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上有一座很著名的石橋,叫做灞橋,自古以來,灞水、灞橋、灞柳就與送別相關聯。唐朝時,在灞橋上設立驛站,凡送別親人與好友東去,多在這裏分手,有的還折柳相贈,唐時就有“都人送客到此,折柳贈別因此”的風氣,為文人騷客所樂道。黯然傷神,依依惜別,故而此橋又名“銷魂橋”, 不知演繹了多少令人感傷的故事,流傳著“年年傷別,灞橋風雪”的詞句,“灞橋風雪”從此被喻為“關中八景”之一。
李淵與李世民會師後,以二十萬大軍,把長安圍了個水泄不通,從東、北兩麵,對長安形成鉗形攻勢。但李淵並不急於攻城,他想兵不血刃地奪下長安城。
可是,李淵這次卻想錯了!
此時的長安城,防守嚴密。
代王楊侑坐鎮,本來是由衛文昇主持日常工作的,可這老爺子一聽說李淵大軍逼近長安,就病倒在在床了,不能再理事,後來義軍還未進城,衛文昇就咽了氣。
刑部尚書領京兆內史衛文升年老,聞淵兵向長安,憂懼成疾,不複預事,獨左翊衛將軍陰世師、京兆郡丞骨儀奉代王侑乘城拒守。己巳,淵如蒲津;庚午,自臨晉濟渭,至永豐勞軍,開倉賑饑民。辛未,還長春宮;壬申,進屯馮翊。
——《資治通鑒·隋紀》
沒辦法,防守長安的重擔就落到了另外兩個人的肩上,他們一個是骨儀,一個是陰世師。
陰世師是個官場老手,他雖然在戰場上肯定打不過李淵,但他會耍陰謀。陽光的玩不成,就來陰的,不愧為其陰姓。
這不,他給李淵來了幾件極陰損的事:
一件是殺了李淵的兒子李智雲。
一件是大肆搜捕李淵的親屬,作為人質,要挾李淵。
還有一件就是挖了李淵家祖墳,並焚骨揚灰,還毀掉李淵世代祭拜的祖廟。
還記得嗎,我們前麵說過,這是一種中國特色的懲罰方式。
還記得是誰造反,家裏的祖墳也是如此遭遇?對了,楊玄感!
這些事兒,尤其是挖祖墳、毀祖廟這些事,在德以孝為先的當時,那可是不共戴天之仇。日後李淵每每說起這兩件事,總是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至死也未能釋懷。
與老陰一起幹事的骨儀,您還記得嗎?當年在清理楊玄感案時,他手上也沒少沾鮮血。但按理說,這與骨儀品德無關,他一直做司法方麵的工作,他隻是忠於職守。因為對軍事的一竅不通,當李淵兵臨城下時,他能夠作為的,隻是與陰世師一起憑借長安堅固的城牆,堅守著直到最後的殉國。他從沒有怨言,總是以盡忠盡職來要求自己。
而這時的李淵,在圍困了隋都以後,他精心部署了攻擊。當最後攻擊在三十多天後發動的時候,長安城裏的百姓已經開始有挨餓之虞了。
本來李淵在開始的時候,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派使者進城,一再說明自己是來中興隋王朝的,以及他將幫助代王做皇帝。也就是說李淵想要和平解放長安。
楊侑對此拿不定主意,但陰世師和骨儀作為隋廷忠臣,早看透了李淵這些哄小孩的鬼話?他們一邊痛罵李淵,一邊誓與長安共存亡。
至此,李淵已經把“尊隋”之意,表白得淋漓盡致了,這樣戰爭的責任,就完全要由陰世師和骨儀來負責了。
數日後的一個黎明,李淵正式下達了攻打長安的命令,但他同時傳令:“不得侵犯隋廷的七廟和代王、皇室宗戚,違令者誅滅三族!”(李淵命諸軍攻城,約“毋得犯七廟及代王、宗室,違者夷三族!”)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史書記載說,“於是諸軍各於所部營分角,修攻戰之具,雲梯競聳,樓幢爭高,百道齊來,千裏並進,繞京竹木,殲於斯矣。”
公元 617 年陰曆十一月初九,李建成的部下雷永吉的部隊率先攻破城牆。
長安陷落了!
唐軍衝進皇宮,在東宮找到代王楊侑。他身邊的侍衛和保鏢,沒有職業道德,這時全嚇得開溜了,但卻有一書生,始終寸步不離地保護著代王楊侑。
這個書生是誰?
他便是姚察的兒子、代王的侍讀、著有《梁史》和《陳史》的大史學家——姚思廉。
當時,李淵的軍士將登殿入堂,楊侑一見刀槍閃爍的兵士衝進來,嚇得臉色慘白,渾身哆嗦。
姚思廉因為大義凜然,因此而鎮定自若,他義正言辭地喝問道:
“唐公不是興義兵嗎?既然唐公是來匡扶社稷的,爾等就不得對殿下無禮!”
