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評論(2 / 3)

愛蓮堡雖然沒有堅決地解決這個問題,但我們在庫爾波夫最後的呼喊中,也可見得到承認了曆史的必要。

《姌娜的愛》一書,是敘述一個法國領事的女兒姌娜與一個紅軍軍官洛波夫戀愛的經過。本書情節離奇,描寫生動,表現深刻,真令人讀之忘食。

姌娜與洛波夫小時曾在一塊兒耳鬢廝磨,中間隔離多年,兩無音息。革命起時,姌娜的父親在克雷姆當領事,姌娜隨之。當時波爾雪委克一個名詞,所有富有的人無不恐怖,無不痛恨。姌娜又是外國人,道聽途說,當然更以為波爾雪委克是凶惡的人類,乃天下最可怕的東西。一日姌娜正遇急難的時候,為一個少年紅軍軍官所救,視之不是別人,乃是洛波夫。姌娜又驚又喜:驚的是洛波夫穿著波爾雪委克的服裝,喜的是無意中又遇著從前的可愛的小朋友。姌娜是一個天真的姑娘,她想道:“波爾雪委克並不可怕嗬!你看安得烈!他的微笑,他對我的神情,是多麼的可愛嗬!倘若安得烈是波爾雪委克,那末波爾雪委克也是可愛的……”從這時起,姌娜與洛波夫的戀愛史就開幕了。

開幕後,我們看出姌娜與洛波夫是如何地真愛,經過許多千辛萬苦;地主黑列白夫是如何地卑鄙齷齪,陰賊險狠;姌娜的叔父是如何地唯利是圖,不顧骨肉;巴黎社會是如此地黑暗,以及姌娜在巴黎所吃的苦楚,洛波夫是如何地為姌娜跋涉;一個法國汽車夫——共產黨人——是如何地義氣……總之,本書能引起讀者對於革命黨人懷著無涯的同情;對於資產階級懷著無涯的痛恨。姌娜本不知革命為何物,然因巴黎給了她以無限的苦痛,不得不想起莫斯科,不得不要回到莫斯科來,嗬!惟有波爾雪委克才真具著仁慈的心!惟有莫斯科,紅色的莫斯科,才是人住的地方!嗬!親愛的莫斯科!親愛的安得烈……

本書的結束:安得烈誤被法國資產階級劊子手所處死,姌娜回到莫斯科過她將來的生活。可愛的姌娜!可憐的姌娜!姌娜為著安得烈,該嚐受了多少艱辛!但是結果嗬,安得烈被惡魔的巴黎活吃了。嗬!巴黎真是吃人的地方!

《破壞者》(這個譯名不大妥當,然暫找不出相當的語字來譯它)是描寫新經濟政策實行後,一個革命黨人墮落的經過。新經濟政策實行後,共產黨人中有三種傾向:第一種,以為新經濟政策乃是曆史的必要,沒有方法可以免去,雖然這是很令人心痛的現象,但還是不應當灰心,應當好好地幹下去。第二種,以為打了許多年仗,流了多少次血,到頭來還是看見資本主義的複興,實在是失望的事情,於是有很多人失望,並且有很多人因失望而自殺。第三種,革命情緒淺薄和根底不堅的人,就慢慢地腐化了,變成了投機的商人。本書重要的主人公密沙,本是一革命黨人,然生性不屬於革命的正軌,其內心生活隻能安於工作,安於不休息的爭鬥,若一停止下來過著安靜的生活,即刻就要生變化。在革命時,他拚命流血並不後於他人,可是當戰爭停止時,他就感覺寂寞了,於是慢慢地腐化下去,而終腐化成為一個投機的商人。這種現象在新經濟政策實行後非常地普遍。這是新經濟政策的罪惡呢,還是這被新經濟政策所腐化的人們的本身的不是?新經濟政策是曆史的必要,而有些革命黨人被它所腐化,這也是必然的現象,無法可消除的。我們隻有祝真正的革命黨人堅毅地拿著曆史的正軌向前進行罷!

