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英雄時代的末路帝國(3 / 3)

當時的法國所需要的是鐵腕雷霆,是拿破侖的大炮,很快那些炮口的餘生者就會意識到,唯有對強權熱烈歡迎才是他們的最為明智之舉——但是這位路易十六卻是個十分孩子氣的男人,可以確信,在這位行將登上斷頭台的國王潛意識之中,有著濃重的戀母情結。

路易十六像個吃奶的孩子一樣跑到議會,請求大家替他收稅,弄點錢來。

他的要求被議會斷然拒絕!

此前的三級議會是沒有這種勇氣敢於對抗王權的,但是既然遇到路易十六這麼一個幼稚的孩子,那還客氣什麼?

猜猜這位路易十六在遭到拒絕後幹了些什麼。

他偷偷地用一把鎖將議會的大門鎖死了。

顯然,天真的路易十六以為,區區一把鎖就能夠讓三級議會中那些不聽話的貴族們老實下來。

別忘了,這位國王是位高明的鎖匠。

法蘭西人民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他們倒是沒有懷疑這位國王的智商,但是這位國王的想法如此天真幼稚,卻實實在在地讓他們大吃了一驚。

於是法國人民憤怒了!

碰到這種窩囊廢國王再不憤怒,那還有天理沒有?

就在這時候,又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1789年8月4日,法國的貴族們全體投票,宣布放棄了他們的權力!

這些神智明顯陷入了錯亂的貴族很快就會知道他們到底幹了些什麼!

很快!

(11)大騷亂下的迷茫星光

1789年7月14日,一群憤怒的人衝進了巴士底獄。

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大事件。

衝入者在獄中發現了七個人,其中兩個是精神病患者,四個造假證販子,一個是性變態者——由他的父母將這位變態人士交由巴士底獄代為照管。

負責照料這位變態人士的就是巴士底獄的獄長了。他這個獄長,說起來更像是一個保姆。在人群衝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替一位精神病患者揩流出來的涎水,他回頭噓了一聲,示意大家不要驚動這幾個病人,他擔心亂叫亂嚷的人群會讓獄中的精神病人發病。

但是,獄長很快就發現他被一群興奮到了極點的人團團圍住了。他們從四麵八方對他拳腳相加,踢他的屁股,打他的後腦勺,獄長躲閃之際,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廚子身上。

這位廚子之所以來到巴士底獄,完全是受好奇心的驅使。他是做好了飯菜出門走走,恰好遇到狂熱的人群攻打巴士底獄,由於對獄中的情形一無所知,他也就隨著大家湧進來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是這個該死的獄長竟然敢衝撞他——這絕對是無可饒恕的罪行!

因為他們是平民!

平民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那麼,該如何處置這個敢於挑戰平民權力的監獄長呢?

有人建議吊死他,再把他的腦袋割下來拴在馬尾巴上。

有人建議將他的腦袋浸在河水中淹死他,再把他的肚皮剖開。

又有人建議將他放在火上慢慢地烤,直到烤得他熟透滴油為止。

但是這些建議都一一地被否決了,隻有最後一個主意獲得了在場所有人的歡呼——讓那個被監獄長衝撞的廚子慢慢割斷監獄長的喉嚨!

這絕對是一個正確的建議,難道不是嗎?

沒人懷疑這一點。

於是,廚子滿懷著神聖的激情,從身邊的人手中接過來一把刀,由大家將監獄長按倒在地,他慢慢地開始割這位監獄長的脖子。

但是這把刀太鈍了,它顯然不是被製造來做這種事情的。

於是他從自己的兜裏摸出來一把黑柄小刀,以他嫻熟的廚師技巧,成功地割斷了監獄長的喉嚨。

然後這群人狂呼著湧向議會——他們渴望得到獎賞,因為他們除掉了一個惡棍,難道不是這樣嗎?

但我們不能確定他們是否到達了議會,因為他們此去的路上充滿了風險,數不清的人在大街上結成幫派,隻要看到一個人不順眼,就會立即指著他大叫道——這人是一個貴族,吊死他!

