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賢慢慢走開,裴明淮見著一群捕快在西樓裏進進出出,吳震又在下麵監工,自己也插不下手,便信步走到了東樓。東南西北四樓修建得一式一樣,若不分辨方位,實難看出區別。這四座樓均修建未久,彩漆輝煌,看來亦是常常修葺,連塊漆都未見得掉。裴明淮進了東樓,便看見也擺放著一座金沙漏。裴明淮閑著無事,便把沙漏裏的金沙全部倒下,但東樓的地板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這裏的沙漏隻是個擺設而非機關了。以沙漏計時是富人家喜用的,隻是金百萬財大氣粗,沙子都是金沙罷了。

“你在幹什麼?”

裴明淮一抬頭,吳震正大步過來。見裴明淮手裏抱著個金沙漏,吳震道:“你莫不是想要偷東西吧?”

裴明淮道:“我像這種人麼?”

吳震不得不承認的確不像。“那你這是在做什麼?”

裴明淮道:“西樓進入地下密室的機關,便是金沙漏。我想看看別的幾座樓有沒有相同的機關。”

吳震道:“沒有?”

裴明淮道:“沒有。”

吳震道:“你剛才跟金賢在說些什麼?”

裴明淮道:“照我看,金萱常常出去與人相會,恐怕是在外麵另外有情郎。”

吳震道:“當真?我看你那朋友盧令,對金萱十分鍾情,難不成是他因妒成恨,設計殺了金萱……”

裴明淮苦笑。“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吳震道:“畢竟他一直在金府,熟悉情況。外人恐怕幹不了這事吧?”

裴明淮有些疑慮地道:“不會吧?……”

吳震冷冷地道:“表麵道貌岸然實則心如蛇蠍之人我見多了,什麼人沒有?不過,我們現在這猜測,實在是沒什麼根據。”

裴明淮道:“你也知道無根無據!你查得如何了?”

吳震道:“我在門後發現了幾點血跡,想來,金百萬一進門,那人便自門後轉了出來,對他下了手。那個凶手恐怕一直就藏身在密室裏麵,等著他來呢。”

裴明淮道:“他怎麼進去的?若金百萬進去的時候,門是開著的,我看他必定會叫人。金百萬這個人,可不是蠢人,若是密室有異,他不會貿然進去。”

吳震皺眉道:“但那血跡,明明是在密室之內,金百萬那時候,一定是正在朝那椅子走去。”

裴明淮不語。吳震道:“照我看,你去會一會那成伯成仁,若他們並無嫌疑,想離開金家倒也無妨,隻是暫時不要離開鄴都。”

裴明淮笑了笑,道:“我倒是想再去一趟飄香齋,想辦法探知金萱究竟到那裏是在會見何人。”

吳震搖頭道:“不勞煩你大駕了,我自己去查。”

裴明淮道:“也罷,那我便去找成伯成仁下棋。”

他再次來到飄香齋,已是入夜時分。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小雨,還微微地起了霧,這飄香齋又在一條小巷的最深處,一眼望去,隻覺煙雨淒迷。飄香齋那宅子本來古舊,又已關門閉戶,靜寂無聲。幾株芭蕉從矮牆上露出,搖搖曳曳。

吳震雖說他自己去查,但裴明淮看他忙得發慌,自己又閑得無聊,飄香齋本來不遠,去一趟也無妨。

白日裏他去尋成伯成仁下棋,那兩人也是閑得發慌,又見裴明淮棋藝甚精,居然還下得其樂融融。成仁跟裴明淮下了三局,裴明淮局局皆輸,不過輸給成仁,也是輸得心服口服。成伯大約是看不上裴明淮的棋技,遠遠坐在一旁,隻管喝酒。

成仁一麵弈棋,一麵抱怨:“我兄弟倆在這裏呆了這麼些日子,又不能走,又沒事可做,真是無聊透了。”

裴明淮笑道:“這也是無奈之舉,吳大人說了,再過幾日,二位愛去哪便去哪。金府招待兩位,卻也未曾失了禮數。”

成仁道:“請我來跟金大小姐下棋,現在也沒得下了。”

裴明淮道:“難道你不曾與金姑娘弈過棋?”

