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武則天忙欠起身子。張昌宗點點頭。
武則天得隴望蜀之心油生,忙拉了拉床頭的響鈴。上官婉兒撩起簾子,走到床前,問:“皇上召臣何事?”
武則天:“速傳昌宗兄易之晉見。”
昌宗在女皇麵前力薦其兄易之,他有他的考慮,他素聞女皇需求強烈,他怕日子長了,自己孤軍奮戰,身子吃不消,難逃“藥渣”的厄運。所以有意讓老兄易之來分擔進禦之勞,一者同沐皇恩,二者兄弟在宮中也相互有個照應。
旨令一下,快馬加鞭,約半個時辰,張昌宗兄張易之被接到了皇宮。這張易之和張昌宗簡直是一個模子扣出來的,也是細皮嫩肉,一表的人才,女皇把他叫到床上一試,果然曲盡其妙,不同凡響,當即表示把張易之也留了下來。
太平公主從後苑回來,見一個張昌宗變成兩個張昌宗,心下明白,又見女皇春風滿麵,笑逐顏開,知事已諧便道:“母皇,總要多賜人榮華富貴才好。”
武則天又是一通哈哈大笑,笑過之後說:“婉兒,擬一聖旨。”
上官婉兒忙拿過紙筆,靜聽女皇口述旨令。“遷昌宗為散騎常侍,易之為司衛少卿。”
二張一聽,喜形於色。連著給女皇磕了三個頭。張昌宗目如秋水,看著女皇,一揖到底,要求道:“家裏住的房子年久失修,下雨天即漏雨,家母為之憂慮,懇請陛下讓臣把舊房翻蓋成新的。”
武則天笑道:“皇宮東邊的通天坊有幾處空著的王府,皆高門大院,帶後花園,你選一處,給自己用吧。”
二張又是磕頭謝恩,卻遲遲不起,女皇心下明白,說:“需要什麼,可跟上官婉兒說一聲,到國庫裏現支,什麼錦帛、奴婢、馳馬,缺什麼拿什麼。”
“謝皇上,我倆也代表我寡居多年苦命的老母親謝謝皇上的恩賜。”二張叩頭說道。
武則天笑著點頭說:“封為太夫人。”
二張善於侍奉女皇,同時也是要錢索財的高手,總是趁女皇興濃之際,伸手要這要那。女皇本來就是個慷慨大方之人,用在麵首身上更是無所吝惜。興之所至,什麼七寶帳、金銀、珠玉、寶貝之類,一概賞賜。不數日,原本窮得叮當響的二張家,就富比王侯。二張也儼然以國庫的半個主人自居,慷國家之慨,耗用公物為母阿臧鋪象牙床,織犀角簟,鋪貂皮褥……
一時間,張氏兄弟成了武三思兄弟獻媚的對象。武三思把珍寶一股腦搬到了張昌宗的家裏,武承嗣則三番五次地給張易之送禮,武氏兄弟目的是一個:請二張在女皇麵前美言幾句,立自己為皇嗣。
唐《步輦圖》
答應人家的事,不能不辦,收了人家禮的二張,輪番在女皇耳邊吹枕頭風。這個說武承嗣為人穩重,又是武氏嗣子,當為皇嗣;那個說武三思也不錯,心眼子多,善交際,做皇嗣最合適。直聽得女皇耳朵起繭子,不無奇怪地問:“你兩個小黃子,什麼時候學會關心起國事來了?”