數不清的人被吊死在路邊,他們之中絕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因為吊死他們最容易,不會遭遇到過於激烈的反抗。而如果你想吊死一個男人,很有可能最後以貴族的罪名被吊死的反而是你自己!

接下來我們知道,那位幼稚的國王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台,臨死之前他一臉的麻木,顯然,他一直沒有弄清楚這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吉倫特派執掌了法國的權力。

但是雅各賓黨很快清除了他們,將他們殺得幹幹淨淨。

同時被殺的還有大量的貴族——早在他們宣布放棄自己的權力的時候,就應該知道這一天。

貴族被殺光了!

奸商被殺光了!

亂黨被殺光了!

間諜被殺光了!

吉倫特派被殺光了!

就連科學家也在劫難逃,因為科學被視為貴族政治,而革命不需要科學,天才的化學家拉瓦錫以此罪名被送上了斷頭台。

接下來再殺誰?

老人和孩子——因為他們對於革命沒有表示出足夠的熱情。

要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斷頭台的數量也實在是不夠用,而且這種低效率的殺人機器一次隻能殺一個人。所以雅各賓黨選擇了高效率的大炮,他們將那些“對革命不積極”的人以方隊的形式排在一起,一炮轟過去,數百人頓時化為齏粉。

現在已經沒有人再敢流露出對革命的冷漠,那麼接下來再殺誰?

殺自己!

雅各賓黨開始大量地屠殺自己的戰友和同誌,先是阿貝爾,他是雅各賓派中的左派,但這算不上他可以不上斷頭台的理由。

阿貝爾的腦袋被砍下來之後,下一個就是丹東。

最後隻剩下了羅伯斯庇爾一個人。

於是大家舉行了最後的投票,把羅伯斯庇爾也送上了斷頭台。

雅各賓黨領袖死光了,整個世界這才清靜了。

然後是熱月黨人開始了追殺雅各賓黨人。

熱月黨人公開駁斥了雅各賓派的荒謬觀點,指出——“他們(雅各賓黨)認為知識是自由的敵人,而科學則是貴族政治,如果他們的統治足夠長而且放開膽子去幹的話,他們就會燒毀圖書館,殺掉所有的學者,把世界投入到黑暗之中!”

但這段話來得未免太晚了,他們已經殺掉了拉瓦錫。

相對於雅各賓的血腥手段,熱月黨人的手段就溫和得多了。

早在雅各賓派領導公安委員會的時候,凡是被捕之人是不問罪名的,一律砍頭了事,因為你的被捕就已經構成了你的罪狀,還用問什麼。砍了再說吧。

而熱月黨人就極為缺乏情調,他們對被捕之人一一甄別,凡是手上沒有殺人血案的,一律釋放。熱月黨人的這種做法讓法國人民很是鄙視,因此他們稱呼這夥人叫“流氓”!

一個雅各賓分子落入了這夥流氓的手中,流氓們發現此人未有血案在身,就釋放了他。

他就是拿破侖·波拿巴。

他已經來了。

而法蘭西,早已是期待良久。

(12)陸地霸主的時代

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過程。

尤其是一個國家的強盛,更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它所需要的是幾代人的財富積累,與持續性發展能力的不斷提高,尤其是後者就更為重要,它將決定著一個民族是否能夠在意外的打擊之下重新恢複過來。

這是任何一個理性的民族都知道的最基本的道理。

但如果一個民族缺乏最基本的理性,情況又會怎麼樣?

那他們會期待著一個英雄的時代。

這就是我們行將看到的,在法蘭西,數以萬計的人願意為一個人去死,這固然是一個人的成功,但如果一個民族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個人的功業之上,這多少有點兒過於急切了。

這個道理,早在1795年的10月裏,拿破侖·波拿巴就看得明明白白。

就在那一天,他發明了大炮的平射技術,將大炮的炮口對準自己的同胞,一炮轟將過去,頓時屍橫遍地,血流滿街。

這一年他剛剛27歲,但他已經明白法蘭西民族最需要的是什麼。

於是他率軍進攻奧地利。

他說:

“士兵們,你們缺吃少穿,共和國虧欠你們太多,但國家還沒有力量還這筆債。我來是為了帶你們打進天下最富庶的平原,豐饒的省區、富裕的城鎮,全部等著你們去處置。士兵們,你們麵臨著這樣的前景,能不鼓起勇氣支持下去嗎?”