愛蓮堡在本書中同時就給了我們這個真正革命黨人的榜樣。密沙的哥哥節麻,他雖和密沙是親兄弟,然而兩人的性情完全不同。節麻在自己的生活中隻知道有個黨,工作,革命,群眾,隻是蒙著頭順著軌道往前幹,不悲觀也不過於樂觀。他有一顆慈愛的心,他愛自己的弟弟,密沙做了許多對不住他的事,他都可以原諒他,但當密沙要想來勾引他做壞事時,他就不能忍受下去了。他有鐵一般的意誌,他很覺著新經濟政策給他以很大的苦痛,但他能忍耐著,毫不灰心失意。真正的革命黨人恐怕是要應當這樣的罷……

我們固不滿意愛蓮堡把節麻描寫得太老實了,但是這並不能減輕本書的價值。愛蓮堡最近似乎想努力做一個真正的革命的作家。他甚稱譽節麻的行為,也許他的懷疑的態度要更變了一些兒罷?好!我希望有天才的愛蓮堡能夠順著正路創作下去!十月革命真是供給了許多文學的材料,現在隻待人們來表現它了。我們的作家一定還能寫出一些有價值,有趣味的作品來罷!

五、葉賢林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由列寧格勒傳出來一個驚動全歐文壇的不幸的消息——蘇俄的一位天才的青年詩人葉賢林自殺了。葉賢林自殺的這一年,將滿三十歲,而三十歲的天才的青年詩人居然就自殺了,居然就不幸短命死矣,這實在是一件足以令人悲悼的事情!他死了之後,無怪乎全歐的文壇抱著深切的惋惜;也無怪乎俄國革命的領袖,如脫洛斯基,也為文追悼他。是的,葉賢林真是一位天才的詩人,他應當多活幾年,多寫出一點東西來!而現在剛滿三十歲即自殺了,實在是世界文壇上一個很大的損失……

葉賢林自殺的原因,到現在還未有真確的發現,但據一般人猜度,自殺的原因約有三種:一、葉賢林曾與世界著名女跳舞家登肯發生戀愛,可是因為登肯已年過四十,而葉賢林年還未滿三十,這其間年齡的相差太遠,因之思想、習慣種種,也必定不合,因此,他倆的戀愛的結果不免是一場悲劇:登肯感覺到自己不能為葉賢林愛的對象,而葉賢林也感覺到這一層,但是他不得不愛她,這末一來,悲劇就不得不發生了。二、醇酒婦人的生活漫無限製,這弄得他生了很深的肺疾,大家都曉得肺疾是很苦痛的一種疾病,葉賢林為它所苦痛得不得了,因之不免有自殺的念頭。三、葉賢林是一個羅曼諦克,在革命的爆發的時期中他愛上了革命,因為革命如暴風雨一般,符合於他的心靈的要求,但是當革命平定下來了,從事於和平的建設的時候,他未免發現了許多不滿意的現象,因之他又得了一種政治的幼稚病。葉賢林雖然是蘇維埃政權的愛護者,但他始終是一個革命的同伴者,他的思想不免有許多是與無產階級的共產主義是衝突的。

這以上三種原因,也不過是一般人普通的猜度。究竟葉賢林為什麼要自殺呢?誰個也不能說出一個肯定的原因來。葉賢林自殺了,我們隻有對於他自身,對於蘇俄的文壇,甚至對於全世界的文壇,抱著很深切的惋惜。

葉賢林是普希金以後僅有的負有天才的詩人,他的詩的風格雖然與普希金的不一樣,但當他對於田園的描寫,詩中所含蓄的濃厚的,令人十分感動的情緒,及他所用的語句的自然與美麗……這一切一切,真要令我們感覺普希金以後,他算是第一人了。詩人阿列洵說,“倘若普希金是我們的秋天,那末,葉賢林,你嗬,你是我們的春天……”由此,我們可以看得見葉賢林在俄國文學史上的位置。葉賢林的風流倜儻,放蕩不羈的性格,偉大的天才,詩的意味,都頗與普希金的相似。普希金因為決鬥而喪命,是一個早夭的詩人,而葉賢林呢,他比普希金更短命些,他居然將滿三十歲而即自殺了。古今來天才的詩人的命運似乎都是一樣的……

葉賢林是一個農民的詩人,俄羅斯農民與革命的關係,葉賢林可算是一個化身了。葉賢林是時代的產兒,他的作品充滿了俄國鄉村的情緒。他的作品所以能十分鼓動人們的心靈的,也就因為他是俄國農民情緒的表現者。葉賢林平常總把自己算為想象主義派的詩人,也許他真是一個想象主義派的詩人。想象主義派對於詩的作品重形象而不重內容,隻要求形象的美好,而不問內容的好壞。但是葉賢林的詩的內容是如何呢?他的詩的形象的美好固然足以驚人,但是他的詩內所含蘊的情緒,尤足以令人發生深切的感動。別的想象主義派的詩人,如與他同事的賽爾色涅維奇,馬林可夫,很容易做到問形象而不問內容的一層,但是葉賢林卻做不到了。在馬林可夫等的作品中,的確沒含著什麼特別意思的,但是我們一讀葉賢林的作品,那我們就感覺完全兩樣了。

