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梵的出現,是劉保想不到的。事實上孫程也沒想到,高梵不是他拉來的,而是虞詡兒子糾結了一幫人,在半路上攔截要求幫忙的。
這事說來很誇張。在漢朝,權勢官員出門,百姓是沒有機會靠近的,更談不上什麼攔駕。但是這天,虞詡兒子假裝替父送喪,就逮到了一個好機會。漢朝以孝治國,如果官員出門遇見葬禮,辦葬的人還可以靠路邊前進。
虞詡兒子帶著一百號人,打著喪旗,浩浩蕩蕩地開路,中常侍高梵的座車一出現,他們就餓虎撲食般撲上去,像火星撞地球般磕頭。他們沒有白磕頭,高梵就來找劉保了。
劉保認輸了。他再也沒有辦法替張防打掩護了,隻好馬上下詔,當天就把張防趕出洛陽,流放邊疆。
當然,張防不是一個人寂寞上路的,陪他丟官免職的還有賈朗等六人,全部被劉保一鍋端了。
這時,孫程又來了。
他心裏樂開了花,臉上卻裝成很嚴肅的樣子,對劉保說虞詡這牢不能白坐了,必須讓他出來工作。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劉保隻好又下詔,讓虞詡先當郎官,不久又遷他為尚書仆射。
三、梁氏崛起
怪事年年有。公元131年秋天過後,劉保向外宣布——諸位聽好啦,我要抽簽選皇後了。
消息一發布,漢朝就像煮滾的水,炸開了。莫名其妙,真的很莫名其妙。自漢朝立國以來,從來都隻有皇帝親自點名,看誰順眼就立誰為皇後的,哪有抽簽來決定的,怎麼能搞兒戲呢?
劉保這個人,如果拿他跟自個爹劉祜比,還是可以的。我們知道,劉祜愛玩,把自己玩廢了,國家也被他整垮了大半。比如,國立大學——太學,他從來就不去管。劉保上台以後,重新整修太學,招收學生。
教育興國,這個道理劉保都懂得,怎麼選皇後的事兒就沒搞懂呢?
事實上,劉保並非發高燒把腦袋燒壞了,他並不認為抽簽選皇後這事是兒戲,反而是一件相當嚴肅的事情。
原因隻是,在他寵愛的四個貴人當中,每一個都愛不釋手,所以為了體現公開公平公正性原則,就隻好采取抽簽這貌似兒戲的絕招了。
劉保這種說法,他心裏覺得沒問題,但說出去,別人還是接受不了。這些別人,首當其衝的,就有尚書仆射、尚書等人。他們群而湧起,集體上書,叫劉保三思而後行。
他們是這樣說的:抽簽選皇後的辦法,劉氏祖宗沒有用過,您最好別去爭這個第一。您現在不能親自點名,主要是你看到的優秀女人還不多。不如這樣,下詔征召良家女兒進宮,多走幾家,貨比三家,到時說不定會發現真正適合當皇後的人選。
劉保一聽,辦法不錯,決定改變主意,增加皇後人選名額。一切都是天意,劉保沒想到,這個似乎最合理的建議,卻給他自己及漢朝帶來了滅頂的災難。
很快的,劉保要海選皇後的消息就傳出去了。
不久,諸多良家女紛紛被送進宮裏。又很快的,劉保有對上眼的了,姑娘姓梁,經過綜合素質考察,劉保認為,皇後非她莫屬了。
東漢六大家族為鄧、耿、梁、竇、馬、陰等,從劉秀起,漢朝的皇後幾乎都出自這六大家,唯有一個例外,就是之前的閻皇後。劉保喜歡的這個梁姑娘,就出自六大家族之一的梁家。
132年春天,正月,劉保正式封梁貴人為皇後。
順便介紹一下,劉保和梁貴人的愛情是典型的姐弟戀。這年,劉保十八歲,皇後二十七歲。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三個月後,梁皇後的父親梁商被封為特進,不久又被任命為執金吾。
漢朝的外戚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母族一代落後,妻族一姓繼續當道。事實上,隻要是好人,誰當道都是可以的。不久,漢朝眾卿發現,梁皇後的這個寶貝父親能力不怎麼樣,但是為人還是挺厚道的。基本上屬於那種不惹事,也很低調的無害動物。
別看皇後很賢良,梁商很厚道。事實上,梁家之所以能混到今天,是很不容易的。長點兒記憶的人都知道,當年竇皇後無子,搶了梁貴人的孩子,還殺人滅口,流放梁氏家族。當是時,梁貴人的老爹梁竦才華蓋世,被稱為文學家,也不幸死在了竇家製造的冤獄之下。
眼前的這個梁商,就是當年梁竦的孫子。或許正因為梁氏家族有過此劫,梁商才異常低調。因為他知道,在這樣的時代裏,什麼都是浮雲,馬家、竇家、鄧家、閻家不都是明證嗎?他梁家也一樣,如果想得到安樂死,就得低調做人。