二張答道:“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臣朝夕侍奉陛下,不能不為陛下考慮也。”
武則天說:“難為你倆有這份孝心,至於立旦立顯還是立承嗣立三思,朕尚未仔細考慮。”
“立姓武的不就得了嗎!”二張在一旁蒼蠅似的,直叫。
此話題一向是女皇拿不定主意的老難題。二張聒噪不已,惹出女皇的煩心事來,不高興地說:“此事先不要再提了,快伺候朕睡覺吧。”
二張一見女皇不願聽這事,忙收住話頭,集中精力,使出渾身解數侍候起女皇來。
對於現在的人來說,六郎張昌宗遠遠不如他的五哥張易之出名。但是在則天一朝的宮廷中,張昌宗才是最出色的美男。武則天和所有的帝王一樣都追求長生登仙之術,她很羨慕傳說中的周靈王太子姬晉(即王子喬),這位王子喬傳說擅吹笙作鳳鳴,後隨浮丘公登仙而去,成仙後還乘白鶴現於緱山,人稱“升仙太子”。武則天曾經為這位升仙太子題寫過碑文。於是馬屁應運而生。
武三思想討姑媽的歡心,便將她最羨慕和最心愛的人扯到一起,說:“我以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他一定是王子喬轉世。”武則天很歡迎這個比喻,下令造鶴麾並製木鶴,將張昌宗打扮成她心目中的王子喬模樣,果然仿若神仙中人。後來宮中遊宴賞蓮,馬屁又誦道:“六郎似蓮花。”誰知高手還在後麵,宰相楊再思的發言更勝一籌:“非也,正謂蓮花似六郎。”雖是馬屁,但也足以證明張昌宗的美色非同凡響,始能先動太平公主,再動武則天,又在傳說中被選為打動上官婉兒的人物,絕非張易之可比。卻不知為何如今的影視作品中張易之反倒成了美男代表。但是再怎樣的美男,再怎樣的才女,對於武則天來說,實質不過是玩物奴婢而已。大概就是這樣的情形下,同病相憐的張昌宗和上官婉兒之間產生了愛情。
這時的上官婉兒至少也該有三十二歲了,張昌宗則可能在二十歲上下。私情很快就被武則天發現,她不舍得處置張昌宗,於是上官婉兒就成為發泄的目標,雖然逃過一死,仍然被處以黥刑:在麵上刺青。
在傳說中,婉兒請求行刑人以朱色刺紋,從此她的額上有了一朵朱紅的梅花,反而平添幾分風姿。實際上,婉兒和行刑人既不可能、也不敢在武則天的麵前做這樣偷天換日的勾當。刺青應該還是被不折不扣地施行了的。不過梅花妝也確實是她的發明——這是以金銀箔製成梅花貼麵額的妝法,倒很有可能是她成為唐中宗嬪妃後為遮掩刺青的發明。另一項與黥刑有關的發明則是發型。為了遮擋疤痕,上官婉兒創造了一種卷曲的發髻,號“上官髻”。
事實上,史書上並沒有詳細記載上官婉兒被施黥刑的真正原因。野史中除了張昌宗之外,另一種說法則與武則天的第一任男寵薛懷義有關。據說薛懷義失寵後前去求見武則天,上官婉兒知其失寵而不予通報。怒火中燒的薛懷義便一把火燒掉了奢華的明堂。武則天追究根由,便給了上官婉兒黥麵之罰。若照此算來,婉兒受刑時的年齡當在三十歲之前。婉兒 被處黥刑的同時,武周王朝的內部就繼承人的問題也風起雲湧。最後,在各方勢力的角逐、國內外現實的逼迫以及重臣狄仁傑的勸說下,武則天做出決定:接回廢帝李顯,重新立為皇儲。
因為武則天年事已高,政事就很多由張易之兄弟來處理,二人權傾朝中,連武則天的侄兒武承嗣、武三思等人都爭著為二人執鞭牽馬。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分別掌管控鶴監和秘書監,都受武則天的寵信,二人比賽似的顯示豪奢和殘暴。