這就是拿破侖告訴法國人的:

戰爭!

戰爭無疑是重新配置世界財富的最有效手段,前提是——你得足夠強大,強大到了能夠與整個世界相抗衡的地步。

毫無疑問,拿破侖是最強大的,他征服了奧地利,奧地利最負盛名的名將維爾澤姆交出了他的佩劍,向法軍投降。

然後他征服了意大利,將不計其數的藝術珍品運往了法國——這的確是重新配置世界財富的一種手段,真的很見效果。

然後他遠征埃及。

他將埃及的小村落包圍起來,將居民的茅屋燒光,將男人全部殺死,搶走婦女和兒童。

他的確是戰無不勝的,如果他的對手隻是這些婦女和孩子的話。

然而不是,至少,還有英國著名的海軍上將納爾遜是他的對手。

納爾遜全殲了法國的艦隊,四萬名法軍精銳被孤零零地拋棄在異國他鄉,他們之中的大部分或是渴死或是餓死,少部分幸運地向英國人投了降。

拿破侖回到他的祖國,並於1799年11月9日發動了霧月政變,奪取了共和國的權力。

據說,這是一場不流血的政變。

當拿破侖的弟弟呂西安帶領士兵們衝進五百人院的時候,遭到了議員們強烈的抗議,他們抗議拿破侖破壞了共和國的自由,想搞獨裁。

對此,呂西安憤怒地拔出劍來,跳上主席台,喝道:“要是我的哥哥膽敢損害法國人民的自由,我誓把這把劍插入他的胸膛!”

這句話說得可謂擲地有聲,可是話又說回來,等到拿破侖真的登基為帝的時候,這位呂西安不把劍插過去,大家又能拿他怎麼樣?

事實上,像這種空口白話,隻有那些最缺乏理性的民族才會接受,因為權力就是權力,權力自有其特定的內在法則,強迫人們相信某一個人的品德能夠顛覆客觀規律,那實在是有點兒太難為人了。

總之,拿破侖成為了法蘭西第一執政,邁向了他皇權的第一步。

然後拿破侖再征意大利,以赫赫戰功奠定了他在法蘭西人民心中無可動搖的地位。

法蘭西人願意為他去死。

為什麼呢?

僅僅是因為他卓越的軍事能力嗎?

如果說,僅僅是因為這樣就值得眾多的法蘭西子弟埋骨他鄉的話,這多少會帶給我們一點疑惑。

法蘭西人的強悍個性在這裏再次體現了出來,他們到底需要些什麼?

這個問題是不言而喻的。

可問題是,他們是否會得到他們所需要的。

能否正視第二個問題,決定著一個民族的智慧是否成熟。

這就夠了。

據說有人對此表示懷疑——拿破侖,這位前雅各賓派、大革命的熱烈擁護者,竟然複辟腐朽的君主製,這不是西方曆史上最令人迷茫的事件嗎?

如果持這種疑問的人所表達的疑惑是真實的——一個民族是否敢於正視自己,這同樣是一個民族是否成熟的標誌——那麼,除非是這個人對拿破侖執政之前法蘭西的血流成河沒有感覺,又或者是他渴望著這種流血的快感——如果是前者,那麼他是一個邪惡的人,而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他就是一個邪惡透頂的人。

我們必須要看到,拿破侖稱帝不過是秩序的恢複,法蘭西這個民族在成長的過程中還需要一個強大的庇護者——這應當是他們的期望,並且是以他們明顯缺乏規範的行為方式所表達出來的。

拿破侖滿足了他們。

並且,給他們所需要的一切。

戰爭和死亡!