道理梁商是悟出來了,但梁商的乘龍快婿劉保卻不這麼認為。他還年輕,能夠罩著梁家的日子還遠著呢,為了體現他對梁家的喜歡,他封梁皇後老哥梁冀為侯。
劉保真是瞎了眼,梁皇後是很優秀的,梁商也是被士大夫們認可的,偏偏這個梁冀則是個天大的混蛋。
據說,天下的混蛋都長著一副混蛋樣。梁冀就是這樣,他的混蛋不僅表現在嘴上,在他的臉上,更體現得淋漓盡致。《後漢書》是這樣描寫他的:鳶肩豺目,說話含糊不清,但很會算計。整天無所事事,性嗜酒,能挽強弓,會彈棋,等等,凡是紈絝子弟能玩的,他無所不精通。隻要他出門,總是帶著狗,臂上架著鷹,一般不在鬥雞現場,就在去鬥狗的路上。
三歲看到老,何況還是個年輕小輩。年紀輕輕,就不腳踏實地了,還要封侯,封侯以後天知道還要封什麼。所以,有人一看劉保對梁家沒節製地寵愛,就都急起來了,紛紛上書。
第一個上奏的是尚書令左雄。
為了體現對此事的重視,左雄提高了上奏的級別,給劉保上的是封事。封事,也就是親啟密奏,必須由皇帝親自打開,主管奏書部門沒有權利打開檢查的。
因為是密奏,左雄說得很是赤裸祼:高祖劉邦早就有規定,非劉姓者,不得封侯,非得封侯者,必須有武功。你老爹劉祜,給宦官江京等人封侯,鬧得劉氏天下差點兒沒了,你不能像他那麼衝動呀。
左雄這奏書,仔細研究,通篇都是廢話。早在西漢時,非劉姓者,沒有武功的外戚,早被封侯了,現在還提起這事,什麼格調嘛。何況,劉保封的又不是宦官,而是梁姓外戚,談什麼衝動?這叫愛屋及烏,懂不?
劉保看完左雄的奏書,就扔一邊去了。
左雄看奏書石沉大海,就接著上奏,然而劉保看了,還是那個態度,不睬。梁冀這個封爵,劉保封得心安理得,可梁商卻坐不住了。
厚道人,畢竟是厚道人,他也跟著左雄起哄,上書,不是一次,而是接連十次,說梁冀這個封必須拿掉,不拿掉他就沒完沒了。
劉保很鬱悶,他想不出原因,但又拗不過嶽父大人,隻好依了,把梁冀的侯爵拿下了。
梁商終於落下一顆心了。但是梁商怎麼也沒想到,劉保還沒完。
公元135年夏天,四月。
梁商突然接到詔書,劉保要封他為大將軍。
自霍光以來,大將軍這個名號,是皇族送給外戚的最高光榮稱號。多年以來,皇族外戚以混上大將軍為榮,以混不上為恥。風水輪流轉,今天終於輪到梁家過一把大將軍癮了。
或許你怎麼也沒想到,那邊劉保一宣布,這邊梁商就托人推辭了。
梁商不是作秀,而是害怕。
害怕什麼,他說不上來。在他看來,權力猶如國之神器,握於掌心,不是你傷人,就是它傷人,逃不掉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老實實過他的小日子,沒有什麼不好的。
劉保是個政治新手,麵對梁商的推辭,他也相當鬱悶。人家是老革命碰到新問題,他這個新兵蛋子,首次聽說外戚主動推辭不當大將軍的,而且語氣如此堅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梁商瞧不上皇上。換句話也可以這麼說,害怕外麵有人說閑話,他頂不住,當皇帝的也罩不住。
如果真這樣想的話,那就太不地道了。我倒讓天下人,包括嶽父梁商在內的人看看,我劉保是不是真的連外戚都罩不住的那種人。
主意打意,劉保派人告訴梁商,大將軍你非當不可。
沒想到這邊梁商也很頑固,派人回話說,他身體有病,連床都起不來了,哪還能當大將軍啊。
梁商說他身體有病,鬼都不信,他心裏有病,這才是真的。不過,劉保也是明白人,既然你有病,我可以等。大將軍一職就暫時替你留著,等你病好了,還得來當。
就這樣,雙方的拉鋸戰一拉就是一年。
一年以後,劉保終於沉不住氣了。他命令太常恒焉,把大將軍任命令親自送到梁商家。
這招果然很狠,梁商不得不乖乖起床,到宮裏接受任職。不是梁商想通了什麼,他也不是不想裝病,而是實在裝不下去了。
在漢朝,封爵或任命三公儀式,文武百官必須到金鑾殿上,參加某某人就職儀式。這種儀式,當事人就算是癱在床上,也要滾下來爬進宮裏受命。如果不去,那就是給你麵子你不要,那就是大不敬了。
萬事總有個例外,當年就有人沒有到現場,是皇帝把任命書送到他手裏就完事了。享受此殊榮者,肯定是個牛人了,他的名字就叫衛青。不過話說回來,也不是衛青不想到宮裏受命,而是他人在戰場,回不來呀。
梁商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不是衛青,自己躲了一年有餘,不想當大將軍,就是害怕士大夫們那一張張嘴。可現在,劉保把任命令送到家裏,那閑話不是滿天飛了?
