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卷二(6)(3 / 3)

現代作家如何麵對、如何表現現代社會?《年日如草》會給我們一些啟發,讀這部作品,會看到作家對生活的態度和選擇。通過曹大屯從一個農村孩子變為城市人的過程,可以看出融入所謂城市文明的代價,同時也意味著現代性的代價——中國人原本就是離現代文明很遠的土包子,要成為具有時代精神的現代人,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脫胎換骨的巨痛。所以我認為,曹大屯這個人物從總體上來看是一個失敗者的形象,從他身上可以看到社會經濟的發展並不足以帶動國民性的改觀,在以金錢為中心的現實生活中,人心反而越來越幹癟、萎縮,人的精、氣、神一點點被世俗的車輪磨掉了。

實際上這個小說點出的就是一個“從”與“不從”的問題,曹大屯、袁婷婷、儲小青都麵臨這樣一個問題。麵對著強大的社會壓力、社會變革,你是不是要改變?怎麼改變?小說需要的張力往往就是“不從”,把“不從”寫到極致,那種緊張感、爆發力才可能出來。要是每到關鍵時候你都將“不從”落實到“從”,這個小說就可能顯得綿軟無力,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很和諧,那樣的故事能有多少意思?《年日如草》之所以少有那種振聾發聵的巨響,就是每到關鍵的地方,基本上都讓主人“從”了——“從”得很直接很倉促。比如曹大屯和他的“準老婆”,本來應該出點驚心動魄的故事,可是一直都很平靜,在他老婆的前夫出獄之後,也沒發生劇烈的衝突,太平淡,讓人感覺這些人物都太理智了。

七、陳集益

陳集益(1974-)浙江金華人,著有小說集《野豬場》(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2010年卷),現居北京。):《野豬場》。

在先前為集益寫的一篇印象記中,我曾以《從誇飾到樸實》為題對他做過簡要的概括。在那篇文章中,我這樣評價他初期的作品:這些小說雖然還帶著某種硬做的痕跡,但是你不能不承認,它們是無弦琴,是第六根指頭,是那種蹤影無定的不明飛行物,有點劍走偏鋒、我行我素的味道。它們散發著怪異而又沉重的氣息,既有反常的一麵,也有寫實的一麵,幾乎每一篇都能看出作者在別有用心地越位或出軌——他以超乎尋常的想象力確立了自己的敘事維度。他的這些早期作品或寫生存之謬,或寫人性之惡,或寫命運之無常,皆有出其不意之處,作者似乎總能不露聲色地把你帶進他的太虛幻境,讓你不得不與另一種真相拔刀相見。

同時,我也在那篇文章中這樣評價他近期的作品:我的看法是,他對文學、對寫作的看法已不再極端,他以清醒的“轉變”呈現了“另一個自我”。所以,他不必再“硬做”,不必再用乖戾、浮誇的情節標新立異,隻消深入到生活的腹地,忠守內心的真實,就可舉重若輕,寫出得心應手的小說。看他今年發表在《中國作家》等刊的《洪水、跳蚤》等多部作品,你會發現,集益已變成一位“非常規矩”的小說家,他告別了“虛偽的形式”,走向了更為廣袤的話語空間。單從題材上看,集益歸順了當下十分走俏的“底層寫作”,情節合乎邏輯,細節經得起推敲,集益不僅把故事拿捏得合榫合鉚,而且將更大的荒誕化解到了整個文本中。集益的寫作實踐恰恰說明,他模仿現實,但沒被現實掩埋,他以自身的體恤和溫情參與了那種典型環境下典型人物的“存在”,他的筆觸因之如絲如縷,能夠牽纏你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現在,通讀集益幾乎所有的作品、辨清其寫作順序之後,我不得不對上麵的印象給予修正:對集益小說來說,誇飾/誇張與樸實/寫實並非一種簡單的風格變化,而是同時甩出的兩把刀子,二者一虛一實,互為掩護,足以把你帶到真假難辨的情境中,讓你既可貼近大地長歌當哭,又可振翅高飛笑傲長空。的確,虛和實都是表相,集益小說中始終都埋藏著一顆赤子之心,無論怎樣寫,無論寫什麼,都傾注了他最為真摯的感情,他的作品由此超越各種流俗和教條,誠實地表達出他對生活/生命的認知和體驗。

迄今為止,其實集益主要寫了兩種小說:一種寫鄉村,一種寫城市。也就是說,他的小說基本都以吳村和北京為背景:當他寫“村裏的事”時,傾向於寫實;當他寫“城裏的事”時,則偏重於寫虛。所以,我們可以從題材上把他的作品概括為“吳村故事”和“北京怪談”。很顯然,無論吳村還是北京,都與集益有著直接的聯係,它們對應著他的過去和現在,共同承載了他的全部生活,選擇它們並且將其真實的名字植入小說,自然表露出一個寫作者的立場和心態:他注定要調動自己所有的激情,注定要投入自己最誠實的情感,隻有將自己完全融入其中,才有可能建構出屬於他的吳村和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