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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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清華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世事滄桑,人事變遷,久別故裏的人,再回家鄉,麵對的是物是人非,感傷似乎總是比喜悅更多。
1946年7月31日,北平西郊機場,當林徽因一家從機艙裏走出來,早已等候在此的著名經濟學家陳岱孫教授大步迎上去……
受梅貽琦校長的委托,陳岱孫提前回清華,做學校北返的準備工作。
日本侵占北平期間,昔日的“水木清華”學府已變成了一座軍營,教師宿舍變成了馬廄。陳岱孫北返後,迅速組織人員對校園進行了一番修整,以迎接那些漂泊歸來的學者、教授。
從1930年到1945年,十五年中,盡管戰亂頻仍,梁思成和林徽因,還有營造學社的同仁們,還是衝破重重艱難險阻,足跡遍及中國十五個省、二百多個縣,測繪、考察、研究的古建築和文物達兩千餘處。他們已基本上理清了各個時期的建築體係沿革、曆史源流及整個中國建築曆史的發展脈絡。
梁思成認為,對古建築的考察研究可以暫告一段落了。戰後國家重建,更需要的是建築人才,即建築師。還在西南聯大北返之前,梁思成即向梅貽琦校長建議,在清華大學增設建築學院,他的想法與梅貽琦不謀而合。
梁思成便成為清華大學建築係的第一位係主任。
重返清華園,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都能勾起梁思成的一份美好回憶。從十五歲進入清華學堂,一直到二十三歲離開赴美留學,整整八年,這裏留下他青春的奮鬥足跡,也留下太多的歡聲笑語。
而今,他又回來了,母校向他張開熱情的懷抱。
學校不但對他委以重任——讓他組建建築係,還給他們一家安排了很不錯的住房。回到北平不久之後,一家人就搬進了清華園新林院8號。那是清華的教授樓,綠樹掩映中的院落非常幽靜,住房也寬敞。
從戰時的顛沛流離、窮困潦倒,重新踏入有規律的現代文明生活,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心情都為之一振。尤其是梁思成,他似乎已完全忘記了身體上的病痛,全身心投入清華建築係的籌建中來。
當年與他在營造學社共事的助手劉致平、莫宗江、羅哲文,都被他陸續請到。之後,他又向吳良鏞、程應銓、汪國瑜、朱暢中、胡允敬,還有美術家李宗津、雕塑家高莊等人發出邀請。
緊鑼密鼓的籌備之後,1946年夏天,清華大學工程院建築係招收了第一屆學生,共計十五人。那是繼東北大學建築係創建之後,梁思成又一次白手起家創辦的建築係。
建築係的籌建工作還沒有完全理出頭緒,梁思成就接到教育部和清華大學委派他赴美國考察的通知。那紙通知,讓梁思成陷入喜憂參半的苦惱之中。去考察美國戰後建築教育,是他心向往之的事,可手中拮據的經費又讓他犯了難:如何利用那有限的經費在多所大學之間穿梭交流?
