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卷一(10)(2 / 3)

印象中,利敏很像一位樂天知足的快樂女生,可是在詩裏,卻常顯冷峻、蒼涼。“生活的苦”、“沉重的一生”、“絕望的淚水”、“比苦更苦的命”這樣的詞彙摻雜成“日複一日的期待與絕望/沒有盡頭的苦苦掙紮”,她播種了大麵積的傷感、憂愁,不時萌生著茫然、無力、失落的枝蔓。那麼密集的苦痛、厭倦、衰敗、虛空,以至讓人揣測:究竟是什麼樣的苦累,讓她一再怪怨——淚水、悲傷和死亡充斥了半生?雖隻年及不惑,卻已耗掉“半生”,想想確是頹然,所謂“西風一夜催人老”(劉禹錫:《酬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一朝春盡紅顏老”(曹雪芹:《紅樓夢》),作為詩人,更免不了要感一感韶華,悲一悲白發,好好稱一稱缺斤少兩的“一生”。利敏的一個重要主題即是感時傷事,她悲秋,她惜春,她懷疑,她頹喪,她的思緒隨著時令的更迭跌宕沉浮,她的心情因天氣的變化百轉千回,所以她會經常發出感歎:“一切將稍縱即逝”,“時光拿走一切”,“人是那麼的渺小”,“每天都有衰敗的事物”。寫詩的人注定悲傷,利敏如同一位自詒伊戚的悲觀主義者,在她眼裏,似乎注滿了凋零、枯萎、暗淡、寒冷,所以她大半的詩是冷色調的,她喜歡歌吟白發、枯葉、黑夜、北風,更喜歡欣賞一種“陳舊的美”:舊火爐、舊瓦房、舊門窗、舊木條、古老的風箱、鏽蝕的門鎖、破舊自行車、廢棄的城池、衰敗的草垛、屋角的蛛網、陳舊的眼淚、過去的哀傷、灰色舊茄克、泛白(歲月的白)的藍色大衣、小時候的我、舊時代的女人、蒼黃的歲月……等等,這一些“舊時光”、“老故事”、“陳舊了的殘破了的物與人”,構成了一個以懷舊、回憶為底色的抒情體係。隻因“往者不可諫”,“過去”便成了一筆無以把捉的遺產,象征著一種確鑿曾有而又非常可疑的價值,雖然利敏憐惜地將其記錄在案(她說,即便一點雨滴也“曾真實地存在過”),卻也不得不承認,過去就意味著“走失”,瞬間就可“把一生過完”,最後隻能無奈地說:歲月的這杯酒;

我無法飲得更多;

我隻是其中一個;

沉默寂寥;

徒勞地愛著痛著;

不過我們也不可就此認定,利敏專擅“淒淒慘慘戚戚”,其實她也不盡是“冷冷清清”,在她的詩裏,有斑斑駁駁的陰影,也有大片大片的陽光,她的太陽可以每天都在蒼老,也可以每天都是新的。所以,她的詩又有一部分是暖色調的,這些詩多與“清晨、春天、初夏、童年、青春、愛情、天使、新年第一天、二樓的年輕人、發型怪異的十八歲男孩”有關,甚而與“燕燕、慧慧、小蘇”這樣的名字有關,對於這些“成長的、新鮮的、激情的”、“恣肆和蔥蘢的”美好事物,利敏常常慷慨地讚之以“真好、很好、多麼美、那麼好”,並且大張旗鼓地給予“致敬、熱愛、喜歡”。可見利敏雖也耽於“在屋簷下/咀嚼我的苦我的小小的悲歡”(《我曾以為……》),卻未服從於“人生的黑”,當她“推開窗”、當她“從黑暗中醒來”,即便“微弱的陽光”,也能“照射出希望的光芒”。正如她在散文《窗外》中的自白:“有時候我發現自己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又是一個徹底的唯美主義者,生活中一點點小的、美的瞬間往往使我陶醉,甚至沉溺……”所以,她說“一切都已結束”(《立秋》),也說“一切將重新開始”(《晨》);她說“黑夜沒有盡頭”(《夜行客車》),又說“太陽照樣升起”(《我突然愛上了這座城市》);她哀歎著歲月的流失,命運的無情,同時又吟詠著可愛的歲月,尋找著人生的樂趣,還要主動地要“與命運和解”。看起來利敏的詩多是情緒化的,有突然的厭倦,也有突然的熱愛,比如《偶爾》這首詩,就是她的自畫像:偶爾相信《讀者》上的那些煽情的故事;

偶爾鑽進一本童話裏;

做做春天的白日夢;

偶爾乘著窗外的一片雲;

在城市的上空停停走走;

偶爾變成一隻無助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