張易之製作一個大鐵蒸籠,籠內燃著炭火,火旁邊放一個銅盆,盆裏盛著五味汁。鵝鴨放進鐵籠中,受到烘烤,必然焦渴,就飲那湯汁,而湯汁也已被烤熱。這樣,鵝鴨內外受熱,不一會就毛落肉熟而死。張昌宗則是建造一間小房子,密不透風,中間燃上炭火,火旁放置五味,把一頭毛驢拴在房中,像張易之烤鵝鴨似的直到把驢肉烤熟,供他食用。 在內宮裏,武則天則肆意同張易之、張昌宗兄弟共享床笫之歡。
武則天的心腹丫頭上官婉兒生的妖冶豔麗,秀美輕盈,加上天生聰秀,過目成誦,文采過人,下筆千言,尤其書法秀媚,格仿簪花。武則天所下製誥,多出上官婉兒的手筆。武則天將上官婉兒倚為心腹,甚至與張易之、張昌宗兄弟在床榻間交歡時也不避忌她。上官婉兒正值情竇初開,免不得被引動,加上張昌宗姿容秀美,不由地心如鹿撞。
一天,婉兒與張昌宗私相調謔,被武則天看見,拔取金刀,插入上官婉兒前髻,傷及左額,且怒目道:“汝敢近我禁臠,罪當處死。”虧得張昌宗替她跪求,才得赦免。婉兒因額有傷痕,便在傷疤處刺了一朵紅色的梅花以遮掩,誰知卻益加嬌媚。宮女們皆以為美,有人偷偷以胭脂在前額點紅效仿,漸漸地宮中便有了這種紅梅妝。
作為一個女皇,一個精明的政治家,武則天畜養男寵應該說主要是為了顯示女皇的威權。二張入侍後,武則天已年滿七十三歲,就算生活優裕,養生得法,服用春藥,也難使一個老嫗返老還童。她這是在向眾人炫耀:既然男子為帝可以有成群的嬪妃,女子登基也應該有侍奉的男寵。
翻開中國的曆史畫卷,女人為帝絕無僅有。她一位女性政治家在男性皇帝專製時代,想立於不敗之地,可以說是“樹大招風”,麵臨孤軍作戰的艱難。為使臣民信服,就要人為地、主動樹立自己的絕對權威和尊嚴。她在所有的領域內都要行使同男性皇帝一樣的權利,都要享受同男性帝王一樣的利益。因此,在“性”的問題上,她也要效法男性帝王了。即使不是為了“性欲”,她想擁有幾個可以安慰寂寞、稍解老來憂愁的年輕異性,在貴為天子的她也是可以理解的。那麼,武則天究竟養了多少男寵呢?史書記載她“麵首三千”,這個到底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老虎雖毒不食子,武曌殺子卻成癖
武則天最為後人詬病的莫過於其心地之狠辣了,為了滿足權力的欲望和報複心理,她凶殘地殺死了姐姐、外甥女、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這還不算,連她自己親生的孩子她也不放過。
據史書記載,武則天共生過六個子女,四個男孩兩個女孩,均係二次入宮後和高宗李治所生。但她的六個孩子中,有一半都是她自己殺死的,既兩子一女三個孩子,被她自己處死。
長子李弘,是武則天二十九歲時所生,曾被封為代王,顯慶元年立為太子,鹹亨四年為其納妃於九成宮,上元二年死於合壁宮綺雲殿,追為孝敬皇帝。
次子李賢,是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七日,高宗同武則天從長安出發謁昭陵時,在途中所生,曾被封為雍王,李弘死後李賢被立為太子,曾注《後漢書》,但到永隆元年(公元680年)又被廢為庶人,後死於黔中,以章懷太子陪葬於乾陵。
三子李顯,顯慶元年11月5日生於長安,次年封為周王,李賢被廢後,立為太子,弘道元年高宗去世後,12月11日以中宗即位,嗣聖元年二月被廢為廬陵王,聖曆元年又被立為太子。神龍元年正月二次登基,二月複國號曰唐。四子李旦,龍朔二年被封為豫王。嗣聖元年廢中宗李顯後,以睿宗稱帝,則天一直臨朝聽政。後又被廢,立為相王。
武則天像