所以,他隻好退而求其次,臉上裝歡,心裏壓著苦,到宮裏受命去了。
梁商任命儀式搞完後,劉保像完成了什麼重大政治任務似的,心裏踏實多了。為了強化心裏這種踏實的感覺,不久,他又拜梁商兒子梁冀當首都洛陽市長(河南尹)。
劉保又錯了一步。
梁商盡量逃避的,正是他努力追求的。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引進洛陽城的,不是什麼重量級人才,而是天大一隻大灰狼,一隻可怕的專吃肥羊的餓狼。
四、梁冀和李固
不用說大家都知道,劉保引到洛陽的這頭權力野獸,就是梁商之子梁冀。
古人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這話放到梁商身上,一點都不靠譜。梁商做事不行,但做人還是有口碑的。梁冀就不一樣了,無論是做事,還是做人,都是人中極品。
梁商有個親信,就在梁冀屬下當官,當的還是洛陽縣縣長,名喚呂放。他告訴梁商,你這個兒子為人太囂張,自個是國家高級幹部,幹的卻是地痞流氓的事,名聲都臭在外麵了,最好管教一下他。
於是,梁商就找梁冀來訓話。梁冀挨完訓,氣得咬牙切齒,一打聽,原來是洛陽縣長呂放告的狀,就準備替人家張羅喪事了。
事情辦得很簡單,連明爭暗鬥的權力鬥爭那套都省略了,他直接派了刺客,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就將呂放幹掉了。
幹掉呂放以後,梁冀第一個跳出來,說要替呂放報仇。他真是做得人不知,鬼不覺,為了瞞天過海,他馬上將呂放的弟弟提拔頂了呂放的缺,當了洛陽縣長。
然後,梁冀就慫恿呂放弟弟到處抓人,一抓就抓了一百來號人,話都沒問清楚就斬殺結案。
為了拔一顆自己看不順眼的仇人,賠了一百餘號無辜者的性命,你說狠不狠?當然狠了,不這樣,怎麼打消老爹對他的懷疑呢?結果,梁商還真的被兒子蒙過去了。
有一天,梁商把梁冀及小兒子梁不疑召來,叮囑他們,玩歸歸,但是該交的朋友還得交。交什麼朋友呢?當然是中常侍這幫人了。東漢的政治江湖,隻要中常侍不出手,無論誰有多大的本事,都不敢說他是老子天下第一。
梁冀很橫,但這點江湖規矩還是知道的。他和弟弟梁不疑很聽話,去結交了某人,可沒想到好事變壞事,差點兒連命都丟了。
在東漢,擔任中常侍的開始是四人,到了末年,人數驟升到十二人。說到這些宦官,有人就聯想到太監,說他們不是什麼好東西。事實上,宦官不一定就是太監,太監不一定就是混蛋。之前的孫程,就是挺好的活例子。如果不是他起事奮發,劉氏皇族早被閻姓外戚捏得死光了。
說起來,也是梁商考慮不周。中常侍是皇帝近臣,都是一座廟裏的神。可梁商卻叮囑梁冀去拜了甲神,沒有理睬別的神,吃不到香火的神一肚子氣,要收拾梁氏一族。
梁商要梁冀去拜的神,是小黃門曹節,因為他深受劉保器重。但是另外三個中常侍張逵等人,心裏就不爽了。
梁商連個小黃門都去拜,偏不把他們這當中常侍的放心裏,什麼意思?心裏不爽,就想著出氣,於是乎,一場因忌妒而起的陰謀,就這樣敲定了。
中常侍張逵聯合一幫人,組成一個團隊陣線向劉保告狀。當然,告的都是無中生有的狀了,說梁商聯合中常侍曹騰等人,正在商議征召各地親王兒子前往洛陽,準備罷掉劉保,另立皇帝。所以,敬請皇帝您趕緊下詔,逮捕梁商等人。
劉保年紀不大不小,但他頭腦還是夠用的。他聽了這項彙報,心裏很是莫名其妙。當今皇後是梁家的,大將軍是梁家的,洛陽市市長也是梁家的,劉保幾乎是把天下之肥肉都給梁家了,而梁商還是那種很知足的人,他沒道理再搞什麼陰謀把自己罷掉呀?
