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麵的章節中，我們已經看到，在1848年，由於首腦們之間的鬥爭，有兩個人得到了天國特殊的眷顧。上帝天父在當年陰曆三月和九月下凡的時候，通過後來的東王楊秀清對部眾講話，而耶穌則通過後來的西王蕭朝貴發言。在接下來的兩年中，這類神靈附體又發生了好幾次，但是蕭朝貴在長沙城下陣亡了，於是隻有楊秀清與洪秀全共享上帝代言人的榮耀。隨著運動的進展，洪秀全日益退入王宮深處，楊秀清得到了政府的控製權，他在1856年的分裂活動中被殺之前，實際上是獨自執政。楊秀清逐步給自己用上了一些稱號：勸慰師，聖神，禾乃師，贖病主。[2]楊秀清所做的這個努力，將自己標榜為聖神，侵占了洪秀全由於早年的幻覺而占據的地位，並且伴隨有可怕的政治行動。但這有助於幫助我們理解洪秀全的地位：他有上帝為父，有耶穌為兄，享有弟弟無法侵占的特權，但他仍然隻是一個人類。他如此將自己與天神家庭的關係做了身份定位，不會導致思辨性理論方麵的問題。擁有這種關係的可能性沒有引起任何爭論：他擁有這種關係是因為信仰和信念。
[1] 1851 年 11 月 30 日的天王文告，見《天命詔旨書》。
[2] 楊秀清的漢語全稱為“勸慰師聖神禾乃師贖病主左輔正軍師”，“他（楊）把古茲拉夫版《新約》中的用語‘勸慰師’以及莫裏斯用來表示聖靈的用語安在自己頭上。”（該文由一位署名“X.Y.Z.”的匿名作者撰寫，布萊恩引用於其著作的第 196 頁。）也曾於 1854 年乘坐“蘇斯克哈納”號來到金陵的布立基曼博士，在其著作的第 192 頁做了同樣的介紹。楊秀清當時正處於權力的頂峰，他將自己的名字插入了讚美聖靈的詩歌，而將天王的名字完全刪除。有一段時間楊秀清篡奪了政府大權，並譴責天王。這是最終導致楊秀清垮台的事情之一。
在此我們見識了一個無人指引的儒學頭腦在鑽研《聖經》中記載的資料時取得的成果。洪秀全從文字上接受了這些材料，並用來為自己服務。隨著思維的進展，他發現自己距離他在廣州最初接觸的基督教教義越來越遠。他自封為先知，上帝之子，他幾乎不願從此信仰的外國教師們那裏接受任何指導，隻是不得不承認他們代表了對同一位上帝的敬拜。他們應該來他這裏接受教化，因為他直接來自上帝身邊，來自化成肉身住在金陵宮廷中的聖神身邊。
這種褻瀆神靈的宣言疏遠了於1853年和1854年來到金陵的外國代表們。我們稍後將會較為詳細地討論他們向本國政府遞交的有關政治和宗教方麵的報告。如果他們在金陵會見了另一種類型的領袖，如果他們未曾或多或少被宗教放縱與訴求所冒犯，他們很可能會一致承認這個政府。正當楊秀清處於權力巔峰的時候，美國遠征軍於1854年露麵了。美國官員拜訪的那些太平天國官員親自送來答複，其中有一份誇誇其談的訓令，使我們回想起在北京設立使館及其地位的問題成為燃眉之急的那些日子。這份訓令如下：
隻要爾等誠心拜天，承認我主，則天朝視天下皆為一家，萬國聯為一體，定會接受爾等誠心，允許爾等年年進貢，歲歲來朝，承認爾等為天國臣民，永沐天朝之恩，於爾等土地之上安居樂業，享大榮耀。此乃我等大臣誠心所望。速遵從此諭，不得有違。[1]
這就難怪，盡管這位美國官員得到授權，在發現太平政府有希望執行開明政策的情況下予以承認，但他沒有給予承認。[2]“不論地球上開化文明的國家對這場運動有過怎樣的希望，如今事情已很明顯，他們既不宣揚也不懂得基督教教義；不論構成其政治力量的真實判斷是什麼，人們不再懷疑，跟他們的交往不可能建立或維持在平等的基礎上。”
[1] 第 35 屆國會，第 2 次參院執委會，第 22 號文件，第一部分，第 62 頁及以下。