正在梁思成為此事發愁時,兩張邀請函從天而降——耶魯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同時向他發出邀請。耶魯大學邀請他擔任一年的客座教授,講授中國藝術和建築;普林斯頓大學則希望他擔任1947年4月“遠東文化與社會”國際研討會的主席。
梁思成戰前的論文,終於還是引起國際學術界的注意,尤其是戰時出版的那兩期《中國營造學社彙刊》,更為他贏得了廣泛的聲譽,國際學術界盛讚他不畏艱難,以頑強的毅力堅持研究中國建築史的精神。
一個默默無聞在中國建築界埋頭耕耘了十幾年的人,忽然就成了國際知名人物,且被美國兩所最具權威的大學邀為嘉賓,讓梁思成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剛剛籌建的建築係,多少工作都少不得他,林徽因的病體也讓他放心不下。
如同多年前夫妻兩個同建東北大學建築係一樣,林徽因再次給梁思成交了一張讓他放心遠行的答卷。雖然此時的她並不在清華擔任教職,但她早已把建築係的事情視為自己的事情。她答應梁思成,一定會盡力輔佐建築係的年輕教員們。
臨行前,梁思成把係裏年輕的教師們召集到一起,告訴他們,有事可與林徽因商量。林徽因便成了清華建築係的一位“編外教授”。
建築係剛剛成立,資料室的圖書資料相當匱乏,林徽因便把自己家裏的書推薦給那些年輕教員,任由他們挑選、借閱。數年來,梁家關於建築方麵的藏書甚豐,那些珍貴的善本書、絕版書,源源不斷地走下書架,在建築係的教師與學生之間傳來傳去。
這讓林徽因覺得欣慰——那些書,終於實現了它們的價值。
昔日高朋滿座的北總布胡同3號,已化成林徽因生命中一個美麗的符號,永遠地被她珍藏。她已不再是當年座上那個神采飛揚的女主人,她老了,又病著,她那般瘦削、蒼白,終日纏綿病榻,幾乎與美麗絕緣。
但她依舊魅力四射,那份光芒,甚至比當年還要吸引人。那是一份曆經重重磨難之後所煥發出來的光芒,它不再耀眼,卻溫潤如玉,讓人不得不想走近她,與她攀談,與她交流,感受那份光熱的撫摸與照射。
清華園新林院8號,再次成為建築係年輕教員、學生們頻頻光顧的地方。
林徽因卻隻能躺在病榻上接待他們,與他們談藝術、談建築、談時局。她依然那麼健談,經曆了戰時流亡的大風大浪之後,她變得更加豁達風趣。與她談話交流,在那些年輕人看來就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但他們哪裏會知道,林徽因是強打精神在陪他們。每每等他們走後,林徽因都要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躺在床上,虛汗直淌,半天恢複不過來。
抗戰的勝利,為梁思成等人帶來事業的又一個春天。然而,戰後的北平,日子並不好過。時局維艱,物價飛漲,他們剛到北平時大米還是900元一斤,才過了不到幾個月,已經漲到了2600元一斤。
麵對來勢洶洶的通貨膨脹,有些年輕的教員們日子變得艱難。有些人不得不開始典當,以維生計。他們向林徽因訴說苦惱,有些人甚至想轉換專業或者調動到待遇好的學校去。
“能在清華、北大做事,就值得珍惜。當然,前提是不能被餓死。”林徽因的回答很委婉,但也意誌堅決。她太懂得這份安穩的來之不易,她能做的唯有珍惜。
為了帶領建築係的年輕人擺脫眼下困境,林徽因組織建築係的一些人成立了工藝美術設計組,承接外邊的一些活兒。所得收入,林徽因購買了顏料、紙張、文具,以補助建築係那些家庭困難的學生。
白日的喧囂退去,冰涼的夜色如水漫上來。來訪的人走了,家人也已進入沉沉的夢鄉,那是林徽因最難熬的時候。夜裏,林徽因總是咳喘得特別厲害,她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個人下床倒水、吃藥,一個人在床上喘得透不上氣……再看著窗外的晨光一點點探進來,把室內的一切慢慢照亮。當陽光躍過窗格,重新鋪灑在客廳裏,林徽因知道,又一個黑夜已經遠去了,她又可以像一個健康人一樣,與前來拜訪她的年輕人攀談……
人生就是這樣子吧,就像一條河流,奔流不息。人就像漂泊在河上的一葉小舟,揚起片帆,一路穿山越水,看盡兩岸的田野、山林、峰巒。惡浪險灘有時,流水潺潺有時,走到人生盡頭,回望來時路,一切都已被看淡。連同生與死,那也不過是把一份人生的負擔傳遞給他人的手上。
梁思成走了幾個月,不時有信來。他在美國過得忙碌而充實,心情也不錯,那讓林徽因放心也開心了不少。
到美國後,梁思成除了在耶魯大學教書之外,他還抓緊一切時機參加各種活動。因為離開美國太久,他必須加強對本專業新進展的了解,同時也要擴大自己作為一個中國學者的學術影響。
他回到賓夕法尼亞大學,與老同學相聚,又到哈佛大學做報告。在此期間,他還作為指定的中國代表參加聯合國紐約總部大廈設計谘詢委員會,在那裏,他結識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傑出建築師。
