些充滿機智、饒有風趣的話一一記載下來,那該是多麼精彩的一部書啊!她從不拐彎抹角,模棱兩可。這種純學術的批評,也從來沒有人記仇。我常常折服於徽因過人的藝術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