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萬古人間四月天(1 / 2)

好似一個長長的沒有盡頭的夢,夢裏頭,林徽因左衝右突,躲避著那些向她撲來的團團迷霧、一張張麵目猙獰的陌生麵孔……她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正在緩緩地流逝,浸骨的涼意正從她的四肢漫上來,她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壓著一塊搬不動的巨石,壓得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她又在做夢嗎?似曾相識的夢,她做了多少回?可這一次,她卻再也不想睜開眼睛醒來,就這麼睡過去吧,此後便永遠不會再重複同樣痛苦的夢境。可她到底還是被一陣輕柔的呼喚聲給驚醒了。

睜開眼睛,周身刺目的白色裏,一個男人的臉越來越清晰。他那麼瘦,幾乎同她一樣的皮包骨了。可他眼睛裏的焦灼與疼惜,卻足以在那一刻趕走繞徹她周身的寒冷。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你這一覺睡得太久了。他握著她的手,用力地。鏡片反光,她還是看清鏡片後麵那兩汪深情。

每天,每天,他都用同樣的方式把她喚醒。已經有好長時間了吧,從去秋到今春,她的生命便在病房的床上苟延殘喘了。

值班的護士來給她打針、換藥、量體溫,在病房門外看到那一幕,會輕輕扭過頭去。一個病人,和另一個病人,在病榻前握手無言相望,那種場景,實在讓人目不忍睹。他們在與時間賽跑。

那是1955年春天,林徽因生命中最後一個春天。

那年春天,她和梁思成同時住在北京同仁醫院。

1954年秋天,林徽因病情再度惡化,由清華園移居北京城內養病,年末進入同仁醫院治療。

1955年1月,梁思成也因肺部感染住進了同一家醫院。

夫婦成病友,病房在同一棟樓上。

梁思成的病情稍有好轉,便在醫生查完房、護士打完針的間隙,溜到林徽因的病房來。

林徽因真正到了病入膏肓的時候。醫生說,所有的治療不過是在盡量維持她的生命而已。

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林徽因早已看淡了。按照醫生當初隻能再活五年的預言,她應該早不在人世了。可她居然又多活了好幾年,她還在那幾年裏做了那麼多有意義的事:

她有幸參與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圖案設計。

她拯救了瀕臨滅絕的景泰藍。

她還參與了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

1953年8月20日,她和梁思成一起參加了首都文物建築保護問題座談會。

9月23日,她出席全國第二次文聯代表會議。

10月,她參加中國建築學會第一次代表大會,並當選為理事會理事,兼《建築學報》編委……

多少以前連做夢也不曾想過的榮譽,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裏,竟然頻頻光顧。她的人生,已經無憾。

個個連環,永打不開,

生是個結,又是個結!

死的實在,

一朵雲彩。

一根繩索,永遠牽住,

生是張風箏,難得飄遠,

死是江霧,

迷茫飛去!

長條旅程,永在中途,

生是腳步,泥般沉重——

死是盡處,

不再辛苦。

一曲溪澗,日夜流水,

生是種奔逝,永在離別!

死隻一回,

它是安慰。

——《死是安慰》

這是林徽因以前在病中寫過的一首詩,“死隻一回,它是安慰”,她早已不懼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