1947年4月,在普林斯頓大學“遠東文化和社會”國際研討會上,梁思成作了《唐宋雕塑》與《建築發現》兩場學術報告。報告相當成功,普林斯頓大學授予他名譽博士學位,以表彰他在中國建築史方麵研究的成就。在會議期間,他還舉行了一次圖片和照片展覽。
那段時間,梁思成整天在外跑來跑去,精力充沛得驚人。有一天,他的老朋友羅常培去耶魯大學他的住處找他,卻吃了閉門羹,隻得留下一張條子貼在門上:梁思成成天亂跑。(羅常培)
過幾天,梁思成又去找羅常培,主人剛好也不在,他也給對方留下一張紙條揚長而去:羅常培常不在家。(梁思成)
兩人見麵後,又互贈一句,把那兩句連成了一副對聯:
羅常培常不在家大儒常陪女弟子
梁思成妄思伏驥拙匠思成聯國樓
總之,在美國的那段日子,梁思成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各種繁忙的工作之餘,他還和好友費慰梅一起修改《圖說中國建築史》的文稿與插圖,那些照片和建築圖片,是他來美國之前特意帶上的,以便到耶魯大學後可以製成幻燈片,作為講述中國建築史的形象資料。
梁思成有一個想法,希望在美國逗留期間,《圖說中國建築史》能夠在美出版。關於這本書的出版,還有一個曲折而動人的故事,它後來的出版過程充滿離奇波折,直到1984年才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出版社出版。彼時,梁思成、林徽因早已不在人世。此是後話。
正當梁思成忙碌地穿梭在美國各大高校與部門之間,埋頭整理他的文稿時,一紙來自北平的電報,駭得他急急忙忙放下美國的一切事務,打道回國。
1947年6月,林徽因的肺結核病情急劇惡化,已侵入腎髒。醫生考慮給她做一次腎切除的大手術,梁思成必須回來做決定。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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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的日子
1947年秋天,北平的一家醫院,林徽因從這年十月初就住進來,進行手術前的全麵檢查。
北平的秋,天空碧藍如洗,陽光明媚,卻已失了夏的熱度。午後的陽光躍過窗台,正落在窗前的小幾上,給室內那片靜謐的白色帶來一抹溫馨。一襲病號服的林徽因,斜倚床頭,在給遠方的朋友費慰梅寫信……
這是民國初年建起的一座漂亮小樓,一座“袁世凱式”、德國巴洛克式四層樓房。兩扇朝南的狹長前窗,正對著前庭,坐在窗前,林徽因的眼前不時會閃過1901年的汽車、馬車和民國初的權貴們,他們當初如何裝點著那些水泥鋪成的巴洛克式的台階和通道。那樣的想象,會讓病中百無聊賴的林徽因覺得時光過得稍快。
梁思成回來了,林徽因正持續地發著低燒,那種情況下是不可能進行手術的。她隻能住進醫院,靜待燒退下去。
梁思成歸來,林徽因心情大好。他是她一生最好的私人護理與心理醫生,有他在,便心安。生死攸關的一場大手術即將到來,林徽因卻在給朋友的信上談笑風生:
最親愛的慰梅:
……
無論怎樣,我最好告訴你我為什麼到這個醫院。別緊張,我隻是來做個全麵體檢。作一點小修小補——用我們建築術語來說,也許隻是補幾處漏頂和裝幾扇紗窗。昨天下午,一整隊實習和住院大夫來徹底檢查我的病曆,就像研究兩次大戰史一樣。我們(就像正清常做的那樣)擬定了一個日程,就我的眼睛、牙齒、肺、腎、飲食、娛樂和哲學建立了不同的分委員會。巨細無遺,就像探討今日世界形勢的那些大型會議一樣,得出了一大堆結論。同時許多事情也在著手進行,看看都是些什麼地方出了毛病;用上了所有的現代手段和技術知識。如果結核菌現在不合作,它早晚也得合作。這就是其邏輯。
……我找了個機會同寶寶和她的年輕朋友們去了趟頤和園。(他們中有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他的詩作王佐良曾在倫敦出版的《生活與書信》一書中加以評論。)不管怎樣,我坐著人力車抵達了頤和園的門口,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在頤和園裏麵怎麼辦了。最終我不得不花七萬元(國民黨統治時期的舊幣)雇了一頂可以往返的滑竿,一直來到宮殿後麵的山頂。這是我最愛的地方,當年曾帶史坦因夫婦去過。這是一次大成功。夜雨之後,天氣好極了。可以看到四周圍幾英裏的地方。孩子們走路陪著我,高興極了。看見他們前呼後擁,我覺得自己像個大貴族。
老金和思成特別好,替我們看家。……你看,我從深淵裏爬出來,來幹這些可能被視為“不必要的活動”;沒有這些我也許早就不在了,像盞快要熄的油燈那樣,一眨,一閃,然後就滅了!
