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賢道:“最多也不過一夜,第二日必會出來。”

裴明淮道:“我看是出事了,還是想法子進去看看吧。”

吳震思忖片刻,道:“明淮,你那裏還有多少顆?”

裴明淮一呆道:“十顆。怎麼,你想炸開這鐵門?”

吳震不答反笑。“看來你麵子還真大,居然身邊都還有十顆。你跑不掉了,拿一半來。”

裴明淮道:“你知不知道我要討這些東西得是多大的人情?”

吳震道:“你麵子大,再去討十顆也不是難事。”

裴明淮無言以對,便從行囊裏取出了一個黑色的鐵盒。吳震笑道:“你本來就準備用了,又何必我開口?”

鐵盒一打開,便聞到一股硫磺味。隻見在厚厚的絲綢上,整整齊齊地放著十顆黑色的鐵丸。裴明淮取了五顆,又將盒子蓋好放了回去。“這案子破了,你欠我的人情,可就大了去了。”

吳震道:“我寧可欠你這個人情。”

裴明淮拖了他後退,一直退到了石階盡處。他手一翻,五顆鐵彈飛出,啪啪啪地擊在鐵門裏的小窗之上。隻聽數聲巨響,鐵屑四濺,過了半晌方才煙霧散盡,地室裏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火藥味。再一看那鐵窗,竟然隻是被炸出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洞。

吳震卻不驚奇,道:“看樣子跟大牢裏的鐵門一般,即使炸也炸不開。不過既然有了些洞,再把洞口掀大也是容易的了。”

他說著便把臉湊過去看,他把從洞裏透出來的光完全給遮住了,裴明淮見他久久不動,忍不住催他道:“看到什麼了?”

吳震還是不說話,良久才回過頭來,慢吞吞地讓開了。裴明淮急忙湊上去,一看之下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洞雖窄,卻也能把密室裏麵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雖說隻是地下密室,但卻布置得極精致,有榻有幾,幾上還有美酒佳肴。一口水晶缸中,盛著綠瑩瑩的葡萄,另一隻瑪瑙杯裏,有半杯琥珀一樣的酒液。每麵牆上都有一盞燈,裏麵卻未曾點火,各鑲了一顆明珠,光芒柔和,照得整間屋子如同白晝。靠牆堆著一溜檀木箱子,大半關著,有一兩口是打開的,裏麵卻是空無一物。

金百萬端坐在正中的紫檀椅上。他兩眼圓睜,眼裏充滿了驚異、恐懼、憤怒。他的咽喉被人割開了,此時血已流盡幹涸,隻在脖子上留下一圈鮮紅的血印。若非他是靠在椅背上,他的頭恐怕早已滾落了下來。他身上依然穿著裴明淮白日裏所見那件金繡錦袍,前襟上沾滿了鮮血,兩手垂在一旁,五指緊握。

吳震的聲音,幹澀地響了起來。“他死了。”

裴明淮慢慢地點了點頭。“不僅死了,還死了好一段時間了。他的血已經流盡了,也完全幹透了……”

吳震道:“待仵作驗屍後,我們就可大約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死的。”他瞪著那壁青石,道,“看來,還得找人把這青石牆給鑿開,我們才能繼續。”

金賢一直在聽他們說話,這時麵色蒼白地道:“兩位,我家老爺他……”

裴明淮歎了口氣,指了指牆上的那個洞。“你自己去看吧。”

金賢湊過去一看,便發出一聲驚恐至叫的大叫,連退了數步,直到退到石階處,一交便跌倒了。

“老爺!老爺他……”

裴明淮道:“你家老爺想來昨晚便已被害了。”

金賢大叫道:“是誰?是誰害死我家老爺的?害死了姑娘還不算,還要害老爺?”

裴明淮苦笑道:“你這個問題,也是我們想問的。”

金賢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裴明淮又道:“方才看那些檀木箱子,都是空的。”

吳震冷冷地道:“難道原本是滿的?”

裴明淮道:“這裏本是金百萬收藏寶物之處。難道他就放些空箱子在裏麵了?”

吳震道:“也許是金百萬運出去了。”

裴明淮轉頭問金賢道:“你家老爺這兩日可有運東西出去?”

金賢此時渾身仍在發抖,半日方顫聲道:“我從不知曉。”

裴明淮見金賢這副模樣,便揮了揮手道:“金管家,你先下去休息吧。”

待金賢出去後,裴明淮道:“依你看,這金賢與金百萬之死可有關係?”