或者說,是一個忽略了過程本身的最終結果。

他們終將得到這些。

或遲或早。

(13)締造者不朽的功業

將法蘭西皇帝的皇冠戴在頭上,拿破侖開始把法國人所需要的帶給他們。

1805年9月24日,拿破侖在帝國參議院發表了演說,他懷著沉痛而悲憤的心情指出:法蘭西人民為了和平作出了巨大的犧牲,但是奧地利人卻一再違背諾言,竟想對法國發起進攻,為了維護世界和平,他將親統大軍——為世界和平而戰。

這篇演說稿被傳到了奧地利,奧地利人欲哭無淚。上帝作證,他們可是一直老老實實地在自己家裏待著的,哪來的膽子敢惹他拿破侖?但是現在拿破侖指責他們挑起戰爭,破壞了世界和平,那他們也隻好認命了。

經過一番象征性的抵抗,奧地利人繳械投降,成全了拿破侖維護世界和平的心願。

然後拿破侖又在此戰之後對他的士兵進行了演講,他說:“我們現在即將參加的戰鬥關係到法軍步兵的榮譽,我們在瑞士、荷蘭已經確定的問題將再次確定,即:法國步兵在歐洲的地位。”

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法國士兵們於十天之後渡過萊茵河,進入奧地利本土,在占領了維也納之後趕往奧斯特裏茨。

在這次戰爭中,法國、奧地利與俄國三國的皇帝都趕到了前線指揮,所以史稱三皇會戰。

這次戰爭終於解除了拿破侖心中的疑惑——事實證明,無論是俄羅斯的軍人,還是奧地利的士兵,都不是法蘭西步兵的對手。

然後拿破侖又花了二十天的時間征服了普魯士,不太清楚這一次他的戰爭理由又是什麼,抑或他又想證明什麼。總之,我們已經看到了,眼下是整個世界都在蓄意挑起戰爭,隻有他拿破侖本人是最熱愛和平的。

然後是埃勞血戰。

這次戰爭之後,俄國沙皇亞曆山大與拿破侖惺惺相惜,雙方秘密會談於提爾西特,約定共同瓜分歐洲。

現在,拿破侖所統治的區域幾乎包括了除俄羅斯之外的整個歐洲大陸,他成為了整個歐洲大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霸主。

現在就剩下最後一個“蓄意破壞世界和平”的家夥了。

英國。

可是英國人卻是最難對付的,因為拿破侖沒有強大的海軍,他隻能望洋興歎,拿英國人一點兒法子也沒有。

難道就由著英國人繼續“破壞世界和平”嗎?

當然不行!

於是拿破侖決定,對英國實行全麵的封鎖——大陸封鎖體係由此而來。

這個大陸封鎖體係導致了全世界都成為“破壞和平”的搗蛋分子。理由很簡單,拿破侖自己想征服英國,但別的國家可沒他這麼瘋狂,大家還要吃飯過日子,吃飯過日子就需要和英國人進行商品交易,而拿破侖卻要求整個歐洲為他個人的野心付出代價,如此一來大家就很難再喜歡他了,許多人開始考慮讓他來維護世界和平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但確實有人需要拿破侖,比如說西班牙的國王查理四世和他的兒子。

西班牙王室中父子發生了糾紛,雙方都認為對方圖謀不軌,於是雙雙寫信請求拿破侖主持公道。

拿破侖聞聲趕到,他采取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解決這一父子糾紛——他將這父子二人的王室地位全部廢黜,改由他的哥哥約瑟夫出任西班牙國王。這件事引發了西班牙人的憤怒反抗,於是拿破侖在西班牙投入了25萬大軍,試圖以這種方式說服西班牙人。

再接下來拿破侖做了件讓整個世界目瞪口呆的事情,他率兵進攻俄羅斯。

不是說俄羅斯不可以進攻,無論是西班牙還是俄羅斯,都不過是一個國家而已,怎麼就不可以進攻呢?問題出在拿破侖的理由上,好像從他進入俄羅斯直到潰不成軍逃出來,他都從未解釋過他這樣做的理由。