一下子,他就鎮住了眾將士,軍士們都愕然不已,然後忙乖乖地退出東宮,列隊站在殿外台階兩側,等待李淵來處理。
李淵得信後,策馬急馳而來,到殿前慌忙下馬,以臣子之禮,跪倒拜見了代王楊侑,並恭恭敬敬地請代王移居大興殿後廳。
楊侑雖受命總管長安,但畢竟隻有十三歲,哪經得起這麼大的事,嚇得全身抖個不停,隻知道哭,姚思廉含著淚,上前攙扶代王拜泣而去,依然不卑不亢。
當時李淵是對著代王,流著淚跪拜而去的。在這裏,我們注意到,李淵那虛偽的淚讓人多麼惡心和寒心。
在場的將士,都大發感慨:“真乃忠烈之士啊!‘仁者有勇’這句話,說的大概就是像姚思廉這樣的人吧?”
經常有人說書生貪生怕死,可知道,中國讀書人,自古以來,從來就不乏剛烈勇氣、浩然正氣,那不畏強暴的英雄氣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責任感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尚氣節,正是中華文人數千年寶貴的精神財富。
陽世師、骨儀兩人等十多個在李淵那裏罪大惡極的隋廷官員,全部被押到朱雀大街,斬首示眾。
據《隋書》記載,陽世師年少時就崇敬有氣節的人,而且他平時為人也忠厚;而骨儀呢,更是剛正不阿,即使在烏煙瘴氣的開世隋廷,也是出淤泥而不染。
報了家仇之後,李淵又變得理性起來,再沒有追究其他人,李淵下令各安其業各樂其居,史載:“餘無所問,京邑士女,歡娛道路,華夷觀聽,相顧欣欣”。
為了盡快恢複長安城內正常秩序,李淵也學習劉邦,封官庫、收圖籍,禁止軍隊搶劫,李淵住長樂宮,忙得不亦樂乎。
他還效仿劉邦的約法三章,與百姓約法十二條,將隋朝的苛政酷令全部廢除(淵還,舍於長樂宮,與民約法十二條,悉除隋苛禁)。
三、李淵為何自嘲為狡猾老狼
假尊聖
接下來,按照原來計劃,煬帝的年幼的孫子楊侑被立為傀儡皇帝(史稱隋恭帝),雖然這時唐兵的將軍們都要擁立李淵為帝。
但李淵表現得很講信用,兌現了起兵時的“尊隋”承諾,選定一個黃道吉日,也就是在公元617年陰曆十一月15日,李淵率文武百官,將代王楊侑接到天興殿,把他捧上了皇帝的寶座,史稱隋恭帝,改元義寧,而早已逃往南都(即長江岸上的江都)的隋煬帝則被遙尊為太上皇,楊廣得了個太上皇的虛銜,差一點氣死。
李淵還以隋恭帝的名義下詔,免當年稅收。
李淵當然也不會虧待自己,就那個月的17日、19日、22日,隋恭帝楊侑接連下詔,封李淵為唐王、大丞相,總管軍國大事,並加封李建成為唐世子,李世民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為齊公;陰曆十二月初三,這個木偶皇帝又進一步下詔追封李淵的爺爺李虎為景王、老爸李眪為元王、母親竇氏為穆妃。
甲子,高祖入京師,至朝堂,望闕而拜。隋帝授高祖假黃鉞、使持節、大都督內外諸軍事、大丞相、錄尚書事,進封唐王。以武德殿為丞相府,下教曰令,視事於虔化門。十二月癸未,隋帝贈唐襄公為景王;仁公為元王;夫人竇氏為唐國妃,諡曰穆。以建成為唐國世子;世民為唐國內史,徙封秦國公;元吉為齊國公。丞相府置長史、司錄以下官。
——《二十四史·新唐書·本紀一》
李淵的自嘲
據說,李淵在領旨受封時,千推萬辭,他的部下於是都說:“如果唐公不做丞相,那國家不就沒有依靠了嗎?唐公切不可因小義而失了大節啊!”
你猜李淵怎麼回答?
