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假定是學生會看書,肯看書,現在教育製度是假定學生不會看書,不肯看書。說學生書看不懂,在小學時可以說,在中學還可以說,但是在聰明學生,已經是一種誣蔑了。至於已進大學還要說書看不懂,這真有點不好意思吧!大約一人的臉麵要緊,年紀一大,即使不能自己喂飯,也得兩手搿一隻飯碗硬塞到口裏去,似乎不便把你們的奶媽幹娘一齊都帶到學校來給你們喂飯,又不便把大學教授看做你們的奶媽幹娘。
至於“成效”,我的方法可以包管比現在大學的方法強。現在大學教育的成效如何,大家是很明了的。一人從六歲一直讀到二十六歲大學畢業,通共讀過幾本書?老實說,有限得很。普通大約總不會超過四五十本以上。這還不是跟以前的秀才舉人相等?從前有一位中了舉人,還沒聽見過《公羊傳》的書名,傳為笑話。現在大學畢業生就有許多近代名著未曾聽過名字,即中國幾種重要叢書也未曾見過。這是學堂的不是,假定你們不會看書,因此也不讓你們有自由看書的機會。一天到晚,總是搖鈴上課,搖鈴吃飯,搖鈴運動,搖鈴睡覺。你想一人的精神是有限的,從八點上課一直到下午四五點,還要運動、拍球,哪裏還有閑工夫自由看書呢?而且凡是搖鈴,都是討厭,即使搖鈴遊戲,我們也有不願意之時,何況是搖鈴上課?因為學堂假定你們不會讀書,不肯讀書,所以把你們關在課堂,請你們靜坐,用“注射”、“灌輸”的形式,由教員將知識注射入你們的腦殼裏。無如常人頭顱都是不透水的,所以知識注射普通不大成功。但是比如依我方法,假定你們是會看書、要看書,由被動式改為發動式的,給你們充分自由看書的機會,這個成效如何呢?間嚐計算一下,假定上海光華、大夏或任何大學有一千名學生,每人每期交學費一百元,這一千名學費已經合共有十萬元。將此十萬元拿去買書,由學校預備一間空屋置備書架,扣了五千元做辦公費(再多便是罪過),把這九萬五千元的書籍放在那間空屋,由你們隨便胡鬧去翻看,年底拈鬮分配,各人拿回去九十五元的書,隻要所用的工夫與你們上課的時間相等,一年之中,你們學問的進步,必非一年上課的成績所可比。現在這十萬元用到哪裏去,大概一成買書,而九成去養教授,及教授的妻子,教授的奶媽,奶媽又拿去買奶媽的馬桶,這還可以說是把你們的“讀書”看做一件正經事嗎?
假定你們進了這十萬元書籍的圖書館,依我的方法,隨興所之去看書,成效如何呢?有人要疑心,沒有教員的指導,必定是不得要領,雜亂無章,涉獵不精,不求甚解。這自然是一種極端的假定,但是成績還是比現在大學教育好。關於指導,自可編成指導書及種種書目。如此讀了兩年可以抵過在大學上課四年。第一樣,我們須知道讀書的方法,一方麵要幾種精讀,一方麵也要盡量涉獵翻覽。兩年之中能大概把二十萬元的書籍,隨意翻覽。知其書名作者內容大概,也就不愧為一讀書人了。第二樣,我們要明白,學問的事,絕不是如此呆板。讀書必求深入,而欲求深入,非由興趣相近者入手不可。學問是每每互相關聯的。一人找到一種有趣味的書,必定由一問題而引起其他問題,由看一本書而不得不去找有關係的十幾種書,如此循序漸進,自然可以升堂入室,研磨既久,門徑自熟;或是發見問題,發明新義,更可觸類旁通,廣求博引,以證己說,如此一步一步的深入,自可成名。這是自動的讀書方法。較之現在上課聽講被動的方法,如東風過耳,這裏聽一點,那裏聽一點,結果不得其門而入,一無所獲,強似多多了。第三,我們要明白,大學教育的宗旨,對於畢業的期望,不過要他博覽群籍而已(be a well-read man),並不是如課中所規定,一定非邏輯八十分,心理七十五分不可,也不是說心理看了一百八十三頁講義,邏輯看了二百零三頁講義,便算完事。這種的讀書,便是犯了孔子所謂“今汝畫”的毛病。所謂博覽群籍,無從定義,最多不過說某人“書看得不少”,某人“差一點”而已,哪裏去定什麼限製?說某人“學問不錯”,也不過這麼一句話而已,哪裏可以說某書一定非讀不可,某種科目是“必修科目”。一人在兩年中翻覽這二十萬元的書籍,大概他對於學問的內容途徑,什麼名著傑作版本,箋注,總多少有一點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