實際上拿破侖真正的理由隻有一個——除了用戰爭的手段“維護世界和平”,這位法蘭西皇帝實在沒別的花樣拿出來給人看。

拿破侖帶了60萬大軍進入俄羅斯,回來的時候兵力尚不足千人,其餘的人,或者是永久性地埋骨異鄉,或者是淪為了俄羅斯人的俘虜。

返回法國再度出來,拿破侖身後追隨著20萬大軍,與整個歐洲的精銳力量決戰於萊比錫。

但是這一次,拿破侖用以“維護世界和平”的努力失敗了,他在戰場上的對手包括了除法國以外歐洲所有的國家的將士,甚至包括了他妻子的弟弟、由他封為那不勒斯國王的繆拉。

總之一句話,歐洲人實在是不想再讓這個瘋子胡鬧下去了,或許他是法國人自己的驕傲,但如果他們躲在自己的國家驕傲的話,誰又管得了他們?可是他們非要滿世界去“維護和平”,換作誰也受不了這些過於熱情的法國人。

拿破侖慘敗。

聯軍於1814年進入了巴黎。

拿破侖很不情願地簽署了退位詔書,宣布他和他的家族將永遠放棄法蘭西和意大利的王位。

聯軍對於拿破侖的處理是:允許他繼續保留皇帝的尊號,並享有200萬法郎的年金,而他本人被送往地中海中距他的家鄉科西嘉不遠的厄爾巴島,從此他將成為這座小島上無可爭議的皇帝。

拿破侖走了。

波旁王朝的後裔又回來了。

回來的是路易十八——這是最後一個路易了,此後的法國,將是各種型號的路易與腓力或是拿破侖的新組合。這就難怪法蘭西人民易於衝動,僅僅是這些國王的名字就足以讓他們傷透腦筋了。

(14)大幕垂落的餘響

我們還記得,被法蘭西人民砍了腦袋的國王是路易十六,及至拿破侖兵敗萊比錫,卷土重來的卻是路易十八,那麼中間應該還有一個路易才對。

的確是有,隻不過這個路易的運氣實在糟糕,他是路易十六的兒子,被法國人民關進了巴士底獄——和那些精神病患者及性變態人士在一起,所以這位路易在獄中鬱悶死了。雖然他一天國王也沒有做過,但是波旁王朝堅持稱他為路易十七——否則路易十八的法統性就有了疑問了。

但是,即使是最後這位路易的運氣也不是太好,他的屁股還沒有在王位上坐穩當,拿破侖·波拿巴又回來了。拿破侖逃出厄爾巴島,所行之處,數以萬計的士兵與民眾追隨在他的身後,為了這位皇帝,法蘭西人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他們的確這樣做了。在滑鐵盧戰場上,迎著英國人密集如雨的毛瑟槍,法國武士一排排衝上前去,前排的倒下了,後排的人毫不遲疑地繼續前進,他們踏著自己戰友的屍體不斷向前推進,終於,他們衝到了英國人的陣地之前,甚至已經能夠看清楚英國士兵的眉毛了。但這時,前麵卻突然出現了一條又寬又深的溝。

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衝在最前麵的武士們絲毫也不猶豫地跳入到溝中,後麵衝上來的法國士兵也同樣,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跳入壕溝之中,用自己和戰馬的屍體將這道壕溝填平,後麵的法國士兵踏著他們戰友的屍體繼續向前衝!

為了他們的皇帝,法國人什麼事情都可以做,死亡對他們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但是,這些戰士的屍體都無法挽救拿破侖,他的敵人太多了,除了那些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成就他的榮譽富貴與權力欲望的法國人之外,整個歐洲都對此表示了深切的厭惡。

或許,拿破侖應該為法國人做點什麼,而不是讓整個法蘭西無休無止地為他個人的野心和欲望流血犧牲。

但是,有誰能夠說服這些法蘭西人呢?