史載:“帝歎曰:王家失鹿,遂使孤同老狼,乃奉詔受冊。”
嘻嘻,也太搞笑了吧,李淵居然直言已將隋楊王室當成了一隻失掉對江山社稷控製能力的鹿,並且自嘲為一隻意欲掌控它的狡猾老狼。
因為假尊聖,李淵自嘲為狡猾的老狼,而正是因為這個自嘲,我們看到了一個幽默的有自省能力的李淵。
李淵現在肯定不會甩掉“尊隋”這塊遮羞布,他保持著隋臣的名義,隻是為了給自己換取更多經營關中的時間。
李淵現在的身份,有一大連串的詞:尚書令、大丞相,晉封為唐王,並且還被委以大都督內外諸軍事,有持黃鉞、持節的特權。
以上這些都是魏晉南北朝以來,一切權臣篡位前的老套路,李淵這也不過是在遵守一下傳統。
楊侑還下詔:凡軍政事務無論大小,以及文武官員的任職無論貴賤,典章製度的執行懲處,全部歸丞相府處理。
隻有在郊外祭祀天地以及四季祭祀祖先,要上奏楊侑。
史載:“詔軍國機務,事無大小,文武百官,位無貴賤,憲章賞罰,鹹歸相府,唯郊祀天地,四時奏聞。”
由此足以證明,李淵其實就是一個有實無名的皇帝了。
同時請注意,李淵在等待稱帝的時機。
不義的籠絡
為籠絡人心,李淵將隋朝國庫裏的金銀財寶和布帛,全部拿出來賞賜給將士。
那二十多萬人,都一一按級別和功勳大小,加官進爵分財寶,這就出了一個大問題:國庫裏的財寶布帛,根本不夠用。
當初那個喜歡告密的劉世龍,現官職為右光祿大夫,他獻策:
“現在義師有幾萬人都在京師,天氣越來越冷了,柴草貴而布帛賤,請允許義兵砍伐長安城中六坊和苑中的樹木為柴,用來從百姓手中,換取布帛用,這樣可得幾十萬匹布帛。”
這麼個餿主意,李淵竟然也采納了,結果,長安城內的綠化工程,幾天時間,就遭到毀滅性的破壞,而且就連城外山上的樹木,也在劫難逃。這麼個不仁不義的搞法,頒給李淵一個“破壞環境獎”也不冤枉。如此不仁不義的籠絡人心,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唐軍攻克長安之後,李淵便致函通告各郡縣,招降納叛,凡是想歸順的,隻要你旗子換了,牌子換了,名片換了,就可以給你最大的自治權。
這是李淵的權宜之計。
於是各地的郡縣長官、盜賊首領、氐羌酋長,爭相派遣子弟見唐王請求歸順,有關衙門每天要回複數以百計的信函。
自此,各地的“總管”一下子冒出好多個,總管製的出現,是李淵政治上的讓步政策。
玩政治,是一定要懂得以退為進的。
就這樣,李淵兵不血刃,以最小的代價,和平解放了這些地方,應該說,對於以後唐帝國的建立和統一,有著積極的意義,可這也為唐朝日後的潘鎮之亂,埋下伏筆。
但此時,全國版圖內,東至商洛、西至扶風、南至巴蜀、北至榆林一線,都在李淵的掌握之中了。
新舊兩唐書都記載說:
二年正月丁未,隋帝詔唐王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加前後羽葆、鼓吹。戊午,周洮降。戊辰,世子建成為左元帥,秦國公世民為右元帥,徇地東都。
公元618年,正月初一,隋恭帝下詔允許唐王李淵佩帶寶劍穿鞋上殿朝見,行禮時不必通報姓名。
注意這個細節哦,這讓我們想到當年曹操先生的威風。
正月二十三,隋恭帝下詔將十個郡增加給唐國,仍然以唐王為相國,總理百官,唐國可以設置丞相以下官吏,又加唐王九錫。
唐王裝腔作勢地對手下的官員說:“這是阿諛奉承的人幹的事,孤自己把握大政又給自己加優寵和九錫,能行嗎?若說一定要照著魏、晉的規矩,那些都是些虛禮,欺騙人的;他們實際的作為趕不上春秋時的五霸,而追求的名聲卻想超過禹、湯、文王三王,這樣的事是孤經常嘲笑的,也認為這樣做很可恥。”
也有人說:“曆朝都這樣做,怎麼可以廢除?”
唐王說:“堯、禹、湯、武王分別以自己的時機,以不同方式登上王位,但都是以其至誠上應天意、下順民情,沒聽說夏朝、商代末年一定得效法唐、虞的禪位。這事如果少帝知道,一定不肯做,如果少帝不知道,孤自己尊崇自己又假意推讓,是平生從心裏不願做的事。”
唐王隻是把丞相府改為相國府,九錫之類的特殊禮儀,則退還給負責官署。
戊辰,隋恭帝詔以十郡益唐國,仍以唐王為相國,總百揆,唐國置丞相以下官,又叫九錫。王謂僚屬曰:“此諂諛者所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寵錫,可乎!必若循魏、晉之跡,彼皆繁文偽飾,欺天罔人;考其實不及五霸,而求名欲過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竊亦恥之。”或曰:“曆代所行,亦何可廢!”王曰:“堯、舜、湯、武,各因其時,取與異道,皆推其至誠以應天順人,未聞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禪也。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為;若其無知,孤自尊而飾讓,平生素心所不為也。”但改丞相為相國府,其九錫殊禮,皆歸之有司。
——《資治通鑒·唐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