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官被妻踏破紗帽,怒奏曰:“臣啟陛下,臣妻羅唕,昨日相爭,踏破臣的紗帽。”上傳旨雲:“卿須忍耐,皇後有些憊賴,與朕一言不合,平天冠打得粉碎,你的紗帽隻算得個卵袋。” ——《啟奏》
有一吏怯內,一日被妻撾碎麵皮。明日上堂,太守見而問之,吏權詞以對曰:“晚上乘涼,被葡萄架倒下,故此刮破了。”太守不信,曰:“這一定是你妻子撾碎的,快差皂隸拿來。”不意奶奶在後堂潛聽,大怒搶出堂外,太守慌謂吏曰:“你且暫退,我內衙葡萄架也要倒了。”
——《葡萄架倒》
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不過《啟奏》中的皇帝爺,倒是個性情中人,官至無人能及的天子,卻依然保有一份男人本色,天下人皆不怕,唯獨怕那臥房人的柳眉一豎。江山可以不要,美妾可以不看,朝政可以不理,可是那為妻的發了飆,他除了一再“忍耐”,也別無他法。所以這一法寶,也用來當做聖旨,傳給被妻子踏破了烏紗帽前來告狀的下屬。並自我解嘲且安慰下屬說:代表一國尊嚴的皇冠,都能被皇後給踩個稀巴爛,而且,還不是什麼大是大非問題,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你那頂烏紗帽,又算個球呢?
男人們惺惺相惜起來,一點不亞於閨蜜之間。舊時的男人們,比之於現在互不幹涉隱私的時代,尤甚。當下夫妻吵架,要盡量壓低了嗓門,並將電視機開到可以將人的聲音遮蓋住,才會放開了手腳,吵個你死我活。即便是有拳腳相加,那也是避開鄰居耳眼,在國內是怕人來湊熱鬧,拍了放入微博,在國外則是怕鄰居理直氣壯報警,來個幾日監禁。如果再任個一官半職,那點緋聞或家務事,必定搞得男人身敗名裂,官途黯淡。
所以還是舊時的男人們,活得更為瀟灑自如,且熱鬧紛繁。且不說可以多娶幾個老婆,連家務事,都可以堂堂正正地拿到朝廷上去傾訴,既不必擔心職場上會被上司給借此降下一級,而且還能換得上司的同情與安慰,盡管,這安慰連上司自己也知道氣息微弱,就像《葡萄架倒》中的太守,知道下屬撒了謊,被老婆又抓又撓給毀了容,但在被自己老婆後堂嗬斥的時候,還是慌了手腳,跟下屬毫無二致,不但讓下屬暫且回避,還自我解嘲說,自己家的葡萄架也馬上要倒下來,毀了自己為官的尊嚴。所以男人懼起內來,是不分官職高低的,從皇帝到大臣,從太守到小吏,在麵對家中那位厲害女人時,是全然不會像在職場上那樣,叱吒風雲的。甚至,可以如太守一樣,當即就丟了工作,先處理好後院家事,再來處理國家大事。
不過這樣的男人倒頗有幾分可愛之處。時下男人對女人的那幾分實際上代表了疼愛與大度的懼怕,隨著金錢與權勢的增加,也呈直線下降趨勢。否則,發跡後便立刻結識新歡的新聞,不會遍布網上網下。似乎,那錢與權,是護身符,越多越可以肆意妄為,直將那昔日對其耳提麵命的女人,忘到九霄雲外。而人生,也可以因此洗牌般,一切重新來過。
但仔細分析,當下女人們,也少了舊時女人一以貫之的霸氣。兩則笑話中的皇後娘娘和太守之妻,頗有女中豪傑的風範。管他男人們當了如何頂天立地的官,一言不合,便上來抓撓踢打,無所不用。男人們那一套對付下屬或者叛賊的招數,在爆脾氣的女人們麵前,全都失效。男人們能夠擺平天下,女人們卻能夠擺平男人,所以用數學公式一推理,女人們還是贏了,占了上風。這當然說的是舊時如皇後一樣的女人,她不理朝政,但她知道整治天下之前,必先調教男人。假若這個男人在她麵前飛揚跋扈,那麼,即便是他得了天下,也不值得去愛。
而太守之妻更是女中豪傑,看到小吏之妻即將被太守以悍婦之名拿下,憤然衝進公堂,要太守也落個同樣麵皮損毀的下場。這一義舉,既不為名,也不為利,或許她根本就和小吏之妻素不相識,隻是出於對同為女性的憐愛之心,才不管不顧,當著太守的下屬,就要跟其論個青紅皂白。不過不知做小吏的,看到太守之妻,會作何感想,是心內竊喜,覺得沒有在太守麵前丟了顏麵呢,還是覺得同情,想這上司原也和自己一般境遇,再或內心感激,謝這領導夫人讓自家老婆逃過了被皂吏拿來審訊的劫難?但想必感激更多一些,因為他能在上司麵前撒謊,其實不過是因為,他的懼內中,更多的是愛。
所以戰爭與政治,根本離不開女人,雖不能上場殺敵,或者堂上審判,但如太守之妻般堂後偷聽,或者在臥房內,將那官至皇帝的男人,也打個落花流水,還是多多少少,削弱了一些男人在外拚打世界的張狂,讓那廝明白,天下在手,也未必世界太平,真正掌了他命脈的,是不費一兵一卒的背後的女人。不管,這個女人,是皇帝妻,還是平民婦,看不順眼,且一腳踏上,將那囂張氣焰,熄了火去。如此,這世界方會陰陽調和,風調雨順,總是好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