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叫著風來時;
滴下幾滴傷心的淚;
這種種各不相幹的“偶爾”,正也糾結成了詩人的“本分”,這是利敏的抒情方式,也是她麵對生活使出的變身術。
有時錙銖必較,有時天馬行空,一個是小心眼的詩人,另一個是大而化之的詩人,這兩個詩人與利敏相生相克,也讓她的詩分出了輕重冷暖,呈現出剛柔相濟、冰火互搏的麵貌。實際上,利敏既是矛盾的發動者,也是矛盾的調和者。消沉時,她用的是被字句:一個人被無端拋到這個世界上;
沒有解釋沒有說明;
一個人像泡沫一樣被拋到這個孤獨的世界上;
隻準漂浮不準下墜;
也不允許隨便破碎;
一個人被拋到這個世界上;
赤裸裸一無所有;
一個人隻帶著他的一顆心;
要走多遠的路;
頂多大的風沙咽下多重的苦;
沒有人知道;
一個人被無端地拋到這個世界上;
除了自己沒有人為他的生死負責;
——《一個人被拋到世界上……》
這首詩形象地表達了“一個人”的被動感,這“一個人”沒有存在的依據,也沒有活著的理由,隻是無端地、漠然地自生自滅。利敏一再抒寫“一個人”,這個人或是大舅、姐姐,或是恩克、吉安,也可能是陌生人、戲台上的女人、精神病患者、燒樹葉的人,無論親疏遠近、有名無名、他人或自己,這些人都是利敏所關照的“一個人”——這個人的車筐裏裝著青菜饅頭和帶著泥土的胡蘿卜,也裝著《詩刊》;這個人在醫院的走廊裏哭泣,揣度著生還是死;這個人“在夢裏痛著在痛裏哭著/在哭裏醒著在醒裏夢著”(《戲台上的女人》)——“一個人有他的一生”!盡管利敏著意驅趕著內心的黯然,盡管她盡力在詩裏塗上亮色,但是當她“一點點勘破了人生的秘密”,並且認定“疼痛是必須的”,也就隻能用溫婉的詩句來消解“人生的虛無寂寥”,進而“低下高傲的頭顱/向塵世的一切致敬”(《我與我的命運終於和解》)。
綜上所述,利敏大體是一位卷舒自如的詩人,她喜歡以靜製動,以守為攻,即便自喻為柔弱的小草,也要“在冬天到來之前/把最後一點綠吐盡”(《命運》)。這個時候,利敏采用的是把字句——她麵對命運的最終方式是主動地毫無保留地付出:你是不是也有過絕望的淚水;
在黑夜泛濫把一切衝毀;
這時你是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孩子;
一個孤單的傻孩子;
一無所知一無所有;
隻想把自己完全地交出去;
交給星空和荒蕪的大地;
讓淚水塗滿田野山岡;
和無知的海洋;
——《你是不是有過絕望的淚水》
就像美國女詩人西爾維亞·普拉斯所說:“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我抬起眼簾,一切重獲新生。”([美]西爾維亞·普拉斯:《瘋丫頭的情歌》,轉引自楊靖:《〈鍾形罩〉譯序》,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利敏的世界也不總是一團漆黑,她熄滅一盞燈,總會點亮一顆星,她的內心從未“安伏於被大風吹拂的命”。想來,利敏定然是喜歡風的,以前出的兩本書,一名《歲月如風》,一名《想飛》——所謂飛亦即禦風而行,現在這本詩集不僅以風命名,還收入了多首以風為題的詩,其主題也可概括為“命運如風”。在利敏的詩裏,風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它有時調皮可愛,更多時候則拒人千裏說一不二,它如同上帝的化身,像占卜者一樣,可以“卷走”你,可以“收留”你,也可以為你指出一條“後半生”的路。應當說,“大風”是統領這部詩集的整體意象,它吹響了命運的呼哨,打開了命運的枷鎖,激活了一顆飛向自由的心。
所以,利敏是有福的,她有一扇朝北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