葉賢林的詩如我們的瘋狂的,沉醉的時代一樣,它能給我們以不可言喻的,劇烈的感動。這是因為葉賢林是時代的產兒,而且他是一個天才的詩人,因之在他的作品中所表現的時代的情緒更為深切。

在我們的時代到處都表現著“兩重性”:舊的留戀與新的企望。俄國農民最富於保守性,但又很富於暴動性,因為富於保守性,所以農民反對一切新的,變動舊規的;因為富於暴動性,所以農民時常帶起鋤頭來暴動,與新的勢力連合一起,十月革命就是這種暴動與城市無產階級革命連合一起的表現。俄國農民,或者說各國的農民都是如此的,本來具有“兩重性”,而葉賢林是這個“兩重性”最明顯的表現者。

葉賢林來自荒漠的平原,他與俄國的土地有密切的關係。舊的俄羅斯,那裏是荒漠的,貧困的,局促的,慘淡的;那裏隻聽得見鬆子的搖落聲,雞犬的叫鳴!那裏的自然界是單純而樸實的;那裏的農民是在愚蠢的可憐的狀態中,他們怕鬼神,他們怕一切為他們所不識的新的東西。但是葉賢林留戀這荒漠慘淡的俄羅斯,他為這個俄羅斯歌吟,他以這個俄羅斯的命運為命運。他愛那如方盒子一般的茅屋,那被人忘卻的,被人拋棄的野地;他愛那淒涼的廟宇,及那沉默的,然而又時常呼吼的森林。他自己以為是一個在俄羅斯土地上的旅行者,想探求宇宙的真理,為夜星與上帝的歌者。舊的,農民的俄羅斯為葉賢林的親愛的故鄉。他說他無論什麼時候,就是到全世界統一,國界消滅的時候,他也是不會把它忘卻的。

但是這個俄羅斯也不僅僅是柔順的,和平的。在窮苦的,局促的,慘淡的狀態中,發生了自然的暴動,這種暴動是無組織的,無思慮的,然而它自有它所趨向的目的。在俄國史上,我們可以尋出不少農民暴動的例證,如斯檢潘拉金之亂,普加切夫之亂……然總不能成功。一直到十月革命,暴動的鄉村與革命的城市聯合一起,才真正地達到解放舊俄羅斯的目的。葉賢林自然是同情於解放舊的,被壓迫的俄羅斯的人,因之他參加十月革命,成為十月革命的同伴者。

在革命的麵前,鄉村的俄羅斯心靈上所發生的種種的感覺與情緒,都在葉賢林的詩中表現著。在俄羅斯的深處,不但燃燒著短小的油燈,呻吟著禱告的小語,但同時也蘊藏著湧激的暗潮,閃灼著狂烈的熱焰。因此,這個鄉村的俄羅斯的歌者,不僅僅是一個柔順的,美婉的夜鶯,而且是一個激烈的暴徒。

黑的恐怖沿著山丘行走,

將賊的憎恨送入我們的花園;

可是我自己也是一個強盜與痞子,

我生來就是一個偷馬的好漢。

葉賢林覺著自己有無限的勇氣,當他聽見秋聲吼嘯的時候,他可以拿起刀來殺人,他可以為劇烈的爭鬥。因此,在革命的暴風雨裏葉賢林與布洛克一樣,對於流血並不懼怕,而並且在恐怖震動的波浪中,可以聽出合乎他的心靈的音樂……

但是十月革命的指導人,是城市而不是鄉村,是無產階級而不是農民。十月革命前進的方向,是順著城市的指導而行的,城市的文化將破壞一切舊的俄羅斯,將改變貧困的,局促的,慘淡的鄉村之麵目。鄉村的俄羅斯的暴動助成了城市的革命,但是城市的革命卻根本地搖動了鄉村的俄羅斯的基礎。電氣!電氣!電氣!電氣將吃盡了舊的俄羅斯,使之不能保存固有的麵目。呻吟的林語,閃閃的星光,晶瑩的夜月,一切一切,一切都是隱秘的世界,但是一遇著電氣了,就將改變了自己的聲色。舊的俄羅斯,葉賢林心靈上所愛的俄羅斯,眼看是要慢慢地,逐漸地,無聲地消沉了……葉賢林深深地感到這一層。他明白城市的魔力,而且對此魔力並不起反感的心理,不過因為他與舊的俄羅斯的土地的關係,未免太深切了,因之他一步踏在新的俄羅斯的領土上,而一步又留在他所愛的舊的,過去的俄羅斯的懷裏。