拿破侖被押送到了聖赫勒拿島,他在這座孤零零的小島上居住了五年零七個月。在他陷入昏迷並再也沒醒過來之前,他的雙眼還呆呆地眺望著蔚藍色的大海。

或許他真想再看一眼他那美麗的法蘭西。

隻有他知道,法蘭西人民一直在等待著他。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

再一次重返巴黎的路易十八在他的王位上穩坐了十年之後,他的弟弟查理十世繼位。這位查理試圖收斂法蘭西人那不羈的天性,但是他的做法明顯愚蠢透頂。他剝奪了資本家們參加選舉的權利,下令取消了民眾的言論與出版自由,結果引來了巴黎的又一次大騷亂!

七月革命!

這次革命實在稱得上是一個完美成功的標本——當民眾舉著武器上街的時候,奉命趕來彈壓的軍警和他們站在了一起,這樣查理十世就隻剩下最後一條路——逃!

他撒腿逃之夭夭,一直跑到了英國才停下來喘口氣。

趕走討厭的查理十世之後,起義者推舉了奧爾良公爵路易·腓力為國王。瞧瞧這位國王的名字,這帶給我們一種怪異的感覺,似乎法蘭西人想得到一位路易,又想得到一位腓力,於是就選擇了這位將路易與腓力拚裝在一起的路易·腓力。

然後巴黎人開始反對他。

在這裏我們再一次為法蘭西人的純淨理念表示驚訝。要知道,路易也好,腓力也罷,查理也好,拿破侖也罷,所有這些東西都是權力的產物,隻要權力的規律按照它既定的法則在運行,那麼無論他們選擇誰,結果都不會有什麼區別。

英國人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寧願選擇不流血的革命。

但法蘭西人卻一直相信存在著一個能夠顛覆權力法則的領袖,拿破侖已經用他的個人野心提供了最強有力的反證,但是法國人卻對此視而不見。

他們不怕流血,他們也不怕犧牲,他們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他們隻害怕別人蔑視他們。所以拿破侖隻需要用一個排的步兵就能夠讓他們不惜流盡最後一滴血——因為他們始終堅定不移地相信,整個世界都在向他們挑釁,用拿破侖的話來說,就是整個世界都在“破壞和平”,而激勵人心的馬賽曲在這方麵表達得更是簡單直接——“鮮血淋漓的旗幟升起來了,在鄉間集合,去消滅那野蠻的士兵,他們向我們衝來,要割斷你們的兒子和祖國的喉嚨……”這讓我們想起來那位在巴士底獄中被廚師割斷喉嚨的監獄長。

這樣看起來,這位路易·腓力國王顯然是太不了解他的子民了。

他不知道他們需要的是什麼,他竟然重新恢複了路易十六時代的經濟政策,想用錢袋子將法國人的自尊心重新支撐起來。

於是法國人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路易·腓力——這項活動在當時的法國稱之為“宴會運動”,也就是大家一邊吃吃喝喝,一邊痛罵不得人心的路易·腓力。

史學家研究發現,曾有一次小規模的“革命之宴”,坐在一起吃飯的超過千人之眾,由此可見當時的經濟政策為法國人帶來了多少財富,又由此可見法國人是多麼的不甘寂寞。

他們是一個偉大的民族,他們那顆高貴的心遠不是幾個錢就能夠收買得了的。

那麼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路易·腓力弄不清楚這個問題,所以他在1848年2月22日的這一天,當民眾衝上街頭放火焚燒店鋪,砸爛路兩側的玻璃櫥窗,並在當街修築堡壘準備戰鬥的時候,路易·腓力抬腿走人了,去英國和查理十世敘舊去了。

鬱悶的民眾找不到對手了,於是他們隻好重新選舉。

猜一猜這一次他們選舉出來的領袖是誰?

說出來嚇你一跳!

這個人的名字叫路易·拿破侖·波拿巴!

聽起來這個名字倒像是路易和拿破侖的組合體。

此人在這次選舉中獲得了總票數700萬張中的550萬張,超過了其他幾位候選人的得票總和。

而最令人恐懼的是,在他當選之前,並沒有多少人了解他。

說清楚了就是,法國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選舉了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們隻是看到這個名字,就情不自禁地為他投了票,所以我們三番兩次地暗示說這個民族的“理念”過於純淨了,不是沒有道理的。

究竟他們是在期待著路易的歸來,還是期待著拿破侖呢?

