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大、裝高尚是一種策略,裝小、裝庸俗也是一種策略。前麵說的那位農民作家,則既會裝大也會裝小。在務虛空談的時候,他們可以表現得像聖人;在涉及實際利益的時候,他們又不勝愉快地做小人。在台麵上,他們是救世主、作家;關起門來,他們又說自己是普通人、俗人。他們把道德的咒語施於別人,用“人之常情”寬宥自己。一說“我們也是人,是平常人”,似乎一切都可通融,一切都可諒解,作家不也是一種職業嗎,和掏大糞的、引車賣漿者流沒有本質的區別,大家都要憑本事吃飯,所以作家也要接受現實,也要有一顆“平常心”。“咱們都是俗人,沒辦法。”我最煩聽到這句話,你勇於自輕自賤倒也罷了,為何把別人“都”拉去為你墊背呢?要肮髒都肮髒,要墮落都墮落,這種喜歡以臭掩臭的人不也太可怕?尤為可怕的是,一些把人格操守、人格魅力掛在嘴邊的道德操盤手,他們在紙上或公眾場合談起良知、靈魂來總是衝高上揚,一落到現實中就跌破了做人的底線,其齷齪程度絕不亞於某些無恥小人。更令人惡心的是,齷齪者不單以齷齪為榮,還要把齷齪的糞球摶得光滑可鑒,把一切都填到他的糞球裏,並且教唆我們推崇它、追從它,甚至委身於它,真真是屎殼郎賣臭豆腐——甭指望它能幹出什麼香事來。
前不久又看到,一位已“封筆”的著名作家憤怒撰文,“無所畏懼”地“從文化上”討伐了那些“向中華民族潑汙”、“糟踐中國,糟踐中國人”的敗類、“漢奸”、“利益集團”,為的是通過“發生在自己祖國的奇跡”,“說明中華民族在集體本性上具有非常優秀的潛質”,從而維護“中國人在全世界麵前的集體形象”。看看,該作家多麼會倒騰,明明是自己遭人詬病,他卻轉嫁給了全體有良心的中國人,反過來又充當了仗義執言的民族英雄。充便充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充了,好笑的是,這位慣於裝大的國寶級人物,竟然一板正經地裝起了“文弱書生”——“我是一個無職無權的獨立文化人,居無定所,不交權貴,連作家協會和文聯也沒有參與,隻是憑著我的親眼所見和內心良知說話……”“文弱書生”這個詞大概在戲文中能聽到,現在乍一用在一位年過六旬的老男人身上著實地肉麻而滑稽,再加上那一串“無……”、“不……”、“沒有……”的辯白,怎麼看怎麼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如果他那樣的“成功人士”也文弱,如果當大師做明星也是弱勢,如果滿世界竄躂(行者無疆?)就叫“居無定所”,那麼可憐的“屁民”們又該弱成啥樣子?裝小,裝弱,裝無能,裝無辜,竟也成了顯示低調、高姿態的必殺計,莫非隻有這樣才能給“內心良知”打高分不成?可是聯係到他造出的那些拿撒謊當飯吃的噱頭,我隻能相信他的“內心良知”不過又是一個噱頭,不過又是一粒“以小博大”的人工餌料。
寫作,當作家,究竟為了什麼?發表獲獎,加入作協,成名成家,飛黃騰達,似乎都沒錯啊!文學不該是解放我們的心靈、為我們爭取自由的嗎?可是在文學的魅影裏,為什麼有人看到了燈塔,有人跌進了深淵?為什麼用它照亮了自我,還有人用它迷糊了更多人?寫作沒有錯,文學沒有錯,問題是如何寫作?如何文學?如何讓人成其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