你永遠的
菲麗絲
一九四七年十月四日
於北平的醫院
不管林徽因怎樣的豁達樂觀,她的這封信中,還是透出一份將別人世的淒涼。就像一盞搖曳在秋夜風中的油燈,她自認為自己的生命即將油盡燈枯。在以往給老朋友的信中,落款都是“永遠愛你們的菲麗絲”“愛你的菲麗絲”,這一次,她卻在信末鄭重地寫下“你永遠的菲麗絲”。
梁思成從美國托運的行李終於到了,他急切地打開包裝,向林徽因及其他家人展示他精心為他們挑選的禮物。在林徽因的眼裏,那些禮物可說千奇百怪。那裏麵有可以徹底拆、拚、裝、卸的技術裝備,她坐在床上,有了可以調整的帆布靠背,前麵放著可以調節的讀寫小桌,還有一台經過電壓器插入普通電源的錄音機。梁思成打開錄音機,裏麵傳來朋友們錄下的問候聲,那些聲音卻無一不因失真而變得怪異有趣:梁思成的聲音聽起像梅貽琦,費慰梅像費正清,而費正清的聲音則近乎保羅·羅伯遜。聽著那些聲音,林徽因被逗得哈哈大笑,她覺得自己忽然變成了乾隆皇帝,正在接受進貢的外國手表……
“一手拿著放大鏡,另一手拿著話筒,一副無憂無慮的現代女郎的架勢,頗像卓別林借助一台精巧的機器在啃老玉米棒子。”林徽因又在向費慰梅喋喋不休地彙報了,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一個習慣。苦與樂,事無巨細,她都喜歡跟自己最親愛的慰梅友分享。
住進醫院好些天了,林徽因被困在那一片白色世界裏,每天麵對的就是查房、量體溫、服藥,日子單調而枯悶。她的病情反反複複,一會兒發燒,一會兒又有輸血的並發症,一會兒又要做檢查,始終達不到做手術的條件。而等到她的燒退下去,天氣又冷了,房間裏的溫度不夠,要等醫院來了暖氣才能決定手術時間。這樣一直拖到了12月,她的手術還沒能進行。
恐懼中的等待,終於一點點耗盡了林徽因的樂觀。她開始變得焦躁不安,情緒惡劣,不論結果是好是壞,她希望那一天早點來到。一首《惡劣的心緒》寫下她那一段日子的憂懼與苦惱:
我病中,這樣纏住憂慮和煩憂,
好像西北冷風,從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黃昏街頭巷尾的垃圾堆;
在黴腐的瑣屑裏尋討安慰,
自己在萬物消耗以後的殘骸中驚駭,
又一點一點給別人揚起可怕的塵埃!
……
我希望:風停了;今晚情緒能像一場小雪,
沉默的白色輕輕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對自己和他人都帶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層一層把惡劣殘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麗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暫不必再有,——
絕望要來時,索性是雪後殘酷的寒流!
三十六年十二月 病中動手術前
冷風、沙漠、荒原、垃圾堆、黴腐的瑣屑、可怕的塵埃、饑餓的野狗……在林徽因的詩歌中,再沒有一首詩像這首詩一樣,囊括了如此多可怕可怖的意象,她的心緒惡劣到什麼程度也可想而知。
終於等來了暖氣,可以為林徽因進行手術了。
那是她的一道鬼門關,朋友們都知道,她自己也清楚地知道。朋友們都來了,金嶽霖、張奚若、沈從文、莫宗江……他們圍在她的病床前說說笑笑,故作輕鬆地把那一份凝重的氣氛攪活起來。轉身出了病房的門,憂傷便爬上朋友們的眼角:那麼弱的體質,她能否抗住那樣大的手術?