[2] 佛斯特：《美國在東方的外交》，第 211 頁。聲稱其有此證據。
如果我們對洪秀全的著作做出了正確的解讀，那麼其宗教觀點可以闡述如下：來自西方的傳教士在宣傳上帝，中國古代經典中至高無上的神也是上帝。孔子本來可以更加充分地向國人揭示上帝的存在，以避免民眾背離真教，但他沒有這麼做。在後來的朝代，統治者完全背棄了上帝，以至於改變了他的名字。然而，耶穌及時出現在西方，成為救世主，由於他的犧牲，西方國家重新敬拜上帝。因此，我們必須接受西方的《聖經》，以及我們自己在前儒時代有關上帝的記述，通過彼此對照來解釋那些著作。但是中國的情況毫無希望，上帝再次介入這裏，如同他介入西方一樣，那麼我在1837年看到的幻象，就是他叫我在此地從事耶穌為全世界所做的工作。上帝通過那些幻覺向我揭示：我是耶穌同父母的弟弟，是上帝的次子。因此我可以直接解說他的指示。我是天神之一。
最後，在洪秀全自命為天神的基礎上，建立起了宗教結社，而楊秀清與蕭朝貴這樣有野心的人便聲稱自己是天國的喉舌，多少限製了洪秀全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把這場運動引向了更大的宗教放縱。
洪秀全自稱出身於天國，堅信上帝將會照顧他和他的事業。從忠王提供的證據來看，直到金陵被清軍攻破之前不久他尚未動搖這個看法。“靠實於天，不肯信人，萬事俱是有天。”[1]忠王幾次求他離開清軍正在步步進逼的天京，但天王不願離開。
[1] 《忠王自述》：第 186 頁。
清政府方麵的資料中記載了一樁逸事，表明天王相信天國的庇佑。忠王向他列舉麵臨的困難，陳說離開天京前往外地比如江西的迫切願望，天王對他說：“朕奉上帝聖旨、天兄耶穌聖旨，下凡做萬國九州獨一真主，爾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於爾，朕何懼之有！朕鐵桶江山，爾不扶，有人扶。朕之天兵百萬千萬，妖兵怎能竄入？”[1]
記載中的另一件事據說發生在1858年。在一次宴會上，一顆炮彈穿過屋頂，落在天王腳下，當人們嚇得臉色慘白時，天王笑著對將領們說：“朕奉天命，登上天王寶座，何懼妖兵百萬，炮子如雨？又何懼妖將？”[2]
天王對信仰的特別執著，使他未盡自己的本分，不去在政府中發揮積極的作用。能幹的將領們製定的計劃往往遭到挫敗，隻因他過於相信天國的力量，不願采取必要的措施去爭取勝利、避免失敗。在這個問題上，忠王如此指控天王：“主不問國中軍民之事，深居宮內，永不出宮門，欲啟奏國中情節保邦之意，凡具奏言，天王言天說地，並不以國為由。”[3]
洪秀全不但聲稱他具有神性，連他的兒子洪福瑱也被稱為上帝之孫。在1860年的一道詔旨[4]中，我們看到了下麵這段值得注意的敘述：“戊申爺哥同下凡，帶朕暨幼大當擔。上帝親子跡越見，父兄君王共為三。基督親胞哥故降，三人同日苦成甜。開關盡三子爺人，同世一家莫猜嫌。”從這道詔旨奇怪的修辭來看，洪秀全似乎把自己的兒子當成了耶穌的義子，以便他能保持天神之位的延續。
[1] 《平定粵匪紀略》：卷二，第 11 頁。參見《忠王自述》第 37 頁、第 62 頁。
[2] 《發賊亂誌》。
[3] 《忠王自述》：第 62 頁。
[4] 布萊恩：《1858 年藍皮書》，第 266 頁及以下。
至於這種流行的宗教，我們發現太平軍所到之處，都會在官員的管理下精心建立他們的禮拜。早晚和進餐時都要禱告。在一星期的第7天，會將人們從床上喚起做午夜禱告，到了中午要舉行大禮拜，晚上還要舉行同樣的禮拜。
