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微驚道:“這以前倒未曾聽你提過。”

盧令哼了一聲道:“我早告訴過你,我有個極愛書畫的表妹,是你自己從不曾認真聽我說話罷了。”

曇秀在旁道:“金姑娘的收藏,實在不俗。”

裴明淮道:“你見過?”

曇秀微笑道:“蒙金姑娘高看了。”

吳震聽幾人說得你來我往,兩眼卻一直盯著席上的另外二人。此時打岔道:“不知道金大爺這兩位客人是……”

那兩人都是白衣小冠,打扮瀟灑,臉上卻一道道刀疤,煞是嚇人。自裴明淮和吳震上來之後,兩人眼皮都不曾抬過一下,隻管吃自己的菜喝自己的酒。那席上陳列的,皆是各色下酒佳肴,這兩人倒像是餓慌了似的,一隻煨得稀爛的熊掌,三口兩口便下了肚。

金百萬笑道:“這兩位便是成伯、成仁兄弟。”

裴明淮“啊”了一聲,道:“久聞二位大名,如雷貫耳。”他心中甚是驚訝,成伯成仁是棋中聖手,不喜見人,即使弈棋也是在暗室之中,故以很少有人見過他們真麵目。而且這二人有個規矩,若是輸了,便在自己臉上劃下一刀,以為勉勵,雖說如今二人棋藝恐已無人能及,但以前的刀疤自然也是消不去的。且與他們下棋,必有重重彩金,那棋也不是白下的。前些時候,聽說二人下輸了一回,輸得傾家蕩產,成伯更氣得嘔血,重病不治。隻是現在看那成伯,還活得好好的,能吃能喝,想來也隻是傳聞不實了。

裴明淮也喜弈棋,不免又多看了那成伯成仁兄弟兩眼,隻是二人的臉實在嚇人,也不願再多看下去。盧令笑道:“我表妹棋技甚精,連我也不是她對手,故此邀這二位聖手前來,讓表妹有機會討教。”

吳震喃喃道:“這倒是份有趣的禮物。”

裴明淮笑對金百萬道:“不僅有趣,且是雅極。”

金百萬喝了半杯酒,卻搖頭歎氣道:“小女附庸風雅,卻不知那些書畫折下來總歸是白花花的銀子黃澄澄的金子。若我隻得金一兩,她那張價值萬金的名琴又從何而來?這二位棋中聖手我又如何能請來?”

裴明淮更是失笑,想不到這金百萬倒如此有趣。“有這般附庸風雅的千金,想來也是金大爺最得意的事。”

金百萬撫掌道:“不錯,不錯,說得正中我心意。來來,裴公子,我敬你一杯。”

裴明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酒是好酒,沁人心脾。金百萬又道:“我都這般說了,兩位若還要為我小女破費,便是誤了我金某一番好意了。”

吳震道:“隻怕我們要送,金大小姐也未必看得上眼。”

盧令插言道:“吳兄此言差矣。我那表妹,你若是把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堆在她麵前,她恐怕也隻會皺眉。但清晨一朵鮮花,卻會讓她喜愛不已。”

金百萬搖頭歎氣道:“小女最愛蓮花,隻可惜縱使是我金百萬,也無法在她生辰之時令這漳河滿河蓮花再開一回。”

盧令道:“花期已過,隻有蓮葉,又何來蓮花?”又問曇秀道,“大師,你寺廟中的白蓮,好像每年都要凋謝得晚些。”

曇秀道:“那白蓮乃是異種,比尋常蓮花要開得晚些,是以也凋謝得晚。”他話未落音,忽聽一人高聲道:“要此時蓮花盛開,又有何難?”

眾人皆是一驚,抬頭看去,隻見又來了一船,船頭立著一名道士,白須飄飄,頭發卻是烏黑,手持拂塵,頗有登仙之態。金百萬揮了揮手,令已圍上前的家丁退下,道:“這位道長,有何見教?”

