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貧乏時代裏詩人何為?”荷爾德林說過,詩人就像酒神的神聖祭司,在神聖的黑夜裏走遍大地。可是在這餓死詩人的時代,大地何在,詩意何存?在這個地麵沉陷,詩性淪喪的時代,做一個詩人該是何等孤絕?無疑,江非的詩正在露出地平線,正在溢出熹微之光,確是令人欣悅的。“哪裏有貧乏,哪裏就有詩性。”海德格爾的說法更讓我對江非抱有高遠的期待,作為一個詩人,一個平墩湖的詩人,一個中國詩人,僅僅詠唱顯然不夠,僅僅記載顯然不夠,僅僅批判也顯然不夠。如何才能“吟唱著去摸索遠逝諸神的蹤跡”,“在世界黑夜的時代裏道說神聖”?([德]海德格爾《海德格爾選集》(孫周興選編),上海三聯出版社1996年版,第410頁。)如何才能成為“大地的轉換者”,把陷入曆史迷誤的大地轉換成詩意的大地,把可見(人們意欲占有的物質的東西)轉換成不可見(心靈內在的東西)?顯然,江非並未像裏爾克追求的那樣,“把這個羸弱、短暫的大地深深地、痛苦地、充滿激情地銘記在心,使它的本質在我們心中再一次‘不可見地’蘇生”([德]裏爾克:《杜伊諾哀歌》附錄之四,轉引自劉小楓:《詩化哲學》,山東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195頁。)。目前的江非還是逡巡在“摹仿世相、捕捉感覺”的小路上,不但沒有觸摸到大地的神經,也沒有開掘到內心深處,隻是用自己的思維惰性飼喂著讀者的理解惰性,相互串演著一折“人人說俺家鄉好”的“千古絕唱”。因此,對江非來說,麵臨著告別與回返的雙重抉擇。可是,假如需要告別,應該告別什麼?假如需要回返,又該回返何處?我也一次次這樣問過自己,卻又無從回答。大道無形,逝者如斯,或如蘇格拉底所說:我去死,你們去活,究竟誰的去路好,唯有天知道!
叫喊或命名:走向拯救之途——曹有雲詩歌論
曹有雲(1972-),青海人,著詩集《時間之花》(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2009年卷),現居格爾木。)
一、引言:何為詩
初讀曹有雲詩,似與故舊偶遇,既有熟識處,也有陌生感。那種粗獷、曠遠的高原氣象,那種聖潔、樸拙的神性色彩,在詩中若隱若現,讓你不由得心生丘壑,好像也突然具備了“道說真實景象的力量”曹有雲詩,以下其詩句引文不再注明。)。然而這種力量卻不是說來就來的,對曹有雲而言,或許正因居於青海,身上又流淌著藏人血液,才使他宿命地戴上了“詩歌的王冠”,把“痛苦的黃金”和“詞語的石頭”一同戴到了自己頭上。何為詩?何為詩人?曹有雲有過這樣的回答:詩,或一切藝術都是偉大的時間之母借人(所謂作者)的血肉之軀偶然而必然地創生的精神之花。所以,他將此生創造的所有詩篇都以“時間之花”命名。緣此,此生他一直將在“時間之花”生成的林中路上孤獨寂寞地行走。
確實,讀他的詩,你無法回避“時間”的存在,更無法忽略那個“舉著信仰和語言不滅的燈盞,向著詩歌,向著光榮和夢想的彼岸匆匆行走”(曹有雲創作談:《何為詩》)的詩人形象,他獨孤,執著,豪壯而又憂憤,像一位高舉聖杯的布道者,不但要咒詛“黑暗世界何其貧困”,還要帶著光榮的憂鬱,去宣布“一切都重來”,都要“重新命名”。
鑒於此,我也算找到了一個撬起曹有雲詩歌的支點,隻是不知自己是否握住了“由詞語和幻想/熔鑄而成的杠杆”……
二、隱喻的時間——在存在的深淵裏叫喊
顯而易見,在曹有雲的世界裏,“時間”無所不在,“時間”是他最為得心應手的一個法器,他用“時間”度量自我,用它度量滄桑凡塵,甚而用它度量一切。他曾這樣“命名”時間:“我們把太陽和眾多的星辰/循環、閃爍的光影/叫時間”,在他眼裏,時間就是籠罩在人類頭頂的“巨大的羅網”。然而,究竟什麼是時間,應該如何認識時間?從古至今,人類從未走出時間的困擾,也從未停止過對時間本質的探求。柏格森即認為偉大的哲學家一輩子所想的就是一個時間問題。海德格爾正是這樣,他把“時間”作為最基本的哲學命題,並把時間與存在放在一起觀照,似在向人們闡明,存在即時間,時間即存在,不過,盡管他堪稱“時間大師”,也還坦言不知道什麼是時間。是的,隻要人類存在,對時間的追問就不會停止,誰能給出一個通透的答案呢?很顯然,曹有雲也是這樣一個追問者,一個明知沒有答案還要追問的追問者,於是,“時間”也就凝成了一筐無窮無盡的咒語:你可以隨時“說出”,但是一經出口,就無從把握它的原意,也不知它會指向何方。因此,我無力,也無意借助某種哲學來肢解曹有雲的詩歌,隻想找一條可行的思路,把本文引向更為切近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