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陌生而又熟悉的傳奇
公元1476年,日本戰國大名進入了紛繁交替的爭戰時代,今川義忠在與領國遠江的國一揆比武時意外身亡,他的死帶來了今川氏家族的四分五裂。其門下食客、武士伊勢長氏借調停今川氏家族內亂有功,獲得了富士都作為領地,並以此為起點迅速地擴張他的私人勢力。
傳說,今川身死之時,唯一的掛念就是他的幼子癸一郎,他將癸一郎托付給了親信武士彌征遠泰氏。
所以,當伊勢長氏迅速崛起的時候,忠心耿耿的武士彌征遠泰氏就攜著小主人癸一郎遠逃他鄉。
伊勢長氏派遣了大批的刺客尾追而來,想除掉今川氏傳人癸一郎,以除後患。
所有的刺客都被彌征遠泰氏一一擊退,不久他逃到了一個叫紗士織町的小地方。
到達紗士織町時已是深夜,彌征遠泰氏遠遠地看見一戶人家還有燭光,就上前敲門求宿。
門開了,一個身穿和服的年輕女人打開了房門,她柔婉地跪伏在地,恭請遠來的客人進去。
這個女人叫和介柔子。投宿的彌征遠泰氏發現一個房間中供奉著她丈夫的靈牌,可見她是獨自一人帶著剛剛五歲的兒子住在這裏。
次日清晨,美麗的女主人奉上精美的茶飯,殷勤服侍著彌征遠進餐。彌征遠泰氏默默無語地接受了這一盛情。隨後,他看到這個美麗的女主人拿著一把木劍,在門外練習劍術。
彌征遠泰氏準備告辭的時候,美麗的女主人用她極盡周到的殷勤與柔情挽留客人,這樣的事情一連發生了三次,然後這個美麗的寡婦才向遠來的武士提出了她的要求。
她要求彌征遠泰氏傳授她劍術,以便讓她報仇雪恨,擊敗同村的一個名叫鱒良的武士。
原來,和介柔子的丈夫也是一名武士,在不久前的一次比武之中,敗於同村的另一名武士鱒良的手下,所以自殺了,拋下了和介柔子和他們剛剛五歲的兒子。和介柔子無法忍受失去丈夫的哀痛,遂苦修劍術,想打敗鱒良為丈夫報仇。
但是,和介柔子隻是一介女流,她自己縱然是再苦苦練習,也不可能是悍勇的武士鱒良的對手。所以,當她打聽到今川氏家族的著名武士正逃來此地,就以燭光為引,星月為號,將疲憊的彌征遠泰氏帶到她的家中,之所以願意付出如此之多的殷勤,隻是為了能夠獲得這位名滿天下的劍客的指導。
彌征遠泰氏默默地聽著和介柔子的訴求,什麼話也沒說,就在當天攜帶著他的小主人離開了此地。
就在彌征遠泰氏離開後的第三天,美麗的寡婦和介柔子向武士鱒良下了挑戰書——誰都知道她是矢誌在為自己的丈夫複仇,但還是為和介柔子的輕率而大吃一驚。
一個女人的挑戰——這對於武士鱒良來說是一次嚴重的侮辱事件,但是出於一個武士的榮譽,他必須應戰。
決戰發生於村口的池塘邊,和介柔子的丈夫就是在這裏敗於鱒良之手,而後剖腹自盡的。所有的人都知道,當和介柔子的兒子長大之後,一定會向武士鱒良提出挑戰,為他的父親報仇的。但是,挑戰來得竟是如此之快——而且挑戰者竟然是美麗的妻子而不是孩子,這確是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最讓武士鱒良感到羞恥的是,向他挑戰的人並非是一名武士,他也知道和介柔子曾求教於名劍士彌征遠泰氏,但這改變不了她是一個女人的事實——如果讓他選擇的話,他寧願選擇大名鼎鼎的彌征遠泰氏。
但是現在,武士鱒良隻能迎戰和介柔子——而且,是按照武士的法則來行事。
決戰開始了,和介柔子手執木刀,神色肅然地走向場地。與她對峙的,是同樣一臉肅然的武士鱒良。
和介柔子的出場令所有人為之精神一振,她穿著一襲華麗非凡的長袍,與鱒良所穿的傳統武士服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格。