煤油在水裏,

好似波斯人的毯子;

在晚上的天空裏,

閃亮著星鬥粒粒。

但是本良心說,

我可以發誓:

巴枯的電燈,

實比美麗的星光還要美麗。

我感到工業的勢力,

我聽見人力的聲音。

我們不必再需要天空中的星火了,

我們在地上可以做得更顯得光明。

我看看我自己,我說,

“我們的時代來了,葉賢林”

在這幾句詩中,我們可以看得見葉賢林對於城市的文化是完全接受了。但是這種接受是他理智的接受,而不是情緒的接受。他一方麵感覺得新的俄羅斯終究要勝利,但一方麵總忘卻不了那舊的,鄉村的俄羅斯,那是他的生長地。那裏有他所愛聽的林語……

十月革命後,鄉村的俄羅斯真是漸漸地改變麵目了。從前是充滿著寂靜的,保守的空氣,可是現在卻充滿著興奮的,新鮮的空氣了。與舊俄羅斯土地關係密切的老年人,且不必過問,因為他們的時代,他們的習慣,以及他們的情緒,都完全是過去的了。十月革命生了一般新的鄉村的青年,他們的生活是活潑的,情緒是快樂的,興奮的,希望是很豐富的,因之,他們的傾向是脫離舊的,無希望的,保守的俄羅斯,而走入新的社會主義的共產主義的共和國。這一般新的人物,他們因為受了十月革命的洗禮,受了城市文化的影響,決不感覺到舊的俄羅斯有什麼可以留戀的地方,隻大踏步走向社會主義的目的。

但是葉賢林呢?葉賢林雖然感覺到新的俄羅斯之必勝利,舊的俄羅斯之必消滅,但是他與舊的俄羅斯的關係太深了,因此他很不容易習慣於新俄羅斯的生活。他回到八年未見的故鄉,瞻望一番,似乎人物風俗一切都變了樣;故鄉已非昔日的故鄉,故鄉已認不得許久出外未歸的兒郎,於是他茫然悵惘,宛然如夢一樣。其實這並非做夢,乃是故鄉的實質變了,而葉賢林還是抱著舊日的情緒。

嗬,故鄉!我成為一個可笑的人了。

在我的兩腮上飛漲起來了幹燥的紅暈。

這居民的言語對於我簡直是毫不分明,

在自己的故鄉內似乎成了一個外邦人。

葉賢林承認自己是一個外邦人,因此他感覺得故鄉已不是收容他的場所,他的詩已不是為故鄉所需要的了。他並不怨恨,並且還懇求故鄉寬恕他。當他聽見共產青年團的團員們的歌聲的時候,他一方麵覺悟到自己是已經要成為過去的人了,一方麵承認他們的偉大的將來。

思想的聲音向我的心靈說:

“醒了罷!你被什麼羞辱了?

這不過是茅屋中的新的人物,

為新的光焰,新的紅火所燃燒。

“你已經有一點兒凋殘了,

別的青年歌吟著別的歌吟。

他們,嗬,他們將成為更有趣味的人們——

已經不是一村而是全地球做他們的母親。”

葉賢林真是一個天才的詩人,你看他所表現的時代的情緒是如何地真摯而濃厚!他感覺得革命的動力,他肯定革命的勝利,他敬祝著革命的將來。他是俄國革命後一個僅有的能夠代表時代情緒的天才詩人。但是他雖然是革命的同情者,而因為他是始終留戀舊俄羅斯的詩人,因此,他不能與革命始終走同一的道路。他說,他能領受一切,他可以將靈魂都交給紅色的十月和五月,但隻有一張親愛的鳴琴不願給與任何人的手裏,因為他要這張鳴琴僅僅為他歌吟,細膩地歌吟。這張親愛的鳴琴是不是那舊的俄羅斯的象征呢?……我恐怕是的罷!因為他說;

就是當全世界

經過了種族的仇視,

消逝了憂怨與虛偽——

我也將重複地歌吟,

歌吟那地球上六分之一,

它的名字叫作俄羅斯。

六、謝拉皮昂兄弟——革命的同伴者

十月革命將舊的俄羅斯整個地送入墳墓去,因之,舊俄羅斯的歌者也不得不隨之帶上死去的冠冕。外十月革命的文學,也可以說是反十月革命的文學,在實質上已經成為不可燃的死灰了。雖然在十月革命的初期,有許多作者極力拒絕與革命發生任何的關係,參加種種怠工和反革命的行動,但是這一種現象終歸是消滅了。他們不但不能挽回曆史的輪軸,而且促成自己的速亡。

