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她留意到裴明淮手裏用紅紙包著的東西上,道,“你帶的是什麼?可是送給我的?”
裴明淮笑道:“正是送給夫人的。”他將包在上麵的紅紙一層層打開,露出裏麵的錦盒,正是盧令從金萱房中拿出的那一盒“天羅”。
畢夫人怔了一怔,臉色微微有些變化。她的表情自然也逃不過裴明淮的眼睛,裴明淮笑道:“在下路過一家叫作‘飄香齋’的老店,偶然見到這種西域香料,覺著跟夫人很是相配,便買了一盒,鬥膽來送給夫人,還望夫人笑納。”
一麵說,一麵便把錦盒揭開,一股奇香便透了出來。畢夫人此時麵色也早已複原,將錦盒輕輕接了過來,笑道:“裴公子怎知我最喜此香?這可真是奇了。”
裴明淮道:“是麼?在下也隻是胡亂猜測罷了。”
畢夫人笑道:“那家飄香齋中香不下百種,公子居然能挑到我最喜的一種香,這實在是太過巧合了。”
裴明淮也笑。“那也許是因為在下跟夫人頗有緣份?”
畢夫人瞅了他一眼,眼波流動,媚態橫生,裴明淮的心也“砰”地猛跳了一下。她並不年輕了,應該也有三十餘歲,但風情猶勝少女。“今夜月色甚好,我一人在此飲酒,你卻在此時闖來……若說沒緣份,倒是假了。”她一麵說,一麵整個人就往裴明淮那邊靠了過去,裴明淮隻覺一股幽香入鼻,忙把畢夫人輕輕往外一推,笑道,“在下倒有幾句話想請教夫人。”
畢夫人微一撇嘴,坐直了道:“什麼話?”
裴明淮道:“這金百萬,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畢夫人一楞道:“此話何意?”
裴明淮道:“就是請教夫人,以你的了解,金百萬是何等樣人。”
畢夫人以袖掩口,格格嬌笑道:“這還用問?自然是貪財無比了,夜裏無事常常去守著他那些寶貝,一看就是一夜。”
裴明淮道:“夫人也去看過?”
畢夫人歎了口氣,道:“這人可小氣得很,除了萱兒,他誰也不讓進。他也曾對我說過,我要他的什麼都成,但那些珠寶不行。我有時候甚至疑惑,他說是留給萱兒,其實心裏是清楚萱兒不好珠寶,根本不會拿走。這樣的話,等於那些東西便還是他自己的。”
裴明淮失笑道:“這也未免太過造作了。”
畢夫人道:“可他就是這樣人。”
裴明淮道:“不過,他對夫人你並不吝嗇。”
畢夫人道:“我亡夫縱然不如金家豪富,但也是名門望族。”又幽幽一歎,道,“隻不過,女子都是喜歡珠寶首飾的。若是把一箱箱的金子放在我麵前,我都不會多看一眼。亡夫乃書香世家,妾身的眼界也未必那麼淺;隻是,如果給我看些極品的珠寶,我大概也會眼睛都花了。”她眼裏驟然放射出異彩,“金百萬送他女兒的那對鐲子和鳳釵,我都羨慕得緊。”
裴明淮笑道:“那隻鐲子似乎被金姑娘送給了一個來唱戲的孩子,叫他賣掉去念書。”
畢夫人聽了卻似乎毫不驚奇,淡淡道:“她也未免太過糟蹋了。早知道,不如給我,我拿錢給那孩子念書又有何難?”
裴明淮心裏突然動了一動。據金百萬所言,他送了金萱一對鳳釵和兩隻金鐲。在金萱碎屍之處,吳震手下的捕快細細搜索過,並沒有見到鐲子。而在金萱斷掉的雙腕上,也並沒有金鐲的蹤影。一隻金鐲送了小夏,這是裴明淮親眼所見;那另一隻金鐲難道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裴公子?”
畢夫人嬌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裴明淮如夢初醒,便笑了笑道:“那孩子如今還留在府中,夫人若要去換,也有的是機會。”
畢夫人居然還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得是,多謝公子提醒。”
她替裴明淮斟了一杯酒,嬌笑道:“今夜月色甚好,若不多飲幾杯,豈不是辜負了這月色?”
酒香醉人,裴明淮還真是想“多飲幾杯”,隻是他對這畢夫人,實在是心裏有幾分戒意。便笑道:“夫人美意,本不該辭。隻是在下還約了人,隻得先告退了。改日再請夫人小酌,可否?”
畢夫人一臉失望之色,道:“不知是怎樣的美人,才能令裴公子連陪妾身喝兩杯都不願意?”