鱒良的心思絲毫也沒有被和介柔子的華麗長袍所分散,他那堅定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在對麵女人的臉上。隻聽一聲大叫,正像所有人所判斷的那樣,最先出手的是和介柔子,為了替自己的丈夫複仇,這個女人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她的身體淩空飛起,向著鱒良撲了過來。
她的人在半空,那襲華麗非凡的長袍如一片輕柔的雲彩,從她的身體上脫落下來,露出了長袍下完美的少婦胴體。
脂如凝玉,潔白耀眼。
武士鱒良隻覺得眼前一花,砰的一聲,和介柔子的木劍已經擊在他的肩膀上。
輕柔無力——她隻是一個女人而已。
但鱒良還是輸了,這是毫無疑問的。
原來,名劍士彌征遠泰氏在看過和介柔子的訓練後知道,無論她練習多久,都不可能打敗一名真正訓練有素的武士,如果她矢誌複仇的話,除非,她能夠利用自己身體上的優勢,迷惑對手的心智,否則她是不可能贏得勝利的。
因此,日本的武士傳奇之中就多了這麼一段故事。
在決鬥中失敗的鱒良滿臉肅然地坐了下來。
——鱒良用一塊雪白的絲布裹住劍柄,將劍刃對準自己的小腹,突然大叫一聲——八嘎!
他這樣罵,是在詛罵自己的疏忽大意,決鬥之中的武士是決不允許有絲毫的分神,而他,卻惑於和介柔子那美麗的身體,結果招致決鬥的失敗。
現在,他隻能用一種方式來維護他作為一個武士的榮譽了。
劍刃沒入了他的小腹。
他將刺入腹中的劍鋒橫向一拖,又豎向一拉,鮮血狂噴而出,他的下腹已經被鋒利的劍刃剖碎,眼見得不能活了。這時候,始終站在他身邊的助手——另一名武士,突然揮劍,重力斫下,鱒良的頭顱淩空飛出——
這一幕於我們而言並不陌生,這就是舉世聞名的日本武士道精神。
不勝利,勿寧死!
隻有贏和死這兩個結果,而決不接受第三種。
這與另一種生存哲學“好死不如賴活著”相比而言,對一些人來說可能更為陌生。
尤其是武士鱒良的死,以另一種更為世俗的人生哲學觀點看來,他的死法簡直是一點道理也沒有,他完全沒必要——除非,持這種想法的人能夠將鱒良的死與北歐海麵上那嗜血如狂的狂戰士相比較,我們才有可能發現一些共同的東西:
重視榮譽更甚於生命!
重視過程更甚於結果!
現在我們知道為什麼了,現在我們知道了——為什麼是日本?為什麼在東方崛起的國家是日本而不是其他哪一個國家,不是人們所期望中的某一個國家,現在我們知道為什麼了,我們在那些飄零於孤島的大和武士身上看到了維京狂戰士的影子!
從狂戰士到歐洲中古世紀的騎士,再到日本的大和武士,在這些人身上有著一個共同的品質——
當這些高貴的品質出現在狂戰士身上的時候,我們不覺得陌生;當這些品質出現在中古時代的歐洲騎士身上的時候,我們也不覺得陌生,但當這些東西出現在對麵孤島上的日本人身上時,我們卻覺得是那樣的陌生。
一切都是因為他們距離我們太近了。
實際上,在相當長的歲月裏,他們一直把他們自己當做我們——
一如今日!
(2)生命一如繁花謝盡
日本!
一衣帶水!
近在咫尺!
它與我們的關係是如此的唇齒相依,又是如此的陌生疏離,那美麗的九州列島就像是一個善變的女人,以她慣有的狡黠周旋於東西方之間,曾經一度與大中華帝國走得是如此之近,盛唐年代的蜜月時節如繁花謝盡,之後的疏離又是如此的遙遠,如果說在這世界上確曾有一個民族值得我們認真研究的話,那麼,必定就是它們。
不僅僅是因為它距離我們太近,更是因為我們要弄清楚是一種什麼力量使得這個小小的島國能夠崛起於殘酷的國際競爭之中。
日本!
