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不再問他,身形一動,便掠了出去。這偏廳離西偏院本來不遠,他幾個起落,便落到了西偏院牆上。院裏正如金賢所言,點點燈光未滅。這個院落的窗戶上都糊著碧紗,碧色幽幽,籠著昏黃燈火,竟然猶如鬼火一般。西院本來便是莊園裏最偏僻冷清的一處,房舍不下數十間,卻都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跟其餘的院落大是不同。每間屋子裏都是碧火燃燒,裴明淮一時之間,竟然恍覺自己身處荒墳之中,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他也顧不得那麼多,足尖一點,從牆頭上直掠到了最近的一間屋子門口,一伸手推開了門,另一手又搭在了劍柄之上。
門一開,裴明淮便立時怔住。這房中,早已無一個活人!
幾具屍首,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躺在榻上。死狀甚是安詳,身上既無傷痕,也看不出中毒的痕跡。裴明淮心中一緊,他還真是見過這般死法的人。
旁邊一屋,卻是在裏麵下了閂。裴明淮一掌拍碎了門,進去一看,這間屋裏卻都是些十餘歲的小孩。這群小孩擠在一張長榻上,手邊放了些吃食玩物,卻一個個的早已死去,也跟旁邊屋舍裏那些死者一般,全然看不出中毒的痕跡。
他怔怔地在那裏站了半晌,忽覺身後有動靜,一轉頭,見到門口直直地站著一個人,他雖是膽大之人,卻也硬生生地打了個激靈。
那人卻是吳震。
裴明淮籲了一口長氣,苦笑地說:“你悄沒聲地跑到我後麵,險些沒把我嚇死。”
吳震麵無表情地掃視著屋內。“這是怎麼回事?”
裴明淮道:“我也是剛剛才來。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吳震走進了屋內,裴明淮這時也不得不佩服吳震“見多識廣”,麵對屋裏的死屍,居然麵不改色。“我一覺醒來,你還未回,我便四處去尋你,卻看到那個金賢像是傻了一樣在那裏喃喃自語。我問他你在哪裏,他說你在西偏院,我便直接過來找你了。”
裴明淮問:“他沒有告訴你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吳震道:“他半日說不清楚,我便自己來看了。這些屋舍,你已經都看過了?”
裴明淮道:“下手的人,不管是為了什麼,未免太狠毒!”
吳震把一個趴在桌上的男子的臉扳起來看了看,搖了搖頭,道:“你讓我查呂譙死因,我查來查去卻查不出來,愧對神捕之名。後來有人提醒,昔年江湖上有個西域女子姚碧,人稱桃花姬,最擅用毒。她有一味奇毒,無色無味,全然無跡可尋,要用來暗中害人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我本疑呂譙死在此毒之下,現在竟又出現了?”
裴明淮沉默半日,道:“不知這毒是下在何處?有些人圍在這裏吃飯,這沒錯,但也有一些並沒吃東西。”
吳震道:“就算沒吃,他們也可能喝了茶,或者吃了些果子點心之類。”他頓了一頓道,“我見到每間屋子裏都有幾盤這樣的東西。”
裴明淮找到了那個叫小夏的少年,白日裏見他的時候,還抹著個花臉,這時候戲妝已卸,是個白白淨淨的孩子,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吳震看著裴明淮在那小夏的屍身上翻撿,然後又逐一到其餘幾具屍體上尋找,忍不住問道,“你在找什麼?”
裴明淮臉色凝重,答道:“金鐲。金萱送給小夏的那隻金鐲。”他一無所獲,站起身問,“你的手下真不曾在園子裏見過另一隻金鐲麼?那鐲子價值十分驚人。”
吳震道:“我相信我的手下都不敢昧下那鐲子。他們都是跟我已久的人,我信得過。何況,死人的東西,是不能要的,本來是幹我們這一行的忌諱。”他臉色發青,道,“是誰如此心狠手辣,把這麼多人都一起給殺了?若是讓我抓到,必然碎屍萬段!”
裴明淮沒答,他隻覺心裏千頭萬緒,模模糊糊地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卻始終落不到實處。吳震見他臉色古怪,便問:“你怎麼了?難道見到這麼多死人不舒服?”
裴明淮苦笑道:“哪有你吳大神捕見多識廣,處變不驚?”又問道,“你準備如何處置?”
吳震道:“自然是先處理屍體。”
裴明淮道:“那我是幫不上忙了。”
吳震道:“我的手下自會來幫忙,我也不要你在這裏礙我的事!”
