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卷二(6)(2 / 3)

繼《孟村的比賽》之後,範瑋繼續到他創造的烏有之鄉去冒險,寫出了兩個更加迷人的短篇:《鄉村催眠師》和《桃鎮之行》。這是兩個相互呼應的小說文本,《鄉村催眠師》主要寫一個來自某城市的小林醫生,通過催眠為桃鎮居民化解心結的故事。在這個流行牙痛的小鎮,最權威的牙科醫生雖能緩解別人的牙痛之苦,卻無法醫治自己的牙痛;其他的人雖能解脫牙痛之痛,卻都或多或少地患有根深蒂固的心病;小林的催眠為大家提供了一個自審的機會,他喚醒並複活了一部分早已死去的記憶,不僅替人們解開了心裏的疙瘩,還意外地消除了折磨他們的牙病。在這個找不到主要人物、看不出中心思想的小說裏,範瑋略顯笨拙地,讓逃到桃鎮的內科醫生小林,為多有隱痛的眾人排憂解惑,反而誘發出更為棘手的病痛,使他不得不再度從桃鎮出逃。《桃鎮之行》則進一步圓融、延伸了催眠師的故事,原來隻是配角之一的六奶奶占據了重要位置,她一生的等待,在莫衷一是的傳言中變成了一樁因果不明的懸案,而小說作者又以親曆者的姿態,介入到故事當中,把原本晦暗莫測的真相,探求得更加險象環生。在這裏,範瑋突破了現實與夢境的阻隔,彌合了作者與小說人物的關係,他的講述也變成了無從拆解的連環套:每個人都被等待到別處,每個人都被改寫成別人。《鄉村催眠師》和《桃鎮之行》讓我看到了真實的範瑋,看到了他的孱弱和猶疑,也看到了他的固執和堅定,他在小說裏扮演著一個逃亡的自己,又在大夢初醒之際把自己找回,“桃鎮”(逃鎮?桃花源?)成為他施行自我催眠的精神驛站。

從孟村到桃鎮,從《像魚一樣飛》到《鄉村催眠師》,小說家範瑋變得愈來愈可怕,他破繭而出,並沒有化蛹為蝶,而是變成了一隻會飛的老虎:他吞食著巨大的夢想,在索然的天空下,優雅地,翱翔。

六、劉玉棟

劉玉棟(1971-),著有小說集《鋒刃與刀疤》、《我們分到了土地》、《公雞的寓言》、《天黑前回家》、《火色馬》等,山東慶雲人,現居濟南。):《年日如草》。

在我印象中,70後作家與現實、現世的聯係一直不怎麼密切。他們寫的東西要麼與這個時代隔靴搔癢,要麼是自迷自戀的私人賬冊,缺少直麵當下生活的作品。玉棟的《年日如草》可以說為70後作家添上了重要的一筆,讓我們看到這一代作家正在日漸成熟。這部小說大致勾畫出了70年代這代人跨度三四十年的成長史、生活史,通過曹大屯這個主要人物的個人經曆,可以折射出這幾十年來我們社會形態、價值觀念乃至人性的搖擺變化——尤其是那種埋藏在人的內心深處的不經意的改變。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也在麵臨“幾千年未有之變局”,因這變局帶來的種種問題,又不是可以通過大搞運動、大幹快上能夠解決的,問題的關鍵在於人心之變。玉棟的小說就是從根本上抓住這種變化來寫的,不僅究其“前因”,也計其“後果”。就拿曹大屯的暗戀對象儲小青來說吧,少女時期她是何等超凡脫俗,簡直是可望而不及的女神,可是,當她再度找到曹大屯時,竟是要雇凶殺人——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可是曹大屯並沒被嚇著,反而坦然接受了她的傭金。好像正應了這麼一句話:“你壞吧——我比你更壞!”這是曹大屯積累了三十多年人生經驗得出的邏輯。一開始是“我本善良”,再後來“我要做狼”。曹大屯的生活常態就是和外部環境,和身邊的人——包括他愛的人、他不愛的人——不斷地妥協、媾和。當然也有一定的對立、爭鬥,但是水火不容的立場之爭很少。他的人生就是適應——不斷地去證明“適者生存”是對的,不斷降低做人的底線去追逐個人的幸福。這也是一種“常人常態”——很多人心安理得地充當了達爾文的信徒,審時度勢是正當的,隨波逐流是正常的,隻要利於“生存”,什麼良知、本分都可以拋到一邊。我們看那些優秀的經典作品,總是有一種偉岸的人格向度,至少是有立場,有尊嚴。可是有的作家在進行創作的時候往往會和他所寫的人物一起陷落,陷到“熱也好冷也好活著就好”那樣麻木不仁的狀態中。我覺得玉棟的這部小說,恰能帶來這樣的警示。他在寫人物的下滑時,並沒有去標榜那種下滑,而是給以批判的力量,這一點尤為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