武則天生過兩個女兒,一為太平公主,乾封二年生。另一個女兒,據史書記載,為永徽四年)末所生,按六子女應排行第二,但未出繈褓,但被武則天當作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這前麵已有介紹,這裏不再贅述,這裏先說其殺長子李弘之事。
上元二年春天,高宗的病情加重,頭暈目眩,渾身疼痛,連形式上的臨朝也撐不住了,決定把政務徹底讓給皇後掌管,所以便有了朝中大臣關於皇後攝政的議論。敢於說話的幾個大臣不同意高宗的想法,要讓太子弘攝政。正在議論期間,太子卻突然死亡。兩事的巧合發生,宮內外議論紛紛,疑太子為皇後暗害。成為徐敬業等要推翻她、史家們否定她的罪狀之一。武則天殺女、殺姐、殺子、所以是“虺蜴為心,豺狼成性”。
上元元年秋,李治自封天皇,尊武則天為天後。同時把其先祖一律追封,把太祖李虎的祖父李熙(後魏時任過金門鎮將,諡宣簡公)追封為宣皇帝,妣張氏為宣莊皇後;追封李虎之父李天賜為光皇帝,妣賈氏為光懿皇後;太武皇李淵為神堯皇帝,太穆皇後竇氏為太穆神皇後;文皇帝李世民為太宗文武聖皇帝,文德皇後長孫氏為文德聖皇後。因為已追封了太宗和長孫皇後為“聖”了,為避其稱號,才把先前的“二聖”改尊為“天皇”和“天後”的。
但是再尊貴的封號也沒擋住李治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壞,自封“天皇”這年李治46歲,離身強力壯的父親逝世的歲數沒幾年了。所以,李治的意誌很消沉。這些年自己的身體一直很壞,能活到46歲,還虧得妻子武後的關愛。實際上武後已視朝決政20年了,朝中大小政務基本都是武後處理,他隻是擺擺樣子,免得親自操勞。後宮的改革,也使高宗不能溺於女色中,自立武則天為後之後,高宗隻同她生過五個孩子,和以前的子女加起來共八子三女。高祖是22個皇子,19位公主。太宗是14個皇子,21位公主。武則天進宮後,他幾乎過著一夫一妻家庭生活。
然而,他生來就虛弱的體質,加上少年的傷害,使他勉強生存和上朝應景。至自封“天皇”之時,他已再難上朝應景了,才考慮再三,提出讓“天後”攝政的。
然而,當高宗把自己的想法交眾臣討論時,卻遭到或明或暗的反對。而朝中擁護武則天的重臣許敬宗已於鹹亨三年(672年)逝世,他死後太常博士袁思古曾提出為他諡“繆”號,這個諡號顯然是對許敬宗的極大侮辱,《諡傳》上確記有這個號,但那是對一些極不稱職官員的蓋棺論定,是一種懲罰性的論定。而許敬宗半生替武則天爭鬥,是武後忠心不二的大臣,死後竟如此諡號,可見得當時朝中的反對派已再度抬頭了,他們打擊死去的許敬宗,實際指向就是武則天。
諡號問題在朝中也弄起波瀾,許敬宗朝中為官的孫子幾乎氣瘋,向皇帝訴訟袁思古,高宗就下詔讓五品以上的官都參加議論,最後才改“繆”為“恭”。“恭”號也幾乎是個貶義的,《諡法》說“既過能改也曰恭”。實際上朝臣們之所以給許敬宗送個“恭”號,也隻承認他忠於武則天而已,這也是為了給高宗麵子罷了,為許敬宗提“恭”諡號的是禮部尚書楊思敬。
在唐朝,儒家傳統、男權觀念和王朝正朔觀念是十分頑固的。所以,在許敬宗等少數由武則天培植的大臣一死,便無人敢替武則天說話了,因為朝中官員畢竟是心懷正義和有著正統思想的官員占絕對優勢。雖然多數也不敢說武則天的壞話,但在這重大問題上,也無人為她衝鋒陷陣了。
反對武則天攝政的代表是中書侍郎兼任宰相的郝處俊。他向高宗說:“天子理外,後理內,天之道也。昔魏文帝著令:雖有幼主,不許皇後臨朝,所以杜禍亂之萌也。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不傳之子孫而委之天後乎!”郝處俊的話剛說完,中書侍郎李義琰又搶著說:“處俊之言至忠,陛下宜聽之!”