至今我們還記得他們在戰爭中所表現出來的那令人膽寒的武士道精神,正是在這種精神力量的支持之下,這個不過是彈丸之地的小小島國竟然將大中華帝國蹂躪了數十年——比甲午戰爭更早的時候,他們就在覬覦大中華那無盡的肥沃土地。
回顧戰爭為我們所帶來的苦難,往往會更加增添我們心中的疑惑——構成那島國之民狂烈的武士道的內在精神,究竟是一種什麼力量?
探究這個問題,我們就不得不接觸到另一個或許會令我們窘迫尷尬的現實——促動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形成的,恰恰是一些我們所熟悉或是陌生的東西。
譬如說——最為我們中國的知識分子所憎惡的程朱理學。
有關程朱理學,這是我們必須要在這裏提到的話題。這門思想體係自周敦頤建立“心性義理”基礎以來,曆經張載、大程、小程至朱熹而形成一個完整的理論框架,這就是以“修身慎獨”為主體的程朱理學。
但是這門理論體係從一開始就不見容於中國的傳統思想體係——以秦檜為首的宋室朝廷對程朱理學進行了殘酷的打壓,程朱門人被遷徙流放,死於異途;科舉考試禁止錄用理學門人;年近八十的朱熹被惡毒的謠言謗語纏身,臨死之時,他仍然在修繕《大學》一書。
此後理學沉淪,再不見容於士林,直到理學弟子紛紛在抗金前線效死於國家,程朱理學這才漸漸恢複了它的光彩——但是此後,程朱理學被視為神聖而不可動搖的“國本”,朝廷將士人學子用來修身克己的條規擴大到全社會——這就是我們所熟悉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了。
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將有誌之士修身克已的思想強加於大眾,最終徹底讓我們失去了理學的本質。
即使是今日,理學在我們之中仍然遭受著種種責難。
但是在日本,程朱理學卻登堂入室,構成了武士道精神的核心思想體係。
那麼日本人拿被我們自己批倒批臭的理學用來幹什麼呢?
很簡單,日本武士被要求遵守“忠誠、廉恥、信義與儉樸”等美德,這個要求最初發軔於鐮倉幕府的後期。
到了德川幕府時期,日本的儒家學者將武士道理論係統化、規範化,在這個過程中再將一個靈魂思想賦予武士道精神,最終形成了整個武士社會的操守典範——但是,日本人在瘋狂地將中華文明及思想組裝在他們自己的社會體係之中的時候,卻從來不拿我們那些說不出口的東西,比如說女人的小腳,再比如說太監,這些糟粕玩藝,日本人留給我們自己玩,他們隻要最好的東西。
正是程朱理學,讓日本人獲得了他們的武士道精神。
同樣是這個程朱理學,我們卻得到了桎梏女性的“恪守婦道”,而理應承擔社會責任的男人卻“逍遙道外”。
接下來一個問題,日本武士道體係中的靈魂思想是什麼?
這個說出來仍然會令我們汗顏——實際上,在日本人的名武士排行榜——日本人管這個東西叫“本朝武士之簽”——排前兩名的,是我們非常熟悉的名字。
猜一猜,在日本“本朝武士之簽”上名列第一的是誰?
說出來你會大吃一驚——文天祥!
沒錯,這個文天祥,正是我國南宋末年的民族英雄,他在元兵南下之際獨力扶持垂危的宋室江山——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那慷慨激昂的正氣之歌,將永遠是我們民族文化中最具價值的部分——也是日本人的,他們就這樣將我們的民族英雄供奉在他們的心目至高之處,考慮到時代的特色,我們知道那時候日本人確曾認為他們是我們之中的一部分。
陸秀夫是“本朝武士之簽”排在第二的人物,但是,或許我們應該為此而羞愧,這個人物恰恰是我們之中的許多人所陌生的——他是與文天祥同時代的孤臣,是南逃的宋室最後一個小皇帝的老師,在遭元兵圍困之際,他義無反顧地背負著小皇帝投海自盡——全忠全節,義烈千秋!