沒人知道。

我們隻知道,法蘭西從此步入深淵!

(15)深淵中的寂靜地帶

那麼,路易·拿破侖究竟何許人也?

他是拿破侖·波拿巴的侄子、拿破侖的弟弟路易·波拿巴的兒子。他在二十二歲的時候曾在法國策劃了兩起政變,企圖奪取法國政權,但是沒有成功,反而被捕入獄,被關了幾年,後來他越獄,逃到了英國。二月革命後他重返故國,恰好遇到全國大選,就報名碰碰運氣,結果卻不曾想,他的得票率竟然是如此之高,仿佛全體法蘭西人民一直在等待著他一樣。

顯然,就連路易·拿破侖自己也不敢確信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於是他測試了一下法蘭西全民的智商:

他舉行全民公決,公決的結果絲毫也不令人吃驚——百分之九十五的法國人堅決要求取消共和國,支持路易·拿破侖登基為帝——拜托,快點取消這個共和國吧,給我們大家一個皇帝吧,不管他是誰——這就是法蘭西人的心願。

於是路易·拿破侖登基,史稱拿破侖三世。

因為拿破侖曾封了他的兒子為“羅馬王”,所以如此排列下來,這位路易·拿破侖自然就是三世了。

如果這位拿破侖三世知道等待著他的是什麼的話,那麼他決不會感到高興。

1868年,傳說中的一封電報——據說在這封普魯士皇帝給法國大使的電報中,普魯士人以傲慢無禮的態度羞辱了這位大使。

於是整個法蘭西憤怒起來,他們發出怒吼的聲音,走上街頭,強烈要求立即對普魯士宣戰——這種情緒甚至席卷了整個軍隊,法國的軍人熱血澎湃在主動請戰,這時候整個法國大概隻有拿破侖三世還算是一個腦子清醒的人,他詢問他的將軍們:

你們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將軍們響亮地回答道,士兵們連每粒紐扣都已經係好,繃帶也已經打好,現在隻聽從陛下的一聲命令了。

既然如此的話,那就下命令吧。

拿破侖三世無可奈何,就下令向普魯士宣戰。

於是法國人的軍隊出發了,等到了前線,拿破侖三世所見到的情形差一點兒沒有把他嚇死。

當時法軍號稱四十萬,但實際上隻有二十萬人,而且其中大部分的部隊裝備不足,沒有任何軍需品,沒有軍用地圖,編製混亂不堪,將軍找不到自己的部隊,士兵找不到自己的長官,甚至還有的將軍遠在非洲的阿爾及利亞對皇帝進行遙控“指揮”。最可怕的是這支軍隊連彈藥都沒有,如果哪位士兵想弄到一顆子彈的話,那麼他需要長途跋涉幾百公裏才有可能達到目的地。

這麼一支軍隊如何打仗?

拿破侖三世一氣之下,竟然放棄了指揮權。

皇帝他老人家不幹了!

但是他不幹也得幹,誰讓他是法蘭西人民的皇帝來著?

最後戰爭在色當爆發,當普魯士人的大炮開火的時候,法軍立即像沒頭蒼蠅般驚恐四竄,拿破侖三世看著這個爛攤子卻無計可施,隻好坐下來給普魯士國王寫信:

我親愛的兄弟,因為我未能死在我的軍中,所以我隻能把自己的佩劍獻給陛下,我繼續做陛下的好兄弟。拿破侖。

此役,法國皇帝、元帥、三十九名將軍和八萬六千名兵士都當了俘虜,還有六百五十門大炮也被普魯士人繳獲。

法國野戰軍半數被普魯士殲滅。

法國人民再次憤怒了,這一次他們得到了我們最熟悉的東西:

偉大的巴黎公社。

人民的政權以他們的鐵血規則重新界定這個世界。

巴黎大主教被押進了人民公社,刑訊官審問他:你的職業是什麼?