吳震道:“難說。別看他樣子難過,心底怎麼想的,我們又怎麼知道?”

裴明淮道:“那你認為他說的話,是否可信?”

吳震道:“你指他剛才回答你的話?說他家老爺並沒有運過東西出去?應該可信,這麼大批珠寶,要送出去不會一個人都沒注意到,說這種謊很容易被揭穿。”

裴明淮道:“那這些珠寶是如何失蹤的?”

吳震注視著他。“你究竟想說什麼?”

裴明淮淡淡地道:“我看到的,你自然也已經看到了。”

吳震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方才他早已注意到,金百萬椅旁的小幾上,在水晶盆和瑪瑙杯旁邊,有兩把串在一起的鎖匙,一大一小,式樣都十分古怪,跟尋常鎖匙大不相同。

“你是想說,鐵門鐵窗都鎖了起來,金百萬卻死在了密室裏。鎖匙也在他自己手邊。”

裴明淮道:“而且,至少在現在,我還沒有找到凶器的影子。不過,也許在那些箱子裏也說不定。”

吳震冷笑。“金百萬是被人割斷喉嚨斃命的。他難道還能站起來把凶器扔到箱子裏,再把箱蓋合攏?是他的鬼魂幹的嗎?”

裴明淮無言。吳震說的,他自然也早已看出來,隻是覺得太過匪夷所思,不願承認罷了。

吳震又道:“依你所見,凶器是什麼?”

裴明淮道:“匕首。短劍。”

吳震點頭道:“不錯。”一頓道,“你在這裏守著,我去找人來把這道鐵門弄開。”

裴明淮道:“不知道你那大牢之中的鐵門,是不是也用同樣的法子給弄開的?”

吳震冷冷地道:“那除非大牢裏的獄卒全都死絕了。”

裴明淮苦笑,還想說點什麼,吳震早已從地道裏走了出去。裴明淮再次把眼睛湊到了洞前,那金百萬肥壯的身軀一座山似地端坐在紫檀椅上,他的臉正對著裴明淮。裴明淮看著金百萬臉上的表情,眼裏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金百萬的臉上,除了無比的驚異恐懼之外,似乎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裴明淮又把眼光移到了金百萬緊握的左手上。他的手裏,似乎緊抓著什麼東西,閃著一點金光。

吳震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壺酒和兩個酒杯。幾個身強力壯的捕快在那裏設法鑿牆,吳震卻和裴明淮坐在石階上,好整以暇地喝酒。

裴明淮笑道:“你倒悠閑。”

吳震一口飲幹一杯,冷笑道:“悠閑?尉小侯爺還等著我找回那個失蹤的左肅哪!我這顆腦袋,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你別笑,我這回就指望你了。”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他娶了景風,那可是皇上愛女,我未必鬥得過他。”

吳震哼了一聲,道:“論威望,誰比得上清都長公主?昔年皇上年輕,平原王莫瓌謀逆,又有他義弟淩羽相助,險些害死皇上。公主暗中聯絡舊部,調兵遣將,才沒讓平原王得逞。皇上要不愛重這位姊姊,那才是奇了。”

裴明淮歎了口氣,不欲再說此事,隻道:“照我看,你那大牢中重犯失蹤,跟這金百萬之死,還真有點相通之處。你還是好好地查查你手下的那些人吧,既然大牢是真的牢不可破,那麼問題就一定出在裏麵的人身上。”

吳震歎了口氣,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接管這大牢也沒多久,對裏麵那些人的根根底底,實在並不那麼清楚,但我立了一套規矩,多少還是有用的。畢竟,那裏麵大都是死囚。脫逃一個,所有人都脫不了幹係,我相信他們也都明白這一點。”

裴明淮道:“你既然如此說,心裏就必然是已經有所懷疑了,不是麼?”

吳震從懷裏摸了個冊子出來,道:“我已經把那幾天大牢裏發生的事情,無論大小都給記下來了。八月廿三,三名犯人收監,一名死囚處決;八月廿四,一名犯人收監;八月廿五,五名死囚處決,火化;八月廿六,三名犯人處決,火化,還有六名犯人收監,其中便有那水上飛……”他把冊子啪地一聲合上了,“然後,就發生了劫獄。如你所言,如果大牢確實沒問題,那麼就肯定是牢裏的人有問題。”

裴明淮聽著他在那裏報流水帳,心裏卻沒來由地動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抓不住。隻聽吳震又笑著道:“說不定是那個清虛幹的,也許他還真能把那些囚犯給變走。我這個神捕,這次算是輸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