郝處俊敢於直接道破就裏,反對皇後臨朝,反對讓武後攝政,麵對武則天的淫威,不能不說他的膽子也太大了。在封建社會,他堪稱敢於犯顏直諫的“諍臣”了。他的“諍言”也異常明白:女人是不能執政的,哪怕皇帝再小,也是男人,絕不能讓皇後臨朝。皇後臨朝就不是原姓的天下了,就會出現西漢呂後專權那樣的“禍亂”來。如今的天下是李氏的天下,一定要傳給李氏的子孫,而不能交給武氏“天後”。
郝處俊此舉可稱忠義過人,但武則天何許人也,豈會輕易饒人?所以郝處俊的直言也為其子和宗族人帶來殺身滅族之禍,郝處俊死後,武則天稱帝之際,讓人誣告郝處俊之子求職象賢謀反,之後下令將郝象賢的屍體割裂分解,而且已死多年的郝處俊也沒逃過武則天的懲罰,她讓人挖掘郝處俊的墳墓,對其斫棺焚屍。
郝處俊反對武則天攝政的言論不是在背後征求意見,而是“朝議”,“天後”武則天就在高宗的身後,隻隔一道簾幕。所以說赦處俊膽大得驚人,其實他同時也是說給“天後”聽的。完全可以想象武則天是多麼氣憤。政權隻能交由李家的子孫,那如今自己的丈夫病得上不得朝,李家之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親生兒子比丈夫還要弱。那她做妻、做母就不能伸頭撐一下,讓這個朝綱無人作主丟下去?20年來不正是她苦力支撐、輔佐高宗才出現如今的大唐形勢嗎?如今夫病子弱,擁護她的大臣死去了,沒人敢說公道話,讓這些大臣又跑出來指手畫腳,依她的性子,如何會不氣得要死?這麼多年來,從長孫無忌開始,朝中大臣就一直瞧不起女人,女人隻能作男人的附屬物,弄不好就是紅顏禍水。這些年她幹出了那麼多讓男人做不到的事,仍被男人瞧不起,她心裏怎麼會平衡?所以她決定再做一件看看。
廷議武則天攝政事過不久,太子弘突然死亡。死的日期是同年四月己亥日,地點是合璧宮,死時高宗和武後都在他身邊。因李弘死在廷議武則天攝政期間,所以“時人以為天後酖之也”。
李弘酷似高宗,是唐高宗李治第五子,母親是武則天。655年被封為代王;656年,原本的太子李忠被廢,改立李弘為皇太子。他性格忠厚仁儒,身體虛弱,多病多災。小時候的李弘曾經向郭瑜學習《左傳》,當讀到楚世子羋商臣弑君的故事時,不禁掩書歎曰:“這種事做臣子的都不忍聽聞,而經典之書是聖人拿來訓示後人的,為什麼要記載這種事?”
郭瑜回答他:“孔子作《春秋》是為了要褒善貶惡,用以勸世或告誡,因此記下商臣的惡行,讓千年以後的人都知道有這樣一件事。”
李弘說:“不是不能讓這種事流傳,而是我不忍知道有這樣的事,請讓我改讀別的書吧。”
郭瑜向他拜曰:“‘裏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殿下資質敏睿,既然不忍聽聞這些不好的凶事,臣聽說要安定上位、治理人民,莫過於精通於禮。不懂禮則無以事天地之神、辨君臣之位,所以先王重視此道。孔子也說:‘不學禮,無以立。’那麼就請殿下停止讀《春秋》,改讀《禮記》吧。”李弘接受了這個提議,便開始學禮。
661年,李弘命令許敬宗、許圉師、上官儀、楊思儉等人收集古今文集,選錄出五百篇,編集成《瑤山玉彩》,668年,請求追贈顏回為太子少師、曾參為太子少保,高宗同意。