成仁道:“除了她生日那天,我們還未見過她呢。”又歎了口氣,道,“如花似玉的一個姑娘,真是可惜了。”

裴明淮也不禁暗笑,這兄弟倆原來也不是不通人情。再想想金萱慘死,這一笑卻也笑不出來了。

成仁又道:“雖未跟金大小姐下過棋,我跟那盧令老兄,卻下得多了去了,幾乎日日夜夜都下。”

裴明淮笑道:“盧令是有名的才子,文武雙全,以琴藝最聞名,但棋藝也極精湛。有了這個機會,當然會向兩位聖手好好討教,又怎會錯過?”

他這席話說得成伯成仁笑開了花,一再叫他再留下來下兩盤,喝上兩杯。裴明淮一看天色已不早,辭了出來,那兩兄弟一片悵悵之色。

那雨下得裴明淮心中煩躁,暗道早知就不出來淋雨了,跟成伯成仁兄弟下下棋,豈不更好。隻是那時候他也不想去找吳震,吳震手下那些人已經把幾麵牆都敲過了,牆壁已被鑿得破破爛爛,不要說暗道了,連個小洞都沒發現。吳震臉色已經難看至極,裴明淮哪裏還願意去招惹他。

裴明淮歎了口氣,走上石階,用力叩了幾下門環。等了片刻,裏麵毫無動靜,裴明淮左右看看無人,便一躍躍上了牆頭。

飄香齋外麵是一處臨街的門麵,後麵連著一個小院。院裏多種芭蕉,雨中聽來淅淅瀝瀝,芭蕉葉被打得東倒西歪。院中草木眾多,卻打理得頗為整齊。屋舍內並無燈光,看來其中無人。

裴明淮從牆頭上落下,朝院子那一頭走了過去。門是虛掩的,裏麵也毫無聲息。裴明淮伸手,輕輕推開了門,隻聽吱呀連連,在一片寂靜裏聽起來十分刺耳。

房中陳設簡單潔淨,並無特異之處,也似有人常常打掃,並無積灰。裴明淮把一排三間屋子都看過了,看不出絲毫特異之處,心裏微覺失望。那些香料貨物看來均是存放在臨街的店麵之內,這後麵幾間屋舍應是主人自居之所。

裴明淮忽然聽到外麵似有響動,立即一掠掠出了門,伏在了屋簷之上。隻見有人手提一盞燈籠,正緩緩地自門裏進來。燈籠的光一映上他的臉,裴明淮便驚得險些失聲呼出。

那人竟是在一陣白煙裏失蹤的清虛道士!

雨下得越發大了,裴明淮額上已全是雨珠。他眨了一下眼,定睛再看,確鑿無疑,正是清虛。那清虛穿一件極尋常的青布道袍,沒拿那不離身的拂塵,卻帶了一個重重的藍布包袱。他滿臉是笑,笑得極是開心,極是喜悅,而且不斷地笑,似乎有什麼極大的喜事一般。他嘴一咧開,便見著一口白牙,在燈籠光下森森發光,裴明淮看著覺得有些發寒,隻奇怪之前為何不曾注意到清虛有這般一口狼一樣的白牙,哪裏像個道士。

清虛提著燈籠,慢慢地穿過院子,走進了屋子。裴明淮知道清虛武功甚高,怕他發現,隻得極小心地從屋簷上探頭下來,朝屋裏窺視。

隻見那盞燈籠擺在桌上,清虛正在當中的榻上坐了下來,順手把那個藍布包袱放在了一旁。然後他便在那裏一直咧嘴而笑,笑得裴明淮不說是心驚膽戰,也頗有些不寒而栗。裴明淮又多看了兩眼那個包袱,包袱已經被雨淋濕了,鼓鼓囊囊。裴明淮不期然地起了一個念頭:這藍布包袱裏麵,不會是一顆人頭吧?

他再看清虛,那清虛竟然便盤膝坐在榻上,閉目養起神來。裴明淮一時委決不下,是下去把這清虛擒回吳震那裏,還是靜觀其變?吳震早已吩咐手下全城搜捕清虛,又因為大牢失蹤死囚的事,現在鄴都可謂是風聲鶴唳,清虛卻大搖大擺地來到這裏,本身就已極不合情理。難道清虛這兩日一直躲在飄香齋不成?這裏難道便是清虛的老巢?神秘的飄香齋老板就是清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