還有一件事——這件事是眾所周知的日本篡改教科書事件——實際上,日本人篡改教科書並非是始於今日,早在明治維新時代,當日本人漸漸強大起來的時候,他們就曾幹過這種事。
明治維新之前的日本教科書,文天祥、陸秀夫的義烈故事一直是書中的主要內容,隻是由於腐敗的滿清政府將中國人的民族氣節蹂躪殆盡——強權統治者對於如文天祥等人的義烈忠勇是不感興趣的,他們所需要的隻是毫無骨氣的奴才——而後日本人的民族意識漸漸增強,武士道所奉行的楷模才轉向以他們本國人為主。
構築成日本武士道精神的第三個思想來源,同樣也是被中國的皇家權力趕出去的本民族精神中最為寶貴的東西——禪!
禪學興起於中國的漢末,它是人類智慧之中最為精妙的藝術表現形式——一種參透人生終極意義的原邏輯思維——這種至高的智慧到唐宋發展至頂峰,但自明朝始,就受到了朱氏王朝的取締,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親自為禪僧立下“寺規”,禁止寺僧在禪學方麵過多地思考與創造,並將僧舍設為大監獄,不允許禪僧踏出寺門半步,否則的話——朱元璋親自頒下法令,對走出寺廟的遊僧,各地百姓可群聚而毆之,打死勿論。堂堂的一個政權竟然煽動百姓利用暴力的行為與宣揚這種暴動思想,所以這個王朝遭遇到它所特有的“流寇”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從明朝開始,中國大批的禪師僧侶不得不踏上了逃亡之路——他們登舟入海,遠遁日本,從此禪學一脈在日本落地開花,不僅僅是日本,還有韓國,事實上,歐洲人最初獲得這一偉大智慧思想是來自韓國——不論是韓國還是日本,我們還記得他們經濟飛速增長的奇跡,而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原因是什麼了。
禪學思想在滿清入關之後,被清世祖徹底扼殺,而雍正唯恐這一扼殺不徹底,竟自創出離奇之至的“雍正禪”,他把這個怪東西交由王公大臣們修煉,據說是立竿見影,才不過半個月的功夫,已經有許多大臣“悟得禪機”,體會到了隻有雍正皇帝本人才是世間唯一的佛的“深刻道理”。
當中土的統治者處心積慮地扼殺民族智慧的時候,禪學思想卻在日本落地生根了。
再沒有人能夠像一個武士那樣洞悉生死的秘密——生命終如繁花謝盡,留下來的,唯有永遠的武士傳奇。
就這樣,日本人以中華的儒學及佛學為基本框架,融進其“日本特色”的幕藩體製,最終開創出支撐武士道整體行為的思想體係——武士道。
重視榮譽更甚於生命!
重視過程更甚於結果!