劉保想都沒多想,當場就說道:“你們別逗了,梁商父子是我最信得過的人;中常侍曹騰等人,是我的最愛,他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下三爛的事呢?”
張逵等人一聽,頓覺大事不妙,幹脆一路走到黑,假傳聖旨,要逮捕同是中常侍的曹騰等人。
消息馬上傳進宮裏,劉保氣得跳了起來。他馬上命令別的宦官,傳他的命令,營救曹騰等人,並立即逮捕吃錯了藥的張逵等人。
幸虧救火隊長劉保反應及時,要不然梁商到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完蛋的。
經過這事後,似乎什麼都想開了。141年八月,梁商病倒了。
臨死前,他把梁冀叫到床前,這樣交代道:“我活著時,對國家沒啥貢獻,死後你就不要搞什麼隆重葬禮了,簡單點兒,免得滿朝士大夫說閑話。”
梁商這話是老實話,他說這話也是為梁冀等兒子們好。八月四號,梁商走人,梁冀和梁不疑準備遵循老爹遺囑,就簡單辦。
但是這時,有人不答應了,這人就是劉保。
梁商有劉保這等女婿,真沒錯嫁女兒。劉保告訴梁冀說:“大將軍走了,你們不但要把他的葬禮搞隆重,我還要親自到場吊喪。”劉保好人做到底。一個星期後,他重新任命大將軍,這個象征著無限權力的光榮稱號落在了梁冀身上。而梁冀原先擔任的洛陽市市長一職,留給了梁不疑。
劉保兩隻眼,一隻看對了梁商,另外一隻則看錯了梁冀。災難就像天上的流火,即將落地燒烤天下了。
公元144年八月,劉保於玉堂前殿崩,時年三十歲。緊接著,太子劉炳即位,年僅兩歲。
這就是東漢的宿命,娃娃皇帝,一個接一個,可謂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這是好事嗎?對於梁家外戚來說,當然是好事。
因為皇帝太小,梁皇後升格為梁太後,臨朝聽政,漢朝一切事務由她說了算。但是對滿朝士大夫來說,這是壞事,天大的壞事。壞事的程度,絕對不亞於馬車脫軌,要葬身於懸崖之下的危險。
國之不幸,外戚當道,何況還是個禽獸型的外戚。一想到這事,有人心裏就痛了。為國痛於心頭的人很多,但是真正以行動來捍衛國家尊嚴的為數不多。
其中付出過巨大代價的,可能就隻有李固和杜喬。
李固,字子堅,漢中南鄭(今屬陝西)人,典型的官二代。老爹做過司徒,位居三公,他不引以為豪,也不引以為恥,而是淡定處之。老爹當司徒的時候,他常出入洛陽,卻從不聲張。
那時他一心最想做的,就是讀書人。為了求學,他踏遍天下大好河山,拜天下高人為師,結交天下英豪。有人認為他很適合做官,於是向中央推薦,結果反而被他以有病為由推辭,死都不出江湖。
他隱沒江湖,不是不想做官,而是時候未到。這不是沒有先例,當年被喻為關西孔夫子的楊震,就是李固的榜樣。
跟柏拉圖一樣,李固也有一個理想國的理念。為了表達他的理念,他曾上書陳述,概括起來隻有兩點:一是權去外戚,政歸國家;二是控製宦官人數,中常侍兩個,小黃門五人,由方直人士擔當。實現此舉,國家即可太平。
李固的奏書是給劉保上的。當時劉保也看到了,認為他說得很在理,東漢的兩個大問題,歸根到底就是外戚和宦官問題。把這兩個大問題處理好了,國家太平那是指日可待的。
然而讚同是一回事,實行卻是另一回事。劉保還是愛他的梁皇後,還是要委任梁商為大將軍。
李固見狀,隻好向當了大將軍的梁商上書,說古人伯成子高是你的榜樣,隻要你肯向他學習,我保你永垂不朽。
梁商一看,苦笑不已。
據《莊子》載,伯成子高是黃帝時的國君,夏禹當政時,他放棄國君高位,去國離鄉,選擇了農夫山泉有點田的生活。梁商固然為人低調,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想當官。他想當官想得都睡不著覺,隻是為了安全考慮,才選擇了少冒頭的保身哲學。李固竟然叫他為了一個鏡中花水中月的虛名,告別權力去當農夫,你以為我真成了二百五了嗎?