當時在征遼的士兵,如果有逃亡或期限內沒報到的,不但找到後要斬首,家人也要充官。李弘進諫:“如果士兵有因病而逾期不到的,或是中途不幸溺死壓死,軍法不但不會認為他們是戰死的,反而連同隊的人與他的家屬都要連坐。於法而言那叫逃亡,實際上士兵如果真的死了,連家人也要跟著陪葬,但他們有很多人背後因素是值得同情的。《左傳》有言:‘與其殺無辜,寧失不經’,臣希望可以修訂法律,以後家中有士兵逃亡者,不用再受連坐之罪。”高宗也同意了這個請求。
671年,高宗巡幸洛陽,讓太子李弘留守京師。當時遇上大旱,關中鬧起饑荒,於是李弘巡視士兵的糧食,發現有吃榆皮、蓬實的,就私下命家令寺給他們米糧。李弘身體不好,而輔佐他的人是戴至德、張文瓘、蕭德昭等人,因此有些小事都是取決於他們。
當時李弘有兩個異母姐姐,即義陽公主與宣城公主,因為她們的母親蕭淑妃因為以前得罪武則天,又沒有鬥過武則天,被除掉後,這倆姐妹一直被幽禁在宮中,二十多歲了還沒有結婚。李弘發現此事後,感到震驚又同情,便向高宗請求讓兩位姐姐能夠出宮結婚。這件事觸怒了武後,武後便隨便將她們許配給兩個翊位小侍衛。李弘從此漸漸不得母親喜愛。李弘又上書希望將沙苑之地分借給貧窮之人,高宗準許,武後又不高興。武後認為太子是將來的一國之君,要處理軍國大政,駕馭群臣,這麼婆婆媽媽,哪能成其大事?但是高宗卻喜歡李弘,認為太子能賓禮大臣,處事心仁,正是他所希望的。
高宗所說的賓禮大臣,有他的根據。例如:太子躲在東宮讀書,不願接納宮臣,不接宮臣,用膳自然就少。典膳丞邢文偉勸太子多接觸臣屬,以便理解朝政,就以減少供膳進諫。太子就誠懇地給他回信答書,強調自己身體不好,沒有太多的精力接觸大臣,還說一定盡量做到多見宮臣和賓客。還有一次,太子設宴,宴席間命宮臣做“擲倒”的遊戲以助興。挨到左奉裕率(太子侍衛官)王及善,王拒絕聽命,說:“做擲倒這把戲,自有伶官。如果臣奉命做了,那我就不配做殿下的侍衛了!”太子聽了趕忙稱謝。這兩事為高宗知道後,分別獎賞了他們二人,並升了他們的官職,還向大臣們講述了這些小事,表揚了自己的兒子。
後來李弘也被召到東都去,納裴居道之女為妃,有人表示要用白雁來進行婚禮,竟然剛好就在苑子裏捕獲了,這讓高宗很高興;而裴妃也是個相當有婦德的賢淑女子,高宗因此常和侍臣說:“東宮的事,應該是不用朕擔心了。”
大臣們當然更喜歡太子,他謙恭、仁慈,將來做了皇帝,有可能像漢文帝那樣親善和英明,依他的性格和作風,定能讓臣子們可以隨意勸諫,立言立德、青史留名。而如果讓武則天當了女皇帝,別的先不說,先是說話就不能太隨便,她聰明睿智、心地歹毒、性剛專斷,在諸臣眼裏隻有對她的畏懼,做她的臣子不可能會舒服,弄不好就會被這個女人屠殺掉。所以滿朝大臣都希望李弘做皇帝,而且將國家交給李弘這樣的人,不但大臣們放心,老百姓也會過上更好的日子,所以他們基本上全都支持李弘。
高宗對兒子的去世當然比諸臣要傷心痛苦多了。但在諸臣眼裏,武後的哭則是貓哭老鼠,怎麼看都是假的。但是,太子的身體狀況,高宗是清楚的,太子死後高宗製詔曰:“自琰圭在手,沉瘵嬰身。顧惟耀掌之珍,特切鍾心之念。庶幾痊複,以禪鴻名。及腠理微和,將遜於位。而弘天資仁厚,孝心純確。既承朕命,掩欻不言。因茲感結舊疾,增甚億兆。攸係方崇,下武之基,五福無微,俄遷上賓之駕……”意思是說:自從李弘做了太子,嚴重的疾病一直纏身。朕盼著他康複後,就把皇位禪讓給他。隻要他病情減輕些,朕就讓位了。但這孩子天生忠厚仁孝,聽說朕要讓位給他後,再也不說話了,日夜想著怎麼能接這個重擔子。因此使舊病複發,陡然加重了百倍,終於夭亡了!
