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卷一(10)(1 / 3)

利敏的詩都很短小,多數不超過二十行;內容也很瑣細,多是些零零星星的偶有所見或偶有所感。但是當這些小情調、小靈感彙聚在一起時,就勝似可遇而不可求的吉光片羽,足以讓你流連沉吟,在簡約平白的詩句中發現許多意味深長的刹那或偶然。顯然,利敏善於在熟悉中看到陌生,在凡俗中看到憂患:平平常常的生活,平平常常的人和事,都被我們的漫不經心所湮沒,唯其在詩人那裏獲得了顯目的席位,並且閃映出無可抹殺的價值。利敏的詩著眼於“小”,在她的詩中,有炸爆米花的外鄉人,有舊火爐,古老的風箱,更有“古樸的歡樂”;有燒樹葉的人,有打著旋兒的濃煙,要倒的牆根,也有“人生的黑”;有雨滴瞬間的一生,有釘子無力自拔的一生,也有樹葉悲歡交集的一生;有小鳥,小白菜,小丫頭,小小的狗,小小的草籽,也有一個男人的溫柔的心……總之,利敏詩裏的“小”無所不在,那些匆匆走在大街上的人,坐在陰影裏的人,賣饅頭的人,賣水果的人,穿著灰色舊茄克的人,以及與其相關的路燈光、小魚小蝦、一小片雲、火車的悲愴的笛音,等等,共同構成了喧囂、蕪雜而又沉重的現實,利敏的詩集也因收藏了如許紛繁的小場景、小人物、小細節而纖毫畢現,而溫厚慰藉。

理解利敏的詩,或應先去理解她所居住的小城。利敏不止一次寫出她對這個城市的喜歡和留戀,稱之為“我的小城”、“永恒的唯一”、“永恒的城市”。她說:“小城在我的人生際遇中不再僅僅是作為一種背景而存在,它和我的一切息息相關,我的歡樂和憂傷已經滲透在它的每一條小巷、每一個季節的更迭。”“在這平靜的歲月裏在這微小的城市裏一樣有愛恨糾結的故事改變著人和人的命運,一樣有讓人不忍回首的東西留在了這樣的星空之下、浮塵之中。”(臧利敏:《我的城市》)這兩句話,基本可以為她的詩作導語,小城塑造並見證了她的生活,也為她的詩歌提供了生動的背景。雖然利敏幾乎從未正麵地以小城入詩,但是在她的詩中,小城卻是最重要的存在,它時隱時現,“不需要說出”,“不需要懂得”,隻因承載了無邊的憂傷和無盡的溫暖,才讓詩人情願為它虛度一生的光陰。《一座高樓投下了一片陰影》、《小廣場》、《十字路口的警察》、《街頭》,單看這幾首詩的題目,就鑲嵌著小城特有的標記,看到這些標記,大凡有過小城生活經驗的人,應該都能想象出近乎雷同的畫麵。但是利敏詩裏的高樓廣場則激活了我們的印象:她看到了高樓的陰影,更看到陰影中“獨自前行的人”;她到小廣場仰望夜空,一邊幽懷幽思,一邊“接住滿懷的星光”……她的小城從不濃妝豔抹,隻是輕描淡寫——她的小城充滿了淡然與安寧,隻因那些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那些平淡無奇的雞毛蒜皮,“都被它包容在懷裏”。不過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市,為何卻被利敏一點一滴化成了詩?如果非要尋找緣由,我想就當歸結為詩人的“本分”——詩人的本分,卻是長在骨子裏的不安分,是對現實的苛求與超拔,是夢中的“塗鴉”或醒著的“囈語”。

利敏曾在一篇文章裏談到,她的辦公室在背陰的一麵,而她正好擁有了朝北的窗戶,這朝北的窗雖然疏離了陽光,但因沒有高樓大廈的阻攔,外麵的天空就很開闊,可以看得很遠。“北窗”是一種觀察方式,也是一種感知方式,有了它,就與庸碌的生活拉開了一定的距離,透過這個相對寂寥的窗口,自可發現別樣的景致,也可放任思緒輕舞飛颺。因此,“北窗”具備了深邃悠遠的向度,它透徹,敞亮,獨立,率真,甚至還有點兒神秘,總之,小小的北窗可以涵蘊最接近詩的品質。利敏無疑深得北窗之便,當她接納窗外的星光,並在心裏打開一扇朝北的窗戶時,她的省思也就彌合了詩人的本分,她的詩句亦如她的名字那樣,鋒利、敏感,像一枚枚遊走在靈魂深處的薄薄的刀片,那種隱而不發的疼痛,徒勞無功的憂傷,以及無從自拔的虛無,足以令你陡生寒氣:詩人的“北窗”竟是這般驚心動魄,打開它,就是要打開世界的另一麵,就是要從常態的生活中探出頭來,哪怕就此墜入深淵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