順便交代一下,梁商當官時,李固是他提拔出來的,李固不替梁商著想,反而出這損人不利己的爛招,實在叫人想不通。想不通的梁商,還是想通了一件事,李固不能放在身邊用了,這是一個定時炸彈,最好把他打發得遠遠的。
於是他一揮手,就把李固調出洛陽城,到了荊州當刺史。多年以後,梁商走了,劉保也走了,李固竟然混出頭了。
他腳踏實地,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太尉。
無論李固走到哪裏,他依然記著自己活著的責任:權去外戚,政歸國家。這是多麼沉重,而又多麼誘人的理想啊。為了這個夢中的誘惑,他寧願化身為蛾,向前撲火,依然在所不惜。
李固告訴世界,他不是為當官而活著,當官不過是為了更好地實現夢想。但是渴望救世的神仙,卻碰上了亂世的魔鬼。這時,梁冀像一堵巨大的牆橫在了他麵前,不可避免的,倆人就交上手了。
公元145年正月初六,剛上任不久的劉炳皇帝竟然夭折了。
消息傳來,梁太後認為,天下變民四起,現在公布皇帝駕崩,恐怕會給本來就恐慌不安的社會火上加油,不如先征召各地親王進宮,確認皇帝人選,再公布也不遲。
但是,太尉李固卻跳出來,上書奏道:皇帝都沒了,為什麼要封鎖消息?當年秦朝是怎麼亂的,就是因為秦始皇駕崩消息被封鎖了,被趙高橫插一腳,搞得天下雞犬不寧。如果漢朝想過平安日子,就得立即公布皇帝駕崩的消息。
李固這話,借古諷今,實在傷人哪。他要梁太後公布劉炳夭折的消息,實則就是擔心梁氏家族像趙高那樣搞鬼,繞過漢朝三公等人,扶持對自己有用的人物。
梁太後聽出李固的弦外之音,隻好尊重李固的提法,先公布,再辦事。於是當晚就公布劉炳夭折的消息,同時征召清河王和勃海王一起到洛陽議事。議的什麼事?當然是皇帝繼位的事。
梁太後叫他們倆同時進京,意思很明顯,就是在他們倆之間產生漢朝的新皇帝。
先來介紹這兩個皇帝候選人的情況:清河王劉蒜,個性嚴肅,行動舉止循規蹈矩,很受士大夫們歡迎;勃海王劉纘,年僅7歲,獨立性格尚未形成。
這時,李固又上書了。這次,他把奏書送到了大將軍梁冀那裏,說道:現在物色皇帝人選,要選擇品德高尚的,年紀大的,能夠處理國家大事的。
未了,他還補充一句:“請大將軍切記:西漢之周勃和霍光,是你可以學習的榜樣;東漢之鄧氏家族和閻氏家族廢長立幼,那是萬萬不可學的。”
梁冀一看,邪門地笑了。
他仿佛看到,又一個可憐的楊震式人物就要揚塵離去了。
五、夜色凝重
自東漢立國以來,出現了不少悲劇式的士大夫。袁紹的老祖宗袁安、關西孔夫子楊震等,還有即將以悲劇謝幕的李固,這些天生具有英雄情懷的士大夫,他們數年來前仆後繼,其實隻是在為一個夢想而奮鬥——奪權。
西漢的劉邦,流氓出身,卻很尊重知識分子,所以漢朝三公權力很大;東漢劉秀學曆很高,太學出身,卻很不尊重知識分子,把漢朝三公等公卿權力都架空了。沒有權力,就不能辦事。
生者為官,不能辦事,等於慢性自殺,空度餘生,對於一個有誌於建設和諧社會的人來說,那是多麼殘忍的事。
所以李固現在要做的,也是前人走過的路:要想政歸國家,公卿各得其所,就得奪權。奪誰的權?當然是外戚的,這無異於虎口拔牙,何況梁冀還是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餓虎。
這也就難怪梁冀看了李固的奏書後心裏偷笑了。李固說這話,沒有擺明說他們想立誰為皇帝,但是猜都猜出了八九成。可是李固有沒有想過呢,梁冀人品不及梁商,梁商辦不到的事,梁冀能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