日本人最終得到了他們所需要的。
但這還不夠——他們還需要一個更為宏大而深厚的民族潛意識情緒,從而將武士道精神傳承並發揚光大。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在這一點上,日本人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讓他們自己失望。
(3)列島上空漸隱漸浮的神祇
一個民族的潛意識形成,正是基於這個民族所特有的神話體係。
神話未必產生於遠古,它所產生的時代距離我們有可能非常之近,一旦某一個神話流傳下來,這多半表明了一個民族潛在的心理需求。
所以我們不會去探究日本的神話傳說始於何時,這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我們所關注的是——日本的神話所表現出來的形態,以及這個民族為何會信奉這一個神話而不是其他。
一個人所信奉的東西,最突出地表現了他內心的本質需求與形態。
對一個民族來說,情況也是如此。
所以關於日本——我們會注意到,有關大和民族的神話傳說與其他民族並無本質的差異,與任何一個民族一樣,他們同樣認為自己是天神的後裔。
比如說,比之於地理學上的基本概念而言,日本人更願意相信日本列島是兩位神祇——伊奘諾尊與伊奘冉尊站在天之浮橋之上,用天之沼矛激起地上的水花而形成的——無論是天之浮橋,還是天之沼矛,這兩個看似怪異的名字透露給我們更多的信息,這一神話的創造年月決不會太久遠——地麵上激濺的水花在天之沼矛的矛尖上彙聚,這就是日本列島。
然後這兩位不明來曆的神祇將他們的腳踏在日本列島上,並豎立起天之沼矛作為他們居所的中心,日本就這樣形成了。
接下來的事情是這兩位神祇開始了他們神聖的繁殖工作——他們有了後代,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是天照大禦神,這個孩子的另一個名字叫日之女神。
也就是說,太陽出生了,於是大地獲得了光明。
我們可以從這個神話中窺探到最為原始的生殖之夢——渡過暗黑、濕潤、溫暖而曲折的通道,世界的美麗於一片光明中陡然浮現。這個過程於我們每個人而言都不陌生,同時也讓我們認識到日本神話的原始狀態表現遠比基督教的創世傳說更具代表性。
偉大的繁殖程序依然在推進,但這時候兩個神祇遭遇到了他們的麻煩,第二個出生的孩子是火神,他在出生的過程中讓母親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那可憐的母親被這個孩子給燒死了——大為惱火的伊奘諾尊氣憤之下將這個孩子殺死了。這個故事的寓意是不言而喻的,更多地具有著現實生活的而非神話本身的指導意義。
此後伊奘諾尊因為過度地悔恨而逃到了冥府,他不希望麵對自己的野蠻與魯莽。
有關這個神話傳說的另一個版本是:伊奘諾尊去冥府尋找他的妻子,卻發現他的妻子已經變得非常之醜陋,因為恐懼與羞愧,於是伊奘諾尊就逃走了。
從此大地淪為了須佐之男神祇放肆的地方。
這位須佐之男是雷電之神,他的個性狂暴怪戾,一旦動怒就會瘋狂地向天空投擲閃電與鳴雷。
伊奘諾尊已經躲到冥府去了,那麼這位須佐之男又是什麼時候出生的呢?
這個不管它,總之,須佐之男帶著他的雷霆之怒出世了,他一生下來就瞪著倆眼珠子找別人的麻煩,很遺憾,這個世界上他唯一能夠找得到的人是他的姐姐天照大禦神,於是這位可憐的女神就倒黴了,須佐之男舉起一匹死馬——這玩藝兒又是從哪兒來的——向著天照大禦神投擲了過去。
天照大禦神驚慌失措,急忙地躲進了山洞裏。
於是,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下須佐之男傻眼了,現在他才知道他的暴戾與野蠻隻會為這個世界帶來黑暗,於是他苦苦哀求天照大禦神從山洞裏出來,但是天照大禦神卻不為所動。直到有一天,須佐之男用一串美麗的寶石項鏈作引誘,天照大禦神無法抵禦這一誘惑,於是走出了山洞……
須佐之男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就決定去殺死為害大地的八俁大蛇。這條蛇巨大無比,口味極刁,嗜好吞食少女——天知道什麼時候冒出少女來了,但我們不管這個,要知道所有的無意識都是非邏輯的,象征著民族潛意識的神話係統就更沒有理由遵守邏輯的法則——除了吞食美女之外,這條怪異的八俁大蛇還喜歡飲酒,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結果讓須佐之男用美酒把八俁大蛇誘入陷阱之中,趁其酒醉之時砍下了蛇頭,並將大蛇剁成碎塊,結果他發現大蛇的尾部藏了一把劍,於是須佐之男將這把劍送給了天照大禦神。
這就是天叢雲劍——每個日本人都知道這把劍。
天照大禦神作為這個神祇家族的合法繼承人——請注意,這是日本神話不同於其他民族神話的地方,家族的繼承人是一位女性,這標誌著這個民族的潛意識人格更多地體現出女性的一麵——她繼承了大地。
而須佐之男卻被逐到了荒原上,這位被野蠻地剝奪了繼承權的男性公民放聲大哭,我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憤怒與鬱悶。與此同時,我們更能夠清楚地知道這種財產的分配意味著什麼。
於是天照大禦神派了她的孫子邇邇芸神統治日本。
法統自此而來。
天照大禦神賜給邇邇芸神三件寶物,以助他統治日本。
這三件寶物是:八尺鏡、八尺勾玉和天叢雲劍。
目前,這三件寶物都已成為了日本的“國寶”。
接下來是神話向著現實過渡的部分,這又構成了日本民族潛意識的一個奇異的特色——邇邇芸神離開天界,順利地對日本實施了統治之後,最後將王座傳給其孫神武。
神武天皇成為了日本的第一位凡間天皇。
神武天皇於公元前660年2月11日登基,從此這一天就成為了日本的國定假日。
日本人堅定不移地相信,現任天皇是第一位天皇神武的直係子孫。
日本的神話體係就這樣構建完成,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民族潛意識中最為鮮明的女性色彩。
這預示著什麼?
