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卷三(2)(2 / 3)

為了把故事講好,底層可以變為布景,現實可以充當簾幕,隻要能夠換來鮮花和掌聲。顯而易見,“故事先行”比主題先行更糟糕,過度包裝的故事造成了一種故弄玄虛的假象,放棄思想,放棄人物,使真切的生命感受懶於出場,也使本真的生活狀態失去席位,剩下的隻是作者在那兒張牙舞爪,設計可以套牢讀者的圈套,“底層寫作”遂成“低層寫作”,“打工文學”弗如“打拱文學”。這樣的“寫實”,怎麼看怎麼像裝老實訛人。

生活不會欺騙我們,我們卻會欺騙生活。

原型·類型·虛妄的真實

小說是虛構的藝術。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這種老生常談稍有一點文學素養的人都能說上幾句。但是如果拿此類理論來鑒定當下的小說作品,你會發現,老黑格爾那一套或者已經失效。不用苦心孤詣地虛構,也不用蹦著跳著高於生活,隻要盯緊社會新聞,隻要勇於記錄生活,隻要善於發現原型,不愁寫不出《扁擔》、《高興》、《我叫劉躍進》那樣好看的小說來。作家們——以李銳、賈平凹、劉震雲為代表的作家們——似乎都寫出了這樣的藝術自覺:與其野心勃勃地構建生活,不如死心塌地地臨摹生活,有此終南捷徑,何樂而不為?但不得不承認,在真實的生活中,再絢麗的虛構也是蒼白的;在無涯的生活裏,再奇妙的想象也是有限的。就像波蘭電影大師基耶斯洛夫斯基所說:“生活本就比我更聰明。它創造的東西比我所能想象出來的要更有趣。”(轉引自:[美]安內特·因斯多夫:《雙重生命,第二次機會: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黃淵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5頁。)基氏早年曾一度迷戀拍攝紀錄片,因為相對於事先早已預設了結局的劇情片,紀錄片具有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鏡頭將如何結束的不確定性,但是這種對於“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的捕捉、迷戀,並不意味著他就此放棄了對生活的省察。事實上,即使在“記錄”結束之際,他內心的鏡頭也從未關閉,而是已將生活積攢到了自己的一呼一吸,所以才會有後來像《十誡》、《三色》、《雙生花》那樣比紀錄片更遼闊、更真實的劇情傑作。文學創作同樣如此,當你停留在生活的表麵時,你的記錄隻能比生活更狹窄,當你滿足於複製生活的真實時,你的文字隻會比生活更虛妄。

還是拿《高興》來說吧。賈氏的這部小說有新聞事實,有人物原型,還有作者的親身體驗,再加上數易其稿的寫作態度,可以說每一個環節都被打造得很是精良,對賈先生這樣的寫字大戶來說,弄出一小本優質免檢產品,應該不費吹灰之力。無奈浮萍總被雨打風吹去,《高興》偏偏無法讓人高興起來,這部雖未出版前就貼滿了防偽標簽的嘔心瀝血之作,讓人看到的卻是一副盜版光盤似的嘴臉。聲稱自己的小說有原型,且把原型指名道姓地供出來,似乎也是作家們近期形成的一大共識,劉震雲就說劉躍進是他一個表哥的名字,他不僅借鑒了表哥的名字,還借鑒了表哥的故事。比《我叫劉躍進》更有過之的還是《高興》,除了強調這部小說有事實,有依據,有調查,有研究,《高興》最為倚重的賣點就是人物有“原型”,不但妓女孟荑純有原型,劉高興的原型更是他的同學、親戚。賈氏不但透露了“原型”的來龍始末,而且不惜把他的簡曆戶籍公之於眾,借助媒體在創作之外繼續與現實互動,不斷接受采訪的“劉高興”又反過來要寫賈平凹(據說要價三萬),一場超級文壇佳話也隨著小說的發表、發行傳播一時。賈氏不僅創造了文學奇跡,而且創造了娛樂奇跡。寫小說有原型不是當下中國文學首創的奇跡,但是,把已化為藝術形象進入作品的“原型”,再拉到文本之外的炒賣現場替作品與作者賣命,卻著實可稱為今日中國文壇之奇觀。是要借助原型真實有力地證明小說的現實可靠?是要為讀者/評論家提供掂估其價值重量的評價暗示?還是要為後世的索引派留下永垂不朽的權威資證?真得承認現在作家們的深謀遠慮,假如曹氏雪芹當初也具備這般的先見與智慧,那將給後世排除多少疑案,節約多少腦細胞啊!所以,為了促進未來“賈學”的昌盛繁榮,特請賈先生不妨大方些再大方些,把包括《廢都》在內的其他作品的原型都抖摟出來;呼籲廣大作家都來向賈氏學習,貢獻出一大筆又一大筆寶貴的考據財富,以傳給千秋萬代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