這是《舊唐書》裏記載的。而《資治通鑒》就簡單多了,是把《舊唐書》的“製文”縮寫而出的:“朕方欲禪位皇太子,而疾遽不起,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可諡為孝敬皇帝。”
高宗出是個忠厚坦誠的人,他痛失愛子,表述了李弘突然死去的原因。原來是重擔子把他壓死的,李弘的身體本來很差,給他太子做,他已感到擔子太重,病情便加重了。而高宗和眾臣不顧他的死活,又要把皇帝位讓給他,其結果使他的舊病複發,比往日暴增百倍,就突然死亡了。兒子的身體、性格和心情,高宗太熟悉了,當年他做太子時,就感到擔子重,終日苦惱,也讓他虛弱的身子加了病。所以現在40多歲就感到末日將到,和做太子、做皇帝的壓力關係太大了。想當初李弘十餘歲時就被留在京師監國,李弘的擔子重,又想念遠去洛陽的父母,經常哭泣,連那些急於求成的輔弼大臣也感到可憐,放他去洛陽父母身邊輕鬆輕鬆。
李弘之死的原因在當時並沒有準確的定論,直到武則天逝世30多年後,唐朝官方形成定論:是武後酖殺了李弘。《新唐書》卻肯定了武後“酖殺”太子李弘的謠傳,在為李弘作傳時,說:“後將逞誌,弘奏請數怫旨,從幸合璧宮,遇酖薨。”又在《高宗紀》裏說:“己亥,天後殺皇太子。”《後妃列傳》中也說:“義陽、宣城公主幽掖廷,幾二十不嫁,太子弘言於帝,後怒,酖殺弘。”使這一結論以正史的形式留給後世,武則天殺長子之事被確定下來。
武則天殺了長子李弘,是不是該收手了,不會,在她向著權力巔峰前進的道路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擋住她的腳步。
唐朝中後期時有一首《黃台瓜辭》詩,雖然現在知名度不高,但當時卻幾乎天下皆知,特別是在李唐宗族中影響極大。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少,再摘使瓜稀。
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這首《黃台瓜辭》詩出自武則天和唐高宗所生的第二個兒子李賢之手。說來這李賢英武聰明,頗有當年唐太宗的氣質。他曾召集眾學士一起來為《後漢書》作注,得到父親高宗的稱讚。他的哥哥李弘被親生母親武則天毒死後,當時他就被立為太子,也就是所謂的“章懷太子”。
史載:章懷太子賢,字明允,高宗第六子也。永徽六年,封潞王。顯慶元年,遷授岐州刺史。其年,加雍州牧、幽州都督。時始出閣,容止端雅,深為高宗所嗟賞。高宗嚐謂司空李勳曰:“此兒已讀得《尚書》、《禮記》、《論語》,誦古詩賦複十餘篇,暫經領覽,遂即不忘。我曾遣讀《論語》,至‘賢賢易色’,遂再三複誦。我問何為如此,乃言性愛此言。方知夙成聰敏,出自天性。”龍朔元年,徙封沛王,加揚州都督、兼左武衛大將軍,雍州牧如故。二年,加揚州大都督。麟德二年,加右衛大將軍。鹹亨三年,改名德,徙封雍王,授涼州大都督,雍州牧、右衛大將軍如故,食實封一千戶。上元元年,又依舊名賢。
李賢是個有血性的漢子,他不會像他的弟弟李顯和李旦那樣俯首帖耳地做個稻草人一樣的角色,他身上有其母武則天留給他的決絕血液,有其祖父李世民留下來的幹雲豪氣。如果他做皇帝,或許會有漢武帝那樣的雄風霸氣,史載李賢處事明審,為時論所稱。儀鳳元年,手敕褒之曰:“皇太子賢自頃監國,留心政要。撫字之道,既盡於哀矜;刑綱所施,務存於審察。加以聽覽餘暇,專精經典。往聖遺編,鹹窺壼奧;先王策府,備討菁華。好善載彰,作貞斯在,家國之寄,深副所懷。可賜物五百段。”賢又招集當時學者太子左庶子張大安、洗馬劉訥言、洛州司戶格希玄、學士許叔牙成玄一史藏諸周寶寧等,注範曄《後漢書》,表上之,賜物三萬段,仍以其書付秘閣。