日本民族的性格形成將會讓我們得出結論。
(4)隱秘地帶的傳奇盛景
日本!
在這個荒遠的島國所發生的一切不為人所知——史前時代。
神話是不足為憑的,這是一個最基本的常識。
更何況,我們所讀到的神話又是經過天皇世家精心纂改的“家族世係”,如果有誰連這個都信以為真的話,那就真成了笑話。
但是,從這個原始版本的解讀之中,仍然能夠讓我們一窺史前列島居民生活的蛛絲馬跡。
至少我們可以確信,史前時代的島民享受著得天獨厚的快樂生活——群婚製,這是所有原始人都有條件享受的基本待遇。
但是島民所走過的路仍然與其他民族迥異。
他們勢必要進入一個主婚製的時代,天照大禦神的閨房密事讓我們揣測到這一時代的基本特色:這一時代的島民們的生活基本形態已經接近於群婚製的解體,男子已經擁有了一個固定的配偶,而女子則在保持著與眾多族人一如既往的原始生活的同時,也擁有了一個最主要的配偶。
考古學的發現從另一個更為權威的角度證明了我們的推斷:
尖石遺址!
這是日本眾多的遺址之一,其特點是豎穴房屋繞廣場呈馬蹄式排布,一座山穀同一個村落切割為兩個獨立的整體——由此我們知道這兩個村落之間必然有著某種隱秘或明顯的社會關係,僅此就足以讓考古學家們得出結論了。
與偉大的革命導師馬克思同樣偉大的助手恩格斯曾斷定,此後的日本島民將會進入一個“英雄時代”,這一斷言的偉大性與真理性是毋庸諱言的,日本人確實是這麼走過來的,無論他們是多麼地特立獨行,人類社會的基本規律卻總是要起到作用的。
唯一的缺憾是:沒有人知道島上的原始居民來自於何方。
想象列島上的原始森林進入冰河時代,饑餓的裸猿狂奔樹下奔走呼號,這一幕場景實在是太難為人類學專家了。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大陸上的裸猿是如何漂洋過海進入列島的呢?
