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中國曆史的都知道,對於皇族來說,加九錫不是什麼吉祥的東西。因為這就表示著皇族勢力衰弱,別人要準備拆他們的台了。王莽就是這樣幹的,一步步地爬,最後爬到了皇帝頭上拉屎,改朝換代。
欲壑難填,無邊無際,可怕啊。
公元159年夏天,七月八日。對於梁冀來說,世界上很重要的一個女人離他而去了,從此將改變他的命運。
剛死去的這個女人,是梁冀的妹妹梁皇後。
這一天,劉誌等的太長太久了。因為這個女人,他幾乎失去了做男人的一切樂趣和尊嚴。梁皇後跟老哥梁冀一個德性,因為無子,致使她性格出現了嚴重的扭曲。凡是跟劉誌好上的女人,都被她一一打擊,懷上劉誌種的,更是沒有一個逃過她的毒手。
宮外有梁冀,宮內有梁皇後,梁氏兄妹就像兩座大山,壓得劉誌有怨難平,有氣難出。現在其中一座倒了,他終於可以舒一口氣了。
突然之間,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跳進了梁冀的心中。
今年,劉誌才二十八歲,翅膀越來越硬,也將有新的皇後。有新的皇後,就會有新的外戚登場,他這個老派外戚就得下台。如果把握不好,就會落得個非正常死亡的下場。
不!這絕對不是坐以待斃的時代。就算隻有一口氣,我也要伸出強勁的手,死死地扼住死神的咽喉。
梁冀果然又要伸出邪惡的手了。
他要扼住死神,必得先扼住東漢的權力。而要扼住權力,就必須架空皇帝劉誌,而要對付梁氏這個乘龍快婿,就必須拉攏宦官。於是,皇宮之中到處都布滿了梁冀的黨羽,加強對劉誌的監視,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他的勢力範圍。
表麵上看去,劉誌是被梁冀劫持了。逢年過節,地方向中央進貢的物品財物,都須經過梁冀檢查,才能向皇帝進獻。這樣的結果就是,交上來的好東西都被梁冀截住留用了,劉誌享受的隻有次等的。
除此之外,漢朝所有官職調動都要經過梁冀批準,升遷或調職的官員,上任之前都要到他家裏彙報工作,然後才敢到尚書那裏聽取指示。
當然,也有官員不吃梁冀這一套的,不過代價很慘重,不是被毒死就是被毆打至死,沒有逃得掉的。在漢朝的天空下,梁冀是能夠一手遮天了。但誰也沒有料到,他越是扭曲,越是缺乏安全感。
因為,他聽說劉誌要封新的皇後了。
劉誌看上的這個女人名喚鄧猛,時為貴人,是鄧禹家族後裔。
但是,在鄧猛成功的背後,也有梁家的一份功勞。情況基本上是這樣的:鄧猛老爹早死,其母就帶鄧猛改嫁到了梁家,梁冀妻子孫壽見鄧猛長得如花似玉,就把她送進宮中,不久就被劉誌封為貴人。
梁冀認為,鄧猛既然隨母到梁家了,應該叫她改姓梁,並且準備認她為幹女兒。然而,梁冀這個美麗的計劃,卻遭到了鄧氏家族的強烈反對。
梁冀要認鄧猛為幹女兒,原因不言自明,但他隻顧著樂,卻忘了一個基本的底線。
首先,從倫理關係來看,鄧猛和梁冀是表兄妹,梁冀眼睛一閉,就把表妹當女兒來認,這不是胡搞嗎?其次,梁冀將鄧猛徹底去鄧氏化,全盤梁氏化,那鄧氏家族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占了便宜去?
所以就這兩點看,鄧氏家族群起反對梁冀,合情合理。然而梁冀就不這麼看了。全漢朝的人都知道他耍流氓是出了名的,跟流氓講理,那不是對牛彈琴嗎?還是那句老話,擋我者死。
接下來,梁冀就對鄧家族反對者一一清算。
鄧猛的姐夫邴尊,時為議郎,反對聲音最大。正是他說服了鄧猛母親,拒絕梁冀,才把這汪水攪渾的。對付這種敵人,梁冀很是上道,直接派刺客就將對方刺殺了。
第二個,就是刺殺鄧猛母親。
我們已經無法知道,鄧猛老媽貴姓,隻知道她名字叫宣。女人家,不愛出門,梁冀的刺客隻好找到門上來了。可梁冀竟然沒想到,這次失手了。
宣家跟中常侍袁赦家緊挨,刺客不是直接跳上宣家屋頂,竟然是先跳上袁家房屋,準備跳到宣家去。這廝手藝不精,他跳上袁家屋頂後,準備跳到宣家時,被袁家警衛發現了。緊接著,鑼鼓聲四起,有人趕緊去通知宣。
宣獲知情報,嚇得魂都要飛了,當夜直接跑路,一路跑進了皇宮,告訴劉誌說,有刺客要殺她。
劉誌聽得渾身發抖。他知道,這刺客肯定是梁冀派來的。但是,他沒有失去理性地跳起來大吵大鬧。好一會兒,他裝作若無其事,去了一趟廁所。
劉誌不是真想上廁所,而是要避開梁冀的耳目。
前麵說過,梁冀在皇宮裏安插了很多特工,劉誌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觀察範圍內。那時候沒有攝像頭,沒有監聽器,唯有廁所是他們監視的盲區。
劉誌就是要在梁冀耳目的盲區內會見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專門伺候他的小黃門唐衡。他單獨把唐衡叫到廁所來,直奔主題地就問道:“在皇宮侍衛中,跟梁家合不來的,還有誰?”