裴明淮無語,隻得道:“好,好,那我就回去睡覺了,你吳大人就慢慢在這裏忙活吧。”
裴明淮這一覺醒來,卻是紅日當頭了。這兩天天氣都極好,陽光燦爛得刺眼。他一麵揉眼,一麵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突然腦子裏晃過昨天夜裏的景象,裴明淮猛地就從床上跳了起來。他本來便是和衣而睡的,鞋都沒脫,當即大步走了出去。
一出門,他就迎麵撞上了金賢。金賢在大白天裏,看起來也活像一個鬼,走起路來都輕飄飄的。一見裴明淮,金賢便像見到救星一樣,迎了上來。
“裴公子,我家老爺一直在密室裏沒有出來。”
金賢聲音嘶啞,額上冒汗。裴明淮呆了一呆,道:“你家老爺?”他昨天這一覺實在是睡得很不安穩,現在都有點昏昏的。他又問:“吳大人哪去了?”
金賢道:“吳大人昨夜將西院那些……屍首帶走之後,就再沒回來。”
裴明淮心想,把那些屍首運走,也足夠吳震忙的了。便道:“你家老爺在什麼地方?”
金賢道:“地室。”
裴明淮站在原處思索了片刻,道:“好,你帶我去。”
金賢在前麵領路,把裴明淮帶到了昨日那擺酒宴的園子裏。裴明淮仰頭看了一眼,日正當空,白光刺目,他身上也已微微地有了汗意。再低頭一看,自己的影子已經縮到了腳邊,正是午時。
金賢見他站住,有些不解。“裴公子?”
裴明淮搖了搖頭,道:“沒事。往哪邊走?”
金賢道:“請裴公子跟我來。”
他走到了西樓之前。東南西北四樓,外麵皆無二致,金賢走到樓前,把一個金沙漏的樞紐一擰,金沙嘩啦啦地傾瀉而下。當沙漏裏的金沙全部漏下之後,隻聽卡嚓幾響,地板上裂開了一個大洞,裏麵有數級石階。
樓裏有機關,不出裴明淮意料之外。他瞟了一眼金賢,道:“看來金管家很得你家老爺信任啊。”
金賢如何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苦笑道:“裴公子,密室雖隻有老爺有鎖匙,但平日裏老爺若是要在裏麵呆久一點,便會要我送些酒食進去,所以我才會知道地方。”
兩人沿著石階走下,牆上嵌著幾顆明珠,珠光柔和,將青石板砌成的地道照得透亮。地道的走向非常分明,一直往下,想來密室便是建於西樓正下方。裴明淮問道:“除了這裏,還有別的入口麼?”
金賢道:“隻有這裏。”
走了數十步,便被一堵極結實的青石牆給堵住了去路。青石牆上開了一扇鐵門,鐵門上還有一個圓形鐵盤,看樣子應該是個小窗。鎖有兩把,一大一小,卻都是嵌在鐵門鐵窗之上的。裴明淮目注金賢,金賢苦笑道:“鎖匙小人是真沒有啊。”
裴明淮右掌推出,運力一掌擊在鐵門上,鐵門竟然紋絲不動。他一皺眉,劍已拔出,一道寒光讓金賢打了個羅嗦。裴明淮那柄劍乃神兵利器,向來是削鐵如泥,但他運勁一劍下去,竟然隻刺了半尺許就無法再刺。裴明淮珍愛兵器,怕劍折斷,也不敢繼續運力,隻得拔了劍出來,問金賢:“這門是什麼東西做的?”
金賢想了想,道:“這座密室是修上麵那四座樓的時候一起建的,前前後後修了半年。這道門,別的我不知道,但其中混有烏金。因烏金稀有,這門用得又極多,是我親自去采辦,故此記得。”
裴明淮苦笑道:“既然如此,就算你把我叫來,我也一樣是無能為力呀。”
金賢道:“小人是真的想不出法子了。呂先生手下的鎖,公子難道不知道厲害?”
裴明淮長歎一聲,喃喃道:“呂譙呂譙,你這一死不打緊,留下多少的疑團。”黯然片刻,道,“你派人去請吳震,說是我的話,讓他即刻過來。再去我房中,將我的行囊取來。”
金賢忙應了一聲,急急走了,不時便帶著裴明淮的行囊過來了。吳震居然也隨著他一道來了,裴明淮道:“你怎的來得這般快?”
吳震道:“我剛過金家來,還好,這裏與衙門隔得不遠,省了我許多力氣。”
裴明淮隻得苦笑,道:“你不如就把衙門設在這裏更好。”
吳震轉頭問金賢道:“平日裏你家老爺會在這裏麵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