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卷一(5)(2 / 3)

說起來,這般“祖國意象”、“世界意識”,海子或為始作俑者,像人類、世界等詞彙在他的詩中也是屢見不鮮,不但有“祖國的河岸”、“中國的稻田”(海子:《祖國(或以夢為馬)》,《海子的詩》,第146頁。),還有“宇宙的孩子世紀的孩子”(海子:《眺望北方》,《海子的詩》,第189頁。),他不但寫《秋天的祖國》、《亞洲銅》、《獻給太平洋》,還要寫:“我們各自領著/尼羅河/巴比倫或黃河/的孩子在河流兩岸/在群蜂飛舞的島嶼或平原/洗了手/準備吃飯”(海子:《麥地》,《海子的詩》,第21頁。),不但寫“我在黃昏時坐在地球上”(海子:《明天醒來我會在哪一隻鞋子裏》,《海子的詩》,第31頁。),還要寫“我站在太陽痛苦的芒上”(海子:《麥地與詩人》,《海子的詩》,第109頁。),寫“天堂”,寫“天堂的大雪”(海子:《太陽·彌賽亞》,《海子詩全集》,第1012頁。),海子總是把自己融入曠世蒼涼之中,從而找到“誕生的光明”(海子:《太陽·彌賽亞》,《海子詩全集》,第1013頁。),成為“真正的詩人”(海子:《八月之杯》,《海子的詩》,第184頁。)。可見,海子的“祖國”、“世界”常常是一種內化的、自省的心理環境,是為了言說存在的憂鬱與孤獨,而不是為了表現那種“心事浩茫連廣宇”、“環球同此涼熱”的豪放氣概。至於江非,則是要把“家事國事天下事”統統串聯起來,統統展示出來,所以,他不僅要寫“一個村莊的麥地”,寫人們的生老病死,還要“把一場大雨認作是這個國家的眼淚”,不僅要“朝著北京的方向/寄走了幾首詩歌”,還要寫“美國憂鬱”,還要寫瑞典、俄羅斯與車臣,還要寫伊拉克、伯利恒、以色列,不僅要寫普希金、薩特、狄金森,還要寫阿拉法特,寫“夢露麥當娜NBA紐約世貿大廈”,很顯然,江非緊跟時代步伐,不避以新聞時事入詩,確是能讓我們長點國際見識,也能讓世界認識我們:有一些事物。

我已對鄰居家的孩子說過了。

我還要給那些草原上的孩子指出它們的光芒。

我還要讓非洲的孩子。

非洲以北。

歐洲的孩子。

以及小姨家讀幼兒園的孩、表叔家上中學的孩子。

看到它的乳房和悲傷。

——《箜篌引》

“指出……”——“讓……看到”,這就是江非用意之所在?我們知道,在史詩情結的催化下,海子曾傾盡心力創作了規模宏大的《太陽·七部書》(未完成),他的寫作過程本身就是一個自我發現、自我洞察的過程,因此他的寫作不是著眼於“史”,而是著眼於“詩”。從作品的製式上看,江非似乎也在有意營造一種“大史詩”,《箜篌引》就稱得上非常龐大,而且副題“平墩湖白話紀(1999~2003)”中的“紀”字及時間起止似也貼上了“史”的標簽。但是比起海子的史詩性寫作來,江非采用的隻能說是一種“詩史式”寫作,由於整部作品隻是由許多獨立的短詩整合一起的,更由於江非隻是像史官一樣對“現實/事物”進行增刪剪裁,為了編寫“文明的第二史冊”(《提綱》),既要忠實於“曆史”,又要忠實於“時代”,既要對得起“人民”,更要對得起“祖國”,所以,像《箜篌引》之類的大型組詩,就不得不就事論事,圍著“現象”繞圈子。

六、大話英雄

但是,我們還不能說江非隻是一個速記高手,無論如何,都不可否認他對那一片鄉土寄予的悲憫和熱愛,不可否認他的古道熱腸,同時,也不可否認他有一種強烈的正義感,在他的骨子裏,實在埋伏著不少的火種和鐵流。所以,在江非的詩歌裏,就不單純有田園小令,不單純是讚美和歌唱,在所謂鄉土情思之外,江非更有鋒利、驍勇的一麵。實際上,他從未沉醉於平墩湖的小農情趣中,他看到了鄉村世界的自然之美和世俗生活的人性之美,還看到了人間疾苦,看到了黑暗、醜惡和不平,因此,他往往會忘掉“記錄”的本分,不光要“表現”,還要“表達”,甚至不惜直來直去,挑明自己的態度,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時而憂愁憂思、時而壯懷激烈的江非。

顯而易見,江非並不甘心在平墩湖做一個默默無聞的鄉村詩人,也不滿意在平墩湖碌碌無為地苦過一輩子,雖然平墩湖也通公交車,有卡車有火車,也有飛機飛過,但是江非總是持有疑問:飛機上運的是什麼呢——我們不知道。

飛機要飛到哪裏去呢——我們也不知道。

我們在地麵上。

飛機上的人看我們。

就像我們仰視天空上的一隻小鳥。

我們生下的孩子。

也老比一隻鳥蛋還要小。

這樣一來,我們哪裏還會知道。

飛機為什麼要飛得那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