讓人類學專家們去想破他們的腦袋吧,我們不理會這些。
我們隻知道,有關彌生時代的英雄傳說早已湮沒於曆史的深處,畢竟列島之於大陸架而言太荒僻了,了解這個塵封久遠的時代我們隻能依靠一支從上古流傳下來的“久米歌”,這首歌歌頌了一個名為久米的部落酋長,他因為號召部族成員們與他一起去殺人越貨而贏得了偉大的稱譽。
古老時代的島民是戰爭的寵物。
戰爭帶來的是我們最為熟悉的東西——國家。
可以確信,列島曆史上出現的第一個國家是邪馬台國,有關這個國家全部的史學資料就是我們在前麵所提到的神話故事。除此之外,就是散落於中國史學資料中隻言片語的關於與這個國家的交往資料。
這讓我們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幻想,仿佛中國大陸與日本列島存在著一個神秘的時空通道,雖然遠隔著遼闊的海域與缺乏航海技術手段,但是中國的文明卻總是能夠通過這條秘密通道悄然抵達日本列島。
這真是件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日本就是這樣神秘,讓人琢磨不透。
不管怎麼說,第一個凡間天皇神武天皇秉持他那高貴的天神血統,開始征討四方。
但也有版本說行將登場的四大將是素人天皇派出的,到底這道命令是誰下的,我們沒必要較真,總之就是這樣:大彥命被派往北陸,武淳川別被派往東海,吉備津延被派往西道,至於丹波道主的去向就不用問了,他肯定是去了丹波。
於是列島的天下“乃定”。
這些傳說的細節與具體的實證資料一樣——全然無跡可尋。
但是,有關日本的武尊倭建命西征九州的熊襲、東討關東蝦夷的故事,在中國劉宋明帝時代,由倭王的上書中倒是能夠找到一點依據:
“自昔祖標,躬攝甲胄,跋涉山川,不逞寧處,東征毛人五十五國,西服眾夷六十六國,渡乎海北九十五國……”
想象小小的列島上竟然擁擠著這麼多的國家,真有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恐怖感覺,毋庸置疑的是,這時候的列島上居住的多不是部落村居,當遠征者呼嘯而來,又劫掠而去的時候,我們可以確信文明就是在這野蠻的殺戮之中漸而成形了。
大和民族!
大和部落是當時日本無計其數的部落之一,但是他們擁有了自己的神話係統,那麼其他部落就有必要在這無可抵禦的攻擊麵前伏地臣服。
這個時候是公元4世紀中葉,此時後趙的石虎正意圖消滅東晉,遂征召士兵,命每五個士兵出車一輛,牛兩頭,米十五斛。民賣妻子兒女以供軍需,猶有不足,自縊於道樹者相望。
由此可知列島文明進展之遲緩。
而且,這個猶如剛剛孵出蛋殼的小雞雛一般鮮嫩的王朝剛剛問世,就發現它的麵前遞過來一枝友誼的橄欖枝——時朝鮮半島上也鏖戰正酣,高句麗、百濟與新羅三國各不相讓,北部的高句麗與東部的新羅聯合起來對峙百濟,百濟正值危亡之際,便向大和日本求助。
日本大喜,遂驅入朝鮮,犯新羅,征弁韓,設日本府,將百濟納為了自己的保護國。
此後四十年。
高句麗好太王碑記載:倭——指大和國——於391年渡海破百濟、新羅,迫使其國人為臣。
公元396年,好太王親率大軍征伐百濟,攻陷諸城,百濟王獻少女千人,細布千匹,並誓為高句麗之奴客。
公元399年,百濟背誓,聯結倭人,進犯新羅。高句麗於次年遣步騎5萬,戰於新羅。
……
戰爭就這麼沒完沒了地打下去,終於打到了連士兵都厭膩的程度。
公元479年,征伐新羅的軍隊再度出征,行至吉備,突然傳來雄略天皇死去的消息,五百名蝦夷族士兵立即縱兵作亂,旋即被鎮壓。
接著是築昆國造盤井作亂,這是公元527年間的事情,盤井趁朝廷江人毛野臣率6萬大軍征伐新羅之際,突然掀起叛亂,占據了火、豐兩國,一年後才被禦井郡物部鹿火所滅。
麻煩事接二連三,寧伊甚國造——這家夥又是誰?——沒有及時向皇室繳納珠寶,於是問罪。大河內直味張拒絕上繳自己的領地,公然欺騙禦使,明擺著是不把皇室放在眼裏。
很明顯,列島的統治出了問題。
有問題就必須要考慮如何解決。
於是大化革新!