千等萬等的那一天終於要來了,林徽因反倒不懼不怕了。她和朋友們隨意地開著玩笑,也在信箋紙上同女友費慰梅訣別:
……再見,最親愛的慰梅。要是你能突然闖進我的房間,帶來一盆花和一大串廢話和笑聲該有多好。我不再像去年一樣,我現在樂觀地微笑,還可能給你作伴。
林徽因給費慰梅寫下這封訣別信的時間是1947年12月20日,四天後,1947年12月24日,林徽因進行了一側腎的切除手術。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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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蕩不安的1948
從一片混沌中醒來時,林徽因周身都被那片醒目的白色包圍,卻不再覺得刺目。傷口在痛,那份痛是一份清晰的提醒——她還活著!
是的,林徽因以超強的意誌力,趕走了隨時都有可能登門造訪的死神。那次手術,進行得還頗為成功。隻是,術後一係列的困擾,讓她的身體恢複得極慢。
原本身體底子太差,術後長時間低燒不退,傷口長時間不能愈合。
看到梁思成在醫院和清華園之間來回奔波勞累,林徽因還是堅持回家調養。
然而,病人最需要的舒適與安靜,於此時的林徽因竟都成奢侈。
1948年的春天,似乎比以往來得更晚一些。
清華園新林院8號的住宅,房間高大寬敞,到冬天卻顯出它的劣勢來——屋子裏沒有暖氣,梁思成隻好在屋裏支起三個約半人高的火爐。這些爐子很難伺候,收拾不好便很容易熄滅。生火,添煤,清除煤渣,為了讓屋子裏保持足夠高的溫度,又怕別人收拾不好誤事,這些生活瑣事,梁思成全部自己承擔下來。他每天早早起來,下廚為林徽因調配營養早餐,為她進行肌肉注射或靜脈注射,不忙的時候,還會為她讀一些英文報刊。
這一時期建築係的工作也忙。去美國考察的那一段時間裏,梁思成跑了很多大學與機構,他反複將美國各大學建築係的教學計劃與課程設置進行了比較、研究,再回來,他的建築思想與理念又較以前進了一大步。他認為,現代建築教育的任務,不僅是要培養一批合格的建築師,還要造就能依據美學思想規劃環境的人才。他將建築係改為營建係,又對原來的教學大綱做了大幅度的修改與調整,在營建係設置了“建築學”和“市鎮規劃”兩個專業。尤其是“市鎮規劃”專業,在全國高校中開了城市規劃專業的先河。
梁思成一邊在信心百倍地展望著中國建築教育的未來,一邊精心照顧病榻上的妻子。對於闖過那道鬼門關的林徽因,他充滿了感激與欽佩,但更多的是疼惜。
為了讓她恢複得更快更好,梁思成可謂絞盡腦汁。
1948年,中國已進入抗戰勝利後的第三個年頭,全國人民卻依然生活在一片內戰的水深火熱當中。華夏大地上依然烽火連天,憂患重重。商品奇缺,物價飛漲。戰爭,饑餓,死亡,幾座大山壓得人越來越喘不動氣。而那些經曆了太多苦難的有誌之士、年輕學子們,卻再也不願意束手待斃,反饑餓、反內戰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層層迭起。
“餓死事大,讀書事小!”“向炮口要飯吃!”“反饑餓,反內戰!”學生們把標語貼到了校門口的牆上,又一路高呼著湧出校園。
當饑餓如猛虎一樣襲來,當生活中最起碼的一日三餐都被迫中斷,那些知識分子也不得不放下平日的溫文爾雅,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這樣的大形勢下,梁思成要為林徽因弄到一些治療的藥品和營養品就變得更加困難。他常常要開車跑出北平城,到百裏之外的郊縣去采購。運氣好時,可以花高價買回一隻雞;運氣不好時,隻能空手而回。
情非得已,梁思成隻好再向遠方的朋友求助。他寫信給費正清和費慰梅,讓他們幫忙從美國寄些鏈黴素來,同時也希望他們能寄一盒500張的打字紙。當時在北平要買一盒打字紙,大約要花掉他半月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