道士笑道:“若是要看蓮花開放,殊無難處。各位可願一觀?”

盧令忍不住問道:“此時?”

道士道:“此時。”

盧令又問:“此處?”

道士拂塵劃了一個圓圈。“但憑施主。”

席上眾人麵麵相覷,盧令笑道:“表妹不是前日還在說,府中蓮花謝了,心中不快麼?姑父,就請這位道長明日到府上一試如何?”

金百萬卻臉有豫色,遲疑不答。那道士笑道:“施主是不是給不起貧道的香資?”

這激將法一使,金百萬當著這一席人,自然也不好再推辭了,大笑道:“道長說幾何,便是幾何,金某決不相爭。”

道士道:“金珠一斛?”

金百萬大約也料不到這道士口出大言,隻得道:“便依道長!”

道士又一揚拂塵,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晨,各位便可一觀。”

眾人臉上都頗有疑慮之色,道士又道:“若是不能,我倒輸金施主一斛金珠,此間眾位,可都作個見證。”

這道士說完此話,便揮揮手,令船夫把般搖走了。見他誇下如此海口,就連吳震都覺著有趣了。金百萬轉頭對盧令道:“這道士古裏古怪的,真要他去?可別惹出些事來,擾了萱兒的生日。我看還是……”

盧令笑道:“姑父多慮了,有我在,能生什麼事。隻要能博萱妹一笑,讓這道士一試又有何妨。”說罷對裴明淮和吳震道,“兩位可有興一觀?”

裴明淮心裏確實好奇,便笑道:“此等仙術,自然有興。”

吳震卻歎了口氣。“我是來抓賊的,又不是來看變戲法的。”

金百萬一驚道:“原來吳大人是有事在身的?金某耽擱了閣下,真是過意不去。”

吳震搖了搖手,目注裴明淮道:“我原本便是來找你的。”

裴明淮一楞道:“找我?為什麼?”

吳震嘿嘿冷笑,道:“我們還是另尋個去處,慢慢說話的好。”

裴明淮笑道:“你莫不是要帶我去衙門問話?”

吳震道:“雖不中,亦不遠矣。”當下也不再客氣,朝其餘幾人一拱手道,“在下有公務在身,先告辭了。”

曇秀卻笑道:“難得見麵,我想找公子討樣物事。”

裴明淮道:“大師言重了,不知在下能幫大師什麼忙?”

曇秀道:“我想要傳經誦法,順道探訪幾位同門,一路經行數州,還得向公子討份文牒。”

裴明淮笑道:“這可真是折煞我了,大師要文牒,找誰不行,誰還不得恭恭敬敬給送上門?”

曇秀道:“今日既然相見,也就不去找旁人了。”

裴明淮道:“是了,晚間便著人送來。”

曇秀又笑道:“前日得了幾卷新譯的經書,頗為神妙,誦之滿室生香。公子可有興致一觀?”

裴明淮沉吟未答,盧令在旁邊忍不住道:“你還真是不識好歹,曇秀大師那真是請都請不來的。人家誠心邀你,你還推三阻四的。大師,我下次要看,你可別把我拒之門外。”

曇秀道:“施主言重了。”

金百萬道:“大師明日可願移步一敘?”

曇秀搖頭道:“此處清雅,那也罷了。貴府明日熱鬧,又不須我設壇講經。”

盧令笑道:“姑父,那等熱鬧得不堪,你就別為難曇秀大師了,他今日跟我們坐這一處,回去恐怕得沐浴焚香數日了。”

金百萬笑道:“不錯,不錯,是我多話了,大師勿怪。”

曇秀道:“金施主哪裏的話。”又望了一眼裴明淮,裴明淮一揖笑道:“不敢當,既然大師如此說,晚間我必來。”

曇秀回禮,道:“自當掃榻以待。”

幾人都忙起身相送,裴明淮也隻得苦著臉,重跳上了吳震那艘小船。盧令俯身在欄杆上,笑道:“二位,莫忘了明日過府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