(5)無聲劃破天空的羽翼
曆經500年之久的統治,大和國的時代漸而進入了沒落階段。
新的勢力在崛起之中,我們對它一點也不陌生。
信奉外來神祇的蘇我氏,他掌握了大和國的財政權力。
信奉本土神祇的物部氏,他掌握了龐大的國家軍隊。
蘇我氏信奉的這位外來神祇於我們而言卻是熟悉之至——釋伽。
也就是說,蘇我氏是佛門的信徒,其代表人物是大陸文化的景仰者蘇我馬子。而物部氏則是天照大禦神的堅定信仰者,但這決不意味著他會在道義上占到上風,最終決戰的雙方都將歸結於權力的配給體製,這卻是一件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財政權力與軍隊權力花落兩家,或許隻有日本才會出現這種離奇的事。我們應該注意到這種奇異的分權方式所帶來的後果——正如歐洲諸國間的權力製衡最終迫使他們接受敵對方的存在,必須要尋求一個能夠為雙方所接納的博弈法則一樣,在日本列島,權力的拆分所帶來的後果也隻能是這樣——
天皇所據有的世俗權力的失落。
或者是早熟,又或者是過於不成熟,無論是哪一個極端,都驅使著島民們走上了一條與大陸迥然不同的道路。
遠隔海域的大陸,統治者對於權力的精熟幾乎到了令人恐懼的程度,任何時候,他們都不可能讓自己手中的權力失落——除非,以血火流溢的刀兵相加——正如蘇我氏與物部氏二者之間所發生的事情。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沒有財政權力的軍隊控製力量形同於無,但這並不妨礙物部氏部屬的效忠之心,所以雙方的戰事仍然是如火如荼,但金錢的力量在權力離析之後最終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正是這樣一個原因,遠隔海域的的大陸始終對於這一力量采取壓抑的策略。
物部氏最終為蘇我馬子所擊潰,從此蘇我氏獨掌朝綱。
蘇我馬子擁立祟竣天皇登基,然後殺掉了他。
蘇我馬子非得殺掉祟竣天皇不可,他真的是別無選擇。
這個時代,雖然天皇的世俗權力已經失落,但是就任的天皇們還不肯接受這一點。我們完全可以想象,正如禍亂歐洲的諸教皇無不將世俗權力視為自己在任時的最高目標一樣,天皇們也無不把奪回世俗權力視為自己的天職使命。
祟竣天皇要做他必須做的事情——奪回世俗權力。
所以蘇我馬子也隻能做自己必須做的事情,殺了祟竣天皇一了百了。
祟竣天皇被暗殺之後,列島也就沒有了天皇,失去了權力的最高象征。為了避免權力危機,蘇我馬子立了一位有著自己血統的女天皇——推古天皇。
日本終於等來了他們的女性天皇,我們應該還記得,列島都是天照大禦神的子民,這個民族的女性情緒是如此地強烈,以至於這個民族表現出了一個女性的幾乎全部特點——早熟、隱忍、浪漫、堅貞而又充滿了濫情的叛逆。
可以這樣說,作為一個女性的全部感性特征,我們都能夠在這個民族的表現中找到。
如果說我們疏漏了什麼的話,那就是女性的包容與智慧。
而這一點,在推古天皇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推古天皇冊立前代用明天皇的遺子廄戶皇子為皇太子,並委以攝政重任。
聖德太子——他的或者說屬於列島的飛鳥時代終於來臨了。
飛鳥時代的名稱源自於奈良盆南部的飛鳥地方,這一時代的開端仍然是以鮮血作為最原始的契因——蘇我氏對列島的政治貢獻等於零,從蘇我馬子到他的孫子蘇我蝦夷,這一家族除了專權擅斷,橫行不法,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引起他們的興趣。
蘇我氏的無價值存在引發了遣唐使集團——這一集團的人無不仰慕大唐帝國的繁榮盛景及大唐文化,他們對於蘇我氏的傲慢與墮落的不滿是可想而知的——以皇子中大兄為領袖,遣唐使集團遽然發難,刀光掠過,蘇我氏家族隕滅於激濺的血花之中。
模仿著中華帝國的年號,日本人終於也有了他們自己的第一個年號——大化!
大化改新,這個名字帶給我們的感覺與當時的列島居民是完全不同的,我們縱觀的是一個曆史進程,而當時的列島居民,卻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
指望有誰甘心讓出自己的生存空間,那無異於癡心妄想,現實就是,所有的當事人必然會受困於一連串的麻煩與糾葛之中。
任何以一己之願挑戰諸多利益關聯,企圖達成於天下“大治”的人,隻能得到一個天下大亂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