裴明淮笑道:“夫人也知道,今日不是時候。”
畢夫人道:“那倒也是,公子請自便。”
裴明淮離開之時,回了一次頭。畢夫人一雙繡鞋隨意地扔在一邊,借著月光,裴明淮依稀看到她的鞋底上粘有一些顏色紅豔的粘膩之物。
難道那顆“蟠桃”是被這畢夫人給踩碎的麼?是無意,亦或有意?
裴明淮本打算回自己住的院子,但花園裏小道眾多,一時竟有些分不清方向。他見著有處偏廳門敞著,想來是白日間待了客,未曾關上,便信步走了去。廳角放著一個金沙漏,沙子滑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古怪,裴明淮抓了一把一看,卻是金沙。
裴明淮把窗戶推開,借著月光看那四座小樓。樓頂大概是鑲著琉璃瓦之類,在月光下光芒閃爍,極之美麗。裴明淮注視了片刻,心裏暗道:難不成在這四座樓下,真是金百萬的藏寶之地?金百萬半夜裏一個人去,難不成真想夜裏守著他這些寶貝?
忽然,偏廳外有腳步聲響起。聲音重濁,顯然不是練過武的人,更不會是吳震。腳步聲越來越近,隻見金賢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他一見裴明淮站在窗前,嚇了一大跳,期期艾艾地道:“裴……裴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裏?”
裴明淮見他臉上驚恐,失笑道:“你這是怎麼了?我隻不過是睡不著覺,四處走走而已。”
金賢臉上的懼色仍然未退,伸手向窗戶指了一指道:“裴公子,你又不點燈,這月光照在你的臉上……活像……活像……”
裴明淮笑道:“活像什麼?難道像個鬼?”
金賢臉色變得更難看,忙搖手道:“裴公子,您可別說這話。這話,可真不是亂說的……”
裴明淮眉頭一皺,這金賢本是個精明利索的管家,這時候怎麼變得如此膽小如鼠了?“金管家,你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金賢的臉色,白裏帶青,青中發灰。裴明淮笑道:“你說我活像個鬼,我倒覺得你活像個鬼呢。”
金賢發出了一聲驚叫,猛然地後退了幾步,雙手在自己的臉上亂摸。“我?我怎麼了?我怎麼了?難道我也……”
裴明淮本來是說笑,金賢這模樣倒叫他起了疑心。“金管家,你究竟怎麼了?”見金賢臉色灰白地左顧右盼,似乎想找麵銅鏡照照自己的臉,便道,“你放心,你除了臉色難看點之外,什麼事也沒有。告訴我,發生什麼了?”
金賢舔了一下嘴唇,又左右看了一下,似乎害怕有人藏在暗處偷聽似的。他朝裴明淮走近了一步,低聲道:“裴公子,我正想派人去找那位吳大人。”
裴明淮一驚。半夜裏找吳震,那必定是發生大事了。他忙追問:“你家老爺怎麼了?”
金賢搖搖頭。“不是老爺。老爺他還在他的密室裏,那密室誰都進不去,老爺沒事。”
裴明淮有點不耐地道:“那是誰出事了?”
金賢又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瞅了幾眼,更小聲地說:“是那些留在府裏的戲子出事了。”
裴明淮呆了一呆。吳震吩咐金賢把那個戲班子的人都留下來,金賢自然照辦。這又能出什麼事?
金賢卻去抓幾上的茶壺,裏麵茶早已涼透了,他也不在意,嘴對著茶壺一口氣灌了半壺,也不抹嘴,便說:“裴公子,我今日聽了您跟吳大人的話,便把那些戲班子的人都安置在了西偏院。然後都給了些銀錢,又派了些婢仆安頓他們。我一直在服侍老爺,直到入夜,才回自己房裏休息。”
裴明淮點了點頭。金賢又道:“我回了房,才發現我的丫環小鳳沒有回來。小鳳一向聰明能幹,我下午便讓她去負責照管那些人的食宿。但再怎麼樣,這個時辰也該回來了吧?我覺得奇怪,便去西邊偏院,想去看看怎麼回事。”
金賢的瞳孔一下子收縮了,嘴唇也開始顫抖。“西偏院門口沒人。我以為是那些人貪睡,自己跑去睡了。我想著一會定要好好責罵一番,這什麼時候,還敢去睡……小鳳一向謹慎,等於是我的幫手,她怎麼也不約束約束……”
裴明淮聽他說話散漫,渾無了之前的精明幹練,但料到他受刺激頗深,也不催促。金賢又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進了院子,更覺生氣。不旦一個人也未曾看到,院子裏連一盞燈都沒點,倒是裏麵的那些屋子,都點著燈。我心裏又覺得奇怪,為何裏麵的人都還沒睡?……”
裴明淮聽到這裏,實在是不耐了,便問道:“究竟裏麵的人怎麼了?”
金賢這次的回答,卻來得非常簡潔。“死了。”
裴明淮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裏麵有二十多個人。”
金賢回答得更直接。“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