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拜上帝會的組織(2 / 3)

在另外幾次同樣性質的幻覺中,洪秀全接受了進一步的指示。他頻繁遇見一位中年男子,人們將他稱之為“長兄”。他還遇見了一些古代的聖賢,有一次他甚至聽到那位老人譴責孔夫子未能在經典古籍中宣揚他的存在。

洪秀全從這類幻覺中醒來,對世人的惡行與偽信仰義憤填膺,胸中充滿斬殺偽言之妖的熱情,要將中國帶回正軌。在這種時刻,他的親戚朋友密切地監視他,擔心他發瘋。盡管洪秀全在病中覺得那些幻覺栩栩如生,對他產生直接而強烈的效果,但是在他痊愈之後,他開始了塾師生涯,這種影響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場病對他的外表隻有一個效果——將他從一個快活而隨和的小夥子轉變成了一位嚴肅莊重的教師。

6年以後,由於一個偶然的情況,那些幻覺才在他的記憶中複活,成為他內心永遠的動力。他的一位姓李的表弟,有一天來到他的書齋,瀏覽他的藏書,偶然翻閱了他於1836年在廣州得到的那一套宣傳冊。表弟對其中不尋常的內容產生興趣,借回家閱讀。他來還書的時候,建議洪秀全讀一讀。洪秀全一讀之下,立刻感到強烈的震撼,因為這些書使他明白了那次大病之中所有幻覺的意義。那位可敬的老人無疑就是上帝;那位兄長便是耶穌;廟宇和神龕中的那些偶像就是虛偽的妖魔。洪秀全身負使命,要恢複對真神的膜拜。[1]在他的腦子裏,幻覺與書中的內容兩相對照,完全吻合印證。洪秀全接受了交給他的重任,與表弟互施洗禮。他開始宣講新的教義。他首先勸化了鄰居馮雲山和自己的族弟洪仁玕。洪仁玕又叫洪金,通過韓山文的記述,西方人都知道他的這個名字。此二人都在新王國中當上了王爺,馮雲山是在前期,洪仁玕則是在多年以後,在運動失敗之前不久。[2]

洪秀全遭到家鄉百姓的反對,他決定跟馮雲山一起到別處去宣講新教。於是他們在1844年出發,最後抵達廣西貴縣,在此受到一位姓王的親戚的熱情歡迎與款待,直到洪秀全不忍心再叨擾他這位親戚。於是他把同行的其他人打發回花縣,打算自己在短期內也跟著回家。馮雲山事先沒有跟領頭人商量,離開同伴們,去了“紫荊山”。他在此後的幾年內,把那裏當成了根據地,培植名為“拜上帝會”的宗教結社,大獲成功。到了運動爆發之時,這些結社在位於廣西東部沿著通往廣州的河流分布的幾個府縣裏已經大為興盛。成員中至少有若幹學者和頭麵人物,但基層成員主要是客家農民與山中的苗民。[3]

[1] 這些宣傳冊的書名為《勸世良言》,由梁阿發出版於 1832 年,此人是莫裏森博士勸化的教徒。其中有一些包含《聖經》一些章節的翻譯和節錄,其餘則是論文或說教。其中刊載的《聖經》不超過 30 章,但有選自其他許多章節的經文。全書粗略地介紹了基督教的教義。

[2] 在此記載的所有關於洪秀全的幻覺以及洪與其同事馮稍後活動的信息,都取自韓山文的《洪秀全的幻覺及廣西造反的起源》(1854 年香港版)。這裏給出的信息由洪金提供,此人在運動爆發後逃往香港,在那裏成為福音傳道者,滯留數年,後來在金陵加入太平天國。有人指出洪金駐港期間在一個外國人家裏當仆傭。

[3] 苗民是一批非漢族的原始住民,被漢族征服者趕進了山中。湘南也有很多苗民。

與此同時,洪秀全回到花縣,他驚奇地發現馮雲山不在家鄉。他又安頓下來,重操教書的舊業,空閑時從事宗教思考,寫成了幾本小冊子,後來成為太平天國的理論教科書。洪秀全在如此培養自己的學者品位時,廣州的基督教傳教團有一位姓穆的牧師來到花縣。通過他,洪秀全對傳教士及其工作有所了解,結果在1846年或1847年,洪秀全及其表弟洪金拜訪了傳教士,接受了一段時間的指導。但是,由於一些誤會,他們沒有接受洗禮,離開了廣州。

大約在1847年中期,洪秀全決定再次前往廣西,重訪他在3年前傳教的那個地區。在這裏,他顯然是第一次知道了馮雲山完成的偉大業績,洪秀全現在決定去“紫荊山”找他。但是,在他抵達那裏時,他聽說馮雲山正在蹲大牢。於是他立即前往廣州,代表馮雲山與總督交涉,依據與外國簽訂的有關容許宗教自由的條約,請求釋放馮雲山。洪的要求沒有獲得批準,他趕回廣西,發現馮已被釋放,並在尋找他。洪又回到花縣,得知馮已來過,但剛剛回廣西去了。洪不想跟馮一次又一次地錯過,索性留在家裏,直到1849年陰曆十月,馮雲山再次回家,將洪領到廣西,領導太平天國運動。

僅憑洪金的這段敘述,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洪秀全在組建拜上帝會宗教結社的過程中並非積極的因素。而忠王在其自傳中明白地告訴我們:“謀立創國者,出南王之謀,前做事者皆南王也。”[1]他還指出,除了天王之外,隻有6個人知曉立國的大策劃。[2]在下一章我將考察有關運動奠基人的問題。從洪金與忠王兩人的敘述來看,可以肯定,即便洪秀全了解運動的目標,他也很少參與為了達成目標而必須從事的實際工作,而我認為他對運動的目標其實並不了解。

