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文學評論家正是這樣,一邊罵中國作家分裂,罵西方觀念該死,一邊卻拔下人家的卷發,做成假發戴到頭上,充當起義正辭嚴的大法官來。他們擺出“中國文學之假”作為假想的受審者,好像真的握有絕對真理,占據了絕對的道德優勢和理論優勢。可是我要問的是,應該出庭的究竟是誰?在審問別人之前,作為公訴人的法官大人是不是應該先審審自己?
那些高深莫測的藝術理論,那些又是建構又是重構又是解構又是語義學符號學敘事學又是人性靈魂終極價值……等等說法,哪一個不是我們的理論家、評論家從外邊倒騰過來的?中國作家的一大特色就是大多師出無門,不少人沒受過正統的學院式文學規訓,很少有人係統或深入地研究過西方理論,有的也隻是吸點虛無縹緲的“二手煙”,間接地受點“毒害”。他們之所以被抱怨太過西化,盲目崇拜“西方文學觀”,大部分功勞要歸於理論家、評論家。正是我們的專家學者,無私地傳播了他們的西方觀念、西方標準,才使中國文學陷入一種白馬非馬的尷尬境地。評論家本人對傳統就說不出多少所以然來,他們自身就缺乏解讀“傳統—中國之心”的功力,卻單單指責中國文學被西方文學觀念侵略了、殖民了,這是不是有點養虎為患的味道?我無意指責那些致力於中西文化交流的開路者,隻是想說明:一方麵,評論家在用西方話語模式、西方評價體係來解讀、評判、校正中國文學,將其誘引到他們設計的迷津中;另一方麵,他們又反過來說中國文學偏離了跑道,掉到了希伯來式的陷阱中……究竟是誰中了西方的“毒”?
在我看來,當今中國文學並不缺乏“中國式體驗”,缺乏的或許隻是作家對這種體驗的把握力和表現力,以及批評家對作家作品的感知力和理解力。在這裏,我無意評價“靈魂敘事”、“中國之心”孰優孰劣,隻想表明:按下中國文學是否過分希伯來靈魂不說,隻說評論家是不是具備了評價中國文學的“中國之心”?我們的評價係統、審美尺度乃至價值標準是不是立足於本土,夠不夠“中國特色”?如果你本人戴上了進口墨鏡,便看什麼都是洋的、不順眼的,便把自有的和“拿來”的一並斥為外來貨,反罵人家沒有中國情懷、中國精神,豈不是一種無理的話語霸權?
由此可見,文學理論評論家的任務不應隻是製造“宏大聲音”,不應隻用某種論調去調戲、奚落中國文學,為中國文學去偽存真,探索和發現它的可能性,才是理論評論家之正途。作家、理論家都不該偷偷摸摸地勾勾搭搭,又明目張膽地同床異夢,隻有雙方相互敞開了心靈,放寬了眼界,才有可能發現中國文學的拐點與隱秘,從而上揚真正的中國傳統,煉出真正的“中國之心”。
現在,有人喊過“西方文學觀念死了”之後,究竟什麼還活著,什麼已死去?
到燈塔去?在深淵中?
幾年前,我在一個雜誌做編輯的時候,曾跟一些文學愛好者打過交道。雖然他們多為“業餘作者”,亦不乏俊才,有的人冷不丁就拿出了漂亮的文章。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有不少人像是被文學魘住了,顯得愣愣怔怔神經兮兮的,讓你拍不得打不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