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卷四(4)(1 / 3)

做完以上鋪墊後,太史公又開始鋪陳荊軻這一人才浮出水麵的過程。雖然荊軻非同一般,也隻是“圈內”知名人士,如果不是燕太子丹“求為報秦王者”(誰讓他“遇太子丹不善”呢),荊卿就不可能成為名載史籍的荊軻。太子丹求問太傅鞠武,鞠武向他引薦田光先生,田光先生又向他推薦荊軻——田光“自殺以激荊卿”——荊軻還未出場,已先擔上一條人命,他還有什麼理由退卻?可是當太子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後,荊軻卻說:“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足任使。”這話說得夠謙虛,也夠委婉,然而太子已看準了他,所以“前頓首,固請毋讓,然後許諾”——許什麼諾?當然是給他好處,把他尊為“上卿”,讓他住在“上舍”,“太子日照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為了讓荊軻死心塌地地為自己賣命,太子丹確是伺候得畢恭畢敬體貼入微。太史公把個“恣”字用得太毒,試想荊卿定然是風光透頂,得意得一塌糊塗,有些人一輩子想也不敢想的幸福生活,他就這樣輕易得到了,“人生得意須盡歡”,這樣死而無憾了……誰知時間長了,荊軻竟一點也不自覺,“未有行意”,於是太子急了,便拐彎抹角地提醒荊軻:秦兵馬上就要渡過易水,就算我想繼續好好侍奉,恐怕也不可能了。荊軻當然會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哪能白吃人家的,白“恣”一番呢。於是提出要借在燕國避難的秦將樊於期的人頭用用——樊於期也是剛烈之士,二話沒說就把自己的頭割了——荊軻還沒出發,便又背了一條人命。之後易水送別,其間又見細處:荊軻想等個人一起同行,太子卻疑他反悔,便要先派副手秦舞陽先行,這下把荊軻氣壞了,你當我害怕了?這一去本來就凶多吉少,我之所以遲遲不走,是因為要等一個可以聯手的同仁。既然太子這樣說,那咱們就訣別吧!

與他的刺客前輩們相比,荊軻稱得上是一個理智冷靜的人,比起聶政來,他要現實得多。聶政拒收“百金”,直做殺手,荊軻則是來者不拒,盡享人間歡樂;聶政是因精神上的滿足為知己而死,荊軻是因肉體上的滿足為主顧而死。這樣一比似乎顯得荊軻庸俗了,不過對於一個殺手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

對這五位刺客,司馬貞在《史記索隱》中分別評價說:“曹沫盟柯,返魯侵地。專諸進炙,定吳篡位。彰弟哭市,報主塗廁。刎頸申冤,操袖行事。暴秦奪魄,懦夫增氣。”刺客們有實際收益,比如收複國土、奪得政權、報仇雪恨;也有精神收益,比如形式上的複仇、雖敗猶榮的反抗。可見,唐人司馬貞注重的是刺殺行動帶來的直接或間接效益。

那麼,司馬遷又是怎麼“曰”的呢?《太史公自序》曰:“曹子匕首,魯獲其田,齊明其信;豫讓義不為二心。”《刺客列傳》結尾曰:“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誌,名垂後世,豈妄也哉!”讓太史公念念不忘的正是一個“義”字,無論這“義”是誰發明的,無論這“義”的結局如何,隻要目的明確,就是政治正確,因其大義凜然、義無反顧、至死不渝,所以值得推許。可見他所看重的還是刺客的“精神魅力”,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刺客的職業精神便是勇於拋頭顱灑熱血敢於肝腦塗地,如此,便可慷慨赴死,功德圓滿。古代刺客就是這樣用冷兵器和生命寫出了他們的英雄史。

如今,當我們著手塑造新人物、書寫新精神時,難道還要借用槍炮和埋在骨子裏的那一股毀滅的力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