但是,不幸的是,李賢麵臨的對手,卻是他自己的親生母親武則天。如果李賢麵對的是重重山嶺,他也完全有勇氣踏平,如果李賢麵對的是百倍於他的強敵,他完全可以拿出像李世民一樣率三千玄甲軍虎入羊群一般衝鋒的膽略,但是,他麵對的卻是自己的母親,那個已經對權力十分迷戀,幾乎失去了人性的母親。於是,再鋒利的刀劍,他也沒有辦法舉起。
陰狠毒辣的武則天,和一般女性是大不一樣的。如果換成別的女人,自己的兒子要當皇帝,早就已經心滿意足,而武則天不是。她對權力的渴望就像一個吸毒成癮的人對毒品的渴望一樣,她已經離不開權力。權力是什麼?這是一種可以讓不喜歡的人統統消失,讓最驕傲的人也跪在地上,讓最勇猛的人也夢中發抖的東西。她喜歡。所以當年為了權力,她可以掐死自己親生的小女兒,現在為了權力,她也不惜除掉她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
李賢任太子後不久,正議大夫明崇儼為武則天所任使,以符劾之術密稱“英王狀類太宗”。又讓宮人潛議雲“賢是後姊韓國夫人所生”,賢亦自疑懼。武則天又為李賢拿出《少陽政範》及《孝子傳》以賜之,仍數作書以責讓李賢,李賢逾不自安。
調露二年,明崇儼為盜所殺,武則天懷疑是李賢所為,就讓人汙蔑李賢要造反,並安排很多心腹去做這件事,之後武則天派人全麵搜查太子府,於東宮馬坊搜出了數百副甲胄,於是就揚言太子謀反,並決定“大義滅親”,殺掉太子。但在高宗的反對下,饒過李賢一死,將他幽禁在宮中;第二年,又將他遷往巴州;而高宗死後,武則天重新掌了權力,馬上就派酷吏丘神勣逼李賢自殺而死。之後李賢的屍體一直被停放在巴州,直到中宗神龍複辟、武則天被迫退位後才迎還長安,陪葬乾陵。
李賢的這首《黃台瓜辭》詩,就是作於在巴州的時候。這首詩在格調上比較類似於曹植的那首“煮豆燃豆萁,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但曹植用豆和豆萁比喻兄弟相煎的情形,而李賢這首詩卻是用藤和瓜比喻母子相煎。所以,相比於曹詩“相煎何太急”這樣激烈的言辭來,李賢的這首《黃台瓜辭》更多的是一種哀婉。他在詩句中也沒有辦法進行指責,因為敵人是自己的母親。清代賀裳在《載酒園詩話》中說:“《黃台瓜辭》不惟音節似古樂府,‘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言外有身不足恤,憂在宗社意。”是的,李賢的詩中,並沒有太抱怨自己的厄運,而是奉勸母後“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不要對親生的兒女們趕盡殺絕。
因為李賢慘死於武則天之手,這首《黃台瓜辭》對唐朝皇族們的影響是極大的,一提起此詩,都不禁唏噓感慨不已。唐代宗李豫當年當太子時也是惶惶不安,因為其父唐肅宗李亨受寵妃張良娣及奸臣李輔國的離間,就殺過兒子建寧王李談,當時大臣李泌為了保全太子,就對唐肅宗背誦了一回這首《黃台瓜辭》,唐肅宗當場淚下,悔恨不已,從此再也沒有起過廢李豫的意思。說來唐室宗族間,互相仇殺,父子母子相殘的事例實在不少,但武則天卻是開殺子先河之人,而且連殺二人,這首《黃台瓜辭》正是李唐皇室血淚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