回答說:上帝的仆人。

刑訊官問:你的主人住在什麼地方?

回答說:在一切地方。

然後刑訊官吩咐他的秘書:請記下來,這個家夥是一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的仆人。

公社宣布沒收一切官員、議員的財產。這當然引起了反動階級對人民公社的仇視。

二百六十名人質被逮捕——他們其中多是婦女和兒童。他們悉數被槍殺於貝爾拉雪茲公墓,死難者說:

我們企求於未來的是公正,而不是複仇。

但是巴黎沒有公正!

1871年5月21日,巴黎公社的工人們開始享受他們的星期日,為此他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音樂晚會。巴黎人及負責保衛人民公社的國民自衛隊戰士們全都加入到了這場狂歡之中。

然後反動分子——他們悍然地不尊重工人階級的休息權利,湧入城中展開了大屠殺。

反動分子殘酷地鎮壓了巴黎公社,一萬一千名無辜工人慘遭殺害,二萬五千多名工人被判處監禁、流放和苦役。

馬克思指出,公社的真正秘密在於,它實質上是工人階級的政府。

隻有曆史才知道,正是這些革命者挽救了共和國。

從此法蘭西遠離了他們的霸主之夢,進入了此後的沉寂之中。

是應該反思的時候了。

是時候了!

(16)滿目瘡痍的白天鵝

如果我們以沉靜的心態重新審視法蘭西民族的性格的話,就會發現這其中糅進了過多的理想主義成分。他們的理念過於純潔了,純潔主義者是很難容忍異見主義者的。但我們也必須要認識到,正是這種純潔的信念催生出了崇高的集體主義與英雄主義。這一偉大的情操在成就了拿破侖的個人野心的同時,也讓法國人體會到了一次真切實在的強國之夢。

法國人堅信,一定存在著某一個人能夠讓他們強大起來。

所以他們願意為拿破侖去死。

所以他們選擇路易·拿破侖,甚至願意為他放棄自己所有的權利。

但正如偉大的革命導師馬克思所說:“1870年法國的災禍在近代世界中是無與倫比的事!它表明,官方的法國、路易·波拿巴的法國、統治階級及國家寄生蟲的法國是一具腐爛的屍體。”(馬克思:《法蘭西內戰》,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版,第112頁)。

當法國人意識到統治階級的腐朽的時候,他們對於統治階級的幻想破滅了,於是毅然決然地起來革命——而對於此,大文豪雨果也同樣有自己的觀點。他在自己的名著《九三年》中提到,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主義之上,還應該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

雨果那鐫刻在貝爾拉雪茲公墓上的銘文是,獻給所有革命中的犧牲者:我們所企求於未來的不是複仇,而是公正。

沒錯,曆史是到了應該還給法蘭西人民一個公正的時候了。

從那一天開始,法國人開始隻相信他們自己。

而且他們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樣一個目的——為了一個美好的未來。

法蘭西人民太疲憊了,他們為了這個世界付出得太多了。

有一些東西——總會有一些東西,或多或少地影響著法國人的思考。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法國從德國法西斯的鐵蹄之下解放出來的時候,數不清的法國人從他們的家中衝出來,衝向一些無助的女人——這些女人在德軍占領期間一度淪為了德國人的性獵物——他們把這些最柔弱的女人抓住,剃光她們的頭發,剝光她們的衣服,拖著她們去遊街。

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仍然表現出這個民族的不成熟。

而大文豪莫泊桑則以他的小說《羊脂球》最為形象地勾勒出了這個民族的性格缺陷——一位女性為了營救自己的同胞,被迫為德國人提供了性服務,結果卻遭到了她所營救的那些人的鄙夷與厭惡。

法蘭西人可以去死,卻決不會容忍任何性質的屈辱。

弱者的幫助對於他們來說就更是如此。

現在我們可以確信,隻有當沉靜的理性成為常態,一個民族才算是真正成熟了。

正如法國人所經曆的那樣。

此後的歲月是如此的漫長,法蘭西人民終將在他們的沉靜之中再度迎來他們的輝煌。

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