呤唎多次目擊過這種禮拜式，根據他的描述，禮拜由唱讚美詩開始，其早期的版本跟今天基督教教堂中使用的非常相似。在他們的宗教變得更加怪異之後，擴展到結尾時把榮耀歸於各王，至少在1853年到1856年之間，把東王楊秀清擺在聖神的位置。讚美詩如下：
讚美上帝，為天聖父，是獨一真神。
讚美天兄，為救世主，是舍命代人。
讚美東王為聖神風，是贖病救人。
讚美西王為雨師，是高天貴人。
讚美南王為雲師，是高天正人。
讚美北王為雷師，是高天仁人。
讚美翼王為電師，是高天義人。
接下來是一段讚美詩：
真道豈與世道相同，能救人靈。享福無窮。
智者踴躍，接之為福。愚者省悟，天堂路通。天父鴻慈，廣大無邊。不惜太子，遺降凡間。捐命代贖，吾儕罪孽。人知悔改，魂得升天。[1]
讚美詩之後，便是誦讀《聖經》，隨後誦念信條。我沒有找到信條的文本。接著會眾跪下禱告，祈禱文由一名首領領誦，會眾複誦。清政府方麵的一份文件記載了在有王爺參與的禮拜式上所誦的禱告文：[2]
小子某同眾小子外小跪在地下禱天父上主皇上帝老親爺、[3]天兄基督親大哥：今於某月某日禮拜之期，理宜虔設茶果、燈亮，頌德歌功，酬謝天恩，懇求天父時賜神風，化醒天下萬國臣民，早日回心，共同讚美天父上帝權能太平一統，祝福小子等百戰百勝，事事如意，有衣有食，無災無難，永保平安，共享榮光天子萬年，托救世真聖主天兄基督贖罪功曹，並托禾乃師贖病主功曹，轉求天父上主皇上帝在天神靈，在地如在天焉，俯準所求心誠，太平天國年月日。
[1] 其為四字對偶句，可見於《太平天國野史》卷四第 19 頁。
[2] 《平定粵匪紀略》：卷二，第 2 頁下欄。
[3] 用於表示“父親”的漢字不同，上麵是“父”，此處為“爺”。
祈禱過後，會照著紙上念誦布道文，隨後虔敬地將紙燒毀。接著，會眾全體起立，在樂隊的伴奏下，祝天王萬壽無疆。然後誦讀十誡以及每一條所附的解釋。十誡很短，隻摘錄了《聖經》十誡中的主句，而刪節了《聖經》中的修飾從句。讀罷，讚美詩的歌聲響起，點炮焚香。[1]
通過太平天國人士詮釋的十誡，是這個流行宗教的一個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在太平天國強製推行，因此值得在此全文照錄。每次誦讀都是跟隨在根據不同場合製定的一組禱告文之後，並且有一段導言，簡述這些戒律的來由：
天條書
天下凡間，誰人不犯天條？但從前不知，猶可解說。今皇上帝恩詔既頒，自今以後，凡曉得在皇上帝麵前悔罪，不拜邪神，不行邪事，不犯天條者，準上天堂享福，千年萬萬載威風無了期；凡不曉得在皇上帝麵前悔罪，仍拜邪神，仍行邪事，仍犯天條者，定罰地獄受苦，千年萬萬載哀痛無了期。孰得孰失，請自思之。天下凡間我們兄弟姊妹可不醒哉！若終不醒，則真生賤矣，真有福不知享矣，千年萬萬載在高天威風，如此大福都不願享，情願受反天之罪，致惹皇上帝義怒，罰落十八重地獄永受苦矣。[2]哀哉！今有被魔鬼迷蒙心腸者，動說君長方拜得皇上帝。皇上帝天下凡間大共之父也，君長是其能子，善正是其肖子，庶民是其愚子，強暴是其頑子，如謂君長方拜得皇上帝，且問家中父母難道單是長子方孝順得父母乎？又有妄說皇上帝是從番，不知上古之世，居民一體，皆敬拜皇上帝，蓋拜皇上帝這條大路，當初皇上帝六日造成天地山海人物以來，中國番國俱是同行這條大路，但西洋各番國行這條大路到底，中國行這條大路，近一二千年則差入鬼路，致被“閻羅妖”所捉。故今皇上帝哀憐世人，大伸能手，救世人脫魔鬼之手，挽世人回頭，複行轉當初這條大路，生前不至受鬼氣，死後不至被鬼捉，得上天堂享永福，此乃皇上帝格外恩憐莫大之恩典也。不醒者反說是從番，何其被魔鬼迷蒙本心之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