唐衡答道:“有四人,他們分別是中常侍單超、小黃門史左悺、中常侍徐璜、黃門令具瑗。”
劉誌接著說道:“你先把單超和左悺給我召進來。”
羊養肥了,該拉出去殺了;獵物進入圍獵最佳射距了,現在是扣動扳機的時候了。不一會兒,兩人就進來了。劉誌說道:“梁將軍飛揚跋扈,不可一世,搞得天下怨氣衝天,敢恨而不敢怒,我準備將梁家一窩端了,你們意下如何?”
中常侍單超說道:“梁冀這廝,早該誅殺,隻是我們力量太弱,陛下有何妙計?”
劉誌說:“我認為,可以秘密行動,誅殺梁冀該是時候了。”
單超說:“秘密行動當然不難,我就怕陛下猶豫不決,臨時反悔,那就完了。”
劉誌果斷地說道:“麵對這等奸臣,我還猶豫什麼?”
劉誌說完,又把徐璜和具瑗召進來。最後,劉誌咬破單超手臂,歃血為盟。事畢,約定再也不能隨意提起這事,等待時機,再行下手。
但是,劉誌的絕密行動還是引起了梁冀的猜疑。
要知道,梁冀搞暗殺這等事,估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第幾回了。回回得手,唯有這次失手。一失手成千古恨,他現在還沒有遺憾,反而相當納悶。
他納悶的是,他刺殺的是劉誌的嶽母宣,宣也跑去告狀了,劉誌卻沒有任何動靜。沒有動作,這才是最可怕的,就像風暴前夕,那可怕的寧靜一樣。所以梁冀堅定地認為,這其中必定有詐。
八月十日,宮裏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準備進駐皇宮值班。這人叫張惲,是為中黃門。值班是假,真實的情況是,梁冀派他來刺探情報,進駐皇宮就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消息傳來,最先驚掉的是跟劉誌同心的那五個宦官。他們緊急碰頭,最後做出一個冒險決定——殺無赦。
具瑗下令逮捕張惲,罪名很是堂皇,說是張惲來自宮外,突然要進駐皇宮,圖謀不軌。
這時,劉誌也行動了。
他來到前殿,把尚書召來,宣布對梁冀作戰的決定。尚書命令所有下屬,團結一致,守衛秘書署。接著,劉誌又派具瑗征召虎賁警衛隊,共一千餘人,突擊梁冀府宅,把他們全部包圍。
梁府剛被圍住時,光祿勳就持節過來說話了,說是奉皇帝命令,要收繳梁冀大將軍的印信,並且改封他為比景都鄉侯。
梁冀徹底呆住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人生的獵場,他以為自個是萬物主宰,到了最後才明白他不過是劉誌肥碩的獵物。
戲演到這裏,下麵的結果都猜出是什麼了。梁家,以及梁冀妻子孫家,無論男女老少,都被拖出洛陽城斬首了。除此之外,傍上梁冀大腿的兩千石高官也通通被誅殺。
消息傳出,洛陽城猶如撥雲見日,一片歡騰。劉誌沒收梁冀財產,價值三十餘億,全充國庫。為了慶祝勝利,下令全國賦減收一半,梁冀所有的莊園都分給窮人種田去了。
八月十五日,劉誌封鄧猛為皇後。
劉誌終於等來了這一天。就像獸出了籠,鳥歸了林,心情奇佳無比。這是一個多麼讓人憧憬的日子。
他有理由相信,明天,明天的明天,漢朝的太陽仍然燦爛無比。
三、不是團結就有力量
漢朝的太陽,當然每天都是新的。可是在梁冀一手遮天的時代裏,隻有梁孫兩家有陽光沐浴權,現在橫在天空中的黑手被砍掉了,劉誌總算看到頂上的太陽,竟然是那麼陌生。
劉誌認為,他等到這一天實在不容易,必須賦予那些曾幫助他的人見光權。為此,他召開了一個成功誅殺梁冀的慶功大會,重點給五個人頒了大獎。
這五個人,就是曾經跟劉誌歃血為盟的宦官。單超立首功,被封二萬戶侯,其他四個人人享受一萬戶侯待遇。除此之外,皇宮中的大小宦官幾乎都乘勢而起,升官封侯,忙得不亦樂乎。
說到底,漢朝這權力的陽光,從梁冀手裏溜走,隻滑到了劉誌和宦官們的手裏,還是跟漢朝的眾公卿們沒什麼關係。
此時,多少漢朝公卿都在昂頭歎息:一直以來,士大夫都是反外戚的敢死隊,然而劉誌在反梁冀最需要人的時候,卻沒有想到他們;當皇帝天下大權在握時,也沒他們什麼事。他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呢,難道天生就是當擺設,被喚來打去的角色嗎?