1846年和1847年的動亂,為這個新的宗教會黨組建民兵隊伍提供了有利的機會。由於饑荒地區的盜匪來往自如,而官方沒有合適的武裝力量來對付他們,各省的村民們進行自我訓練,組成民兵隊伍,保衛鄉梓免遭蹂躪。拜上帝會也將自身變成軍伍,但小心翼翼地避免納入其他誌願者。各個會黨之間都有意氣爭逐與敵意的陰影,但總的效果是極大地增強了他們的隊伍。[3]

[1] 《忠王自述》:第 2 頁。

[2] “所知事者,欲立國者,深遠圖為者,皆東王楊秀清、西王蕭朝貴、南王馮雲山、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天官丞相秦日昌六人深知。除此六人以外,並未有人知道天王欲立江山之事。”同上。

[3] 《忠王自述》,第3頁:“自教人拜上帝之時,數年未見動靜,自道光廿七八年(1847—1848 年。——譯注)之上下,廣西賊盜四起,擾亂城鎮,各居戶多有團練。團練與拜上帝之人兩有分別,拜上帝人與拜上帝人一夥,團練與團練一夥,各爭自氣,各逞自強,因而逼起。起事之時,團練與拜上帝之人,同村亦有,一村逼一村,故而聚集。”

早在1848年,這些新型的軍事組織就與官軍發生了衝突,但結果可能隻是一些小型的戰鬥。在這一年,他們的事業渡過了某種危急關頭:他們差一點遭到滅頂之災,然後奇跡般地得到解救。其中的詳情很難探明,但從結果來看,那時出現了兩大情況。其一,拜上帝會與當局發生了一係列衝突;其二,他們的運動從內部發生了轉化,變成了謀劃立國的大業,結果由洪秀全來擔任領袖。另一結果是天父上帝的介入,他附著於楊秀清(後來的東王)身上,而耶穌救世主則通過蕭朝貴(後來的西王)發言。有幾段記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太平天國運動的具體化:

戊申歲(1848),皇上帝恩憐世人之陷溺,被妖魔之迷纏,三月上主皇上帝降凡,九月救世主耶穌降凡,顯出無數權能,誅盡幾多魔鬼。場場大戰,妖魔何能鬥得天過?[1]

這些神力的展現,其性質在下列文摘中得到了更清晰的說明。下文摘自1858年送至英國的文告:

7.戊申(1848)三月上帝下凡,

8.附體於東王。

9.九月救世主下凡,

10.命西王顯示神跡權能。

11.天父天兄引領我們坐天國(之寶座);

12.大顯權能,並能坐入天堂;[2]

13.將天京立為國都;建立天國,

14.(令)各國臣民敬拜天父皇上帝。[3]

[1] 文告,等等。《中國造反者在金陵出版的宣傳冊》第 33 號,麥都思譯。(根據《太平天國資料(一)》中所載《頒行詔書》回譯為中文。——譯注)

[2] 可能是指占領金陵,下一條則肯定是這個意思。

[3] 文告,1858 年 12 月在蕪湖送交 H.M.S. 之《報應》。根據林德賽·布萊恩的《1858年藍皮書》重印,《太平天國》第 229 頁。

《三字經》也就這些下凡給了我們暗示:

戊申歲,子煩愁。皇上帝,乃出頭。率耶穌,同下凡。教其子,勝肩擔。帝立子,存永遠。散邪謀,威權顯。

另有關於此年的一段摘錄,也出現在1858年送往英國的那份文告上,其內容可能涉及一次天神下凡,表麵上卻是一次權能的特殊展示。

35.戊申歲(1848)南王圍攻桂平,

36.我等見證天父下凡顯出神跡權能。

37.我等自廣東返回廣西。

38.天父下凡救南(王)。

洪金講述了此年發生的事情,當時馮雲山回了廣東,未在廣西,拜上帝會內部發生了許多混亂與衝突。根據他的敘述,似乎發生了類似於早期基督教教會的文獻中所記載的現象,許多男女所講的話,好像他們已被聖靈附體。這一類神靈附體,發生在廣西的會眾身上,有許多被記錄下來,那些被附體的人在昏迷中傳達信息,有時候沒人能夠看懂,但一般都是一些打油詩。洪秀全到來之後,審查了各種自稱為天啟的發言記載,斷定其中一些來自天國,另一些則源於妖魔。楊秀清和蕭朝貴屬於前者,確實代表天父和天兄耶穌送來的信息。[1]洪金沒有告訴我們究竟是誰在公然試圖攫取領導權,但不論他們是誰,既然洪秀全認定楊秀清與蕭朝貴是天父上帝與耶穌救世主的喉舌,就把反對的聲音平息下去了,把運動的控製權交到了這兩個人手裏。但是沒有一位領袖,他們就無法向前邁進,而領袖非洪秀全莫屬,他是這場運動的源頭,已經開展的宣傳活動,大部分是借助他的經曆所產生的一些影響來進行。

這些記述清楚地告訴我們:在這些會眾中圍繞領導權發生的一些鬥爭,嚴重到關係洪秀全本人的整個前途,這種鬥爭在洪秀全的裁判下,暫時告一段落。還有一件事也很明顯。盡管太平軍的實際組建要到3年以後才會開始,但是從桂平將馮雲山解救出來——也許是從監獄裏——是一個十分重大的事件,接近於神跡。從以上引文中暗示的幾次激戰來看,可能的解釋是,那次解救是用武力對抗官軍取得的成功。因此,我們可以把這個事件看作太平天國運動的真正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