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榮辱隨風(2 / 3)

明珠,這位官居內閣十三年的康熙朝大學士、權傾朝野的相國,是非功過,一言難盡。在議撤三藩、統一台灣、抗禦外敵等重大事件中,明珠都扮演了相當關鍵的角色,為康熙王朝的興盛立下過汗馬功勞。但作為一名封建權臣,他也利用了皇帝的寵信,獨攬朝政,貪財納賄,賣官鬻爵,結黨營私,打擊異己,鬧得物議沸騰。但鑒於他權高位重,少有人敢上奏彈劾。直到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冬,時任直隸巡撫的於成龍向康熙密奏,言官已快被納蘭明珠等人賣完。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禦使郭琇又上疏彈劾納蘭明珠結黨營私,排斥異己。其實康熙早對明珠心懷不滿,正有意打擊納蘭一黨,於是借此機會罷黜明珠大學士一職,交給侍衛酌情留用。但沒過多久,明珠隨康熙西征噶爾丹,隨後便官複原職,但此後二十年再沒有被重用。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明珠卒,終年七十四歲。

明珠一生在仕途上可謂風光無限,卻難免有一些缺憾。明珠後人,多有不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那種痛苦,明珠曾一次又一次地經曆過。先送長子容若,再送長孫富格,嫁於年羹堯為妻的容若之女於康熙四十五年逝世,逝時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他享受過常人不曾享受的富貴,也經曆過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命運有時就是這樣冰冷無情,在此處給你,在彼處奪去。

倒是他的次子和三子,容若之弟納蘭揆敘與納蘭揆方,在容若離世後帶給了明珠幾許慰藉。

綺陌東西雲作障,畫橋南北草含煙。鑿開丘壑藏魚鳥,勾勒風光入管弦。

毬場車埒互相通,門徑寬間五百弓。但覺樓台隨處湧,不知風月與人同。

——查慎行《過相國明公亭》(《敬業堂集》卷十七)

這是康熙年間著名詩人查慎行留下的一首詩,描繪的是明珠家的另一座園林——自怡園的盛景。容若離世一年後,明珠在海澱修了這座亭園別墅。查慎行來明珠府上做揆敘的塾師時,揆敘年方十三,自怡園已經建成。這座園林的豪華絕不亞於明珠當初建於西山的淥水亭別墅,據說《紅樓夢》裏的大觀園就有自怡園的影子。長子壯年逝世,明珠將期望寄於後麵兩個兒子身上。次子揆敘同哥哥容若一樣,飽讀詩書,交友甚廣,尤擅結納。康熙三十五年,揆敘由二等侍衛升翰林院侍讀,充日講起居注官,之後累擢翰林院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明珠的這個兒子算是繼承了父親的衣缽,也一度權勢熏天。伴隨著這位兒子的騰達,自怡園也隨之賓客盈門,曾經的淥水亭則荒蕪不治。多年後,查慎行重遊此地,用一首詩記錄了淥水亭當時的情形:

鏡裏清光落檻前,水風涼逼鷺鷥肩。菰蒲放鴨空灘雨,楊柳騎牛隔浦煙。

雙眼乍開疑入畫,同樽相屬話歸田。江湖詞客今星散,冷落池亭近十年。

——查慎行《淥水亭與唐實君話舊》

“江湖詞客今星散,池亭冷落近十年。”回看淥水亭舊時盛景,怎不讓人百感叢生?

世事難料,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興衰榮辱,終將被時光的洪流吞沒。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最終把曾經繁華一時的淥水亭碾作粉塵,多少年後,後人再去尋找,連昔日的舊跡也難找到。

可它分明還在那裏,在容若的詞裏,在容若朋友們的詩裏,更在後世一代又一代有緣人的心裏。

“野色湖光兩不分,碧雲萬頃變黃雲。分明一幅江村畫,著個閑亭掛夕曛。”容若身著一襲青衫長袍,麵對一片湖光山色,悠然長吟。他活著,視紅塵富貴如雲煙;他去了,身後的榮辱,家族的興衰浮沉,與他便沒有任何關係。他不再有紅塵中的道道繩捆索絆,不再有塵世裏重重的惆悵糾結,花間林下,桃源深處,徜徉悠遊,吟詩填詞,做一回真正的閑雲野鶴。

若有輪回,願容若的來世是這個樣子,世世都是這個樣子。

世間緣,講不清道不明,卻又不知何時就會飄至你的麵前,就如我與納蘭容若,與這本書。早在幾年前的文字裏,我曾經借他的詞句去記述塵間另外幾段淒涼的愛情往事。“誰念西風獨自涼”“人生若隻如初見”……彼時,我驚豔於這些句子,感動於它們傳遞的那種人生況味,卻不曾刻意深究詞作背後的人,還有故事。

紅塵中忙忙碌碌,為了生活有太多無奈。有大半年都在路上,身心俱疲,曾經安頓心靈的書齋漸漸蒙塵。我坐不下來,更靜不下來,直到那天在女兒的書案上發現了那盒精致的小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