重要的是,劉誌盡管封了皇後,但在權力這盤大餐前,也沒鄧氏家族什麼事。劉誌仿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準備要告別外戚當權的時代了。
這也就是說,漢朝從前的四大門派,實際上隻有三大門派在亮相:皇族,宦官,士大夫。
為什麼外戚得勢的時候,沒士大夫的權力;外戚失勢的時候,也沒他們的位置呢?這是個問題,很多士大夫都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直到有一件事發生後,眾多公卿才猛然發現了明確的答案。
事情的起因是,一個不怕死的人,寫了一個不怕砍頭的奏書。上奏的人是白馬縣長李雲,他上書皇帝劉誌,還故意不粘封口,同時手抄三個副本,分別送到了漢朝三公府那裏。
一般情況下,給皇帝上書都是極其保密的。有時為了提高保密程度,還要在粘貼封口上麵貼上皇帝親自啟封的提示。
這個李雲不粘封口,就是不怕信給別人偷看,特別是給皇帝送書信的宦官。他還將三個副本送到三公府上,隻能說明一種情況:他寫這封奏書就是唯恐天下不知。
事實證明,李雲要的就是這種巨大效應。
他不但唯恐天下不知,更唯恐天下不亂。說白了,他就是出來炒作的。炒作,以生命為代價,寧以炒作死,不以沉默生。
沒人知道李雲炒作的真正原因。事實上他不是為了個人出頭而炒作,而是為了一個遠大的夢想。這個夢想就是孔子曾經的夢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在儒家的政治理想中,要想國家穩定,天下平安,隻要搞定兩種關係就行了。一種就是君臣的社會關係,另外一種就是父子的倫理關係。在社會上,君行君權,臣行臣權,社會無事;在家庭中,父子各守其道,家庭自然和諧幸福。
然而當今的漢朝,是君不君,臣不臣。君常被劫持,宦官常越位行事,搞得天下全亂成了一鍋粥。如果再不撥亂反正,國將不國矣。
李雲在奏書裏這樣告訴劉誌:梁冀專權霸道,因罪得以誅殺,不過是主人殺了一個家奴罷了。然而密謀誅殺梁冀的宦官,竟然個個封萬戶侯,這事要傳到地下,漢高祖劉邦早就跳上來罵娘了。
在奏書的最後,李雲點到了重點:現在的文官製度全部亂套了,一些邪門小人靠著馬屁功就能飛黃騰達,難道皇帝您眼睛都瞎了嗎?
劉誌一看,這哪裏是來說事的,擺明就是來找事的。一股莫名的怒氣自腳底而起,直往上衝,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當即就跳了起來,叫道:“來人,把李雲拿下!”
小小一個縣長,拿下是很容易的。但是劉誌卻以捉拿梁冀的待遇,派出警衛軍部隊,浩浩蕩蕩地去把李雲架走,關進了北寺監獄。
同時,他派出皇宮代表中常侍,跟禦史及廷尉組成聯合法庭,準備審訊。
聯合法庭的意義,不僅是提升了級別,更是為了防止別人幹涉。換句話來說,哪個人被抓了,上麵要說組成聯合法庭審案,多數是逃不掉砍頭的結果的。
劉誌此舉,就是要告訴以李雲為代表的那些想鬧事的士大夫:你們能把事整大,我自然就能以大刑伺候。
劉誌可能暗地裏很得意,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想唬人,並沒唬住。這時又跳出一個不要命的人,說:“隻抓李雲一個算什麼,幹脆連我也一起抓了去吧。”
牛人年年有,今年怎麼就冒出這麼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