可是十月革命後,舊的藝術既然是消沉了,而新的藝術又一時不能即速地產生,於是在這新舊交替之間,發展了一種過渡期間的藝術,這種藝術是與革命有關連的,然而又不是純粹的革命的藝術。如葉賢林、皮涅克、烏謝沃伊萬諾夫,尼克廷、基抗諾夫,以及其他如謝拉皮昂兄弟,倘若離開革命,那他們將沒有存在的可能了。這一般作家,所謂革命的同伴者,自己很知道這一層,並不否定這一層,有幾個作家並且彰明昭著地承認這一層。但是他們對於革命,並不是文學的服務者,有的還生怕自己文學的創造被革命所束縛住了。這一般作者都是正當少壯的年齡,他們與舊的,革命前的一切,沒有大關係,他們的文學的麵目與精神,差不多都是被革命所建造出來的,因之,無論如何,他們脫不了革命的關係。他們對於革命都表示領受,但是如何領受革命,卻各自不同。不過他們具著一個共同點,這個共同點將他們與共產主義分開,有時簡直與共產主義相背馳。他們對於革命雖然都表示領受,然而他們領受革命,不領受其全體,而僅領受其部分,並且他們對於革命的共產主義的目的,並不發生興趣。他們很少明白無產階級革命的意義,因之,他們的希望和注意力,不加之於城市的無產階級,而加之於農民的身上。因此,所以我們說這一般作家不是無產階級革命的藝術家,而不過是它的同伴者而已。

外十月革命的文學,我們可稱之為資產階級的和地主的俄羅斯的文學,而現在這一般同伴者的作品,我們可稱之為新的,蘇維埃俄羅斯的民粹主義。這種新的民粹主義沒有舊的民粹主義的傳習,但現在也還沒有政治的開展。我們一談到革命的同伴者的時候,就不免要發生一個問題:同伴者到底能同革命走到哪一條路呢?同伴者能否同著革命走到路的結尾?或者他們走到半路就返轉了,而走入反革命的路上去?……這個問題,現在實在不容易解答,因為同伴者能否伴革命到底,這不但視同伴者每個人的性格而定,並且也要看整個的蘇維埃社會的基礎之如何發達而定。

謝拉皮昂兄弟,為一文學的團體,成立於一九二一年二月一日。初成立的時候,參加者為曹斯前珂,龍慈,尼克廷,格魯滋節夫,斯克洛夫斯基,卡維林,斯洛尼母斯基,波滋涅耳,女詩人波浪斯嘉牙,後來經過不久,伊萬諾夫,基抗諾夫,費丁,皮涅克等相繼加入。自從這個文學團體成立後,所謂謝拉皮昂兄弟,在新俄羅斯文學界占據非常重要的地位,其中如伊萬諾夫,皮涅克,基抗諾夫等數人,幾乎成了新俄羅斯文學的驕子。

謝拉皮昂兄弟宣言他們為一自由的文學的團體,不需要任何的綱領。他們所最需要的是各人保存自己的麵目,而不應有相象之點。“我們之中每一個人有他自己的麵目和對於文學的趣味。我們不是一派,不是一個傾向,不是一個出場……”他們生怕人家說他們是一派或是一個傾向,但是在實質上,他們有意識地或無意識地,總是屬於一派,屬於一個傾向。在外表上,他們並不屬於一派或一個傾向,但在我們的眼光中看,照他們的思想,曆史,行動,他們的確是統一的。他們反對綱領,其實這反對綱領,就是綱領了。他們的綱領近於無政府主義的,而參加了一些社會革命黨和馬哈諾(馬哈諾在十月革命後,曾在南俄叛亂,自命為無政府主義者,其實為暴動的土匪頭兒)的世界觀。曹斯前珂很公開地給了我們一個公式:“若以黨人的眼光來判斷,那我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好,就讓他們這樣判斷罷!我對於我自己,卻下如此的斷語:我不是共產主義者,不是社會革命黨,不是保皇主義者,我僅僅是一個俄國人。在政治方麵說,我是一個無道德的人……在大體上觀之,波爾雪委克與我很相近。我很願意與他們做一些波爾雪委克的勾當……我愛農民的,鄉下人的俄羅斯……”

曹斯前珂這些話雖然是為他自己說的,其實就可以算作謝拉皮昂兄弟的綱領。在各種不同的形式上,他們都表示同情於無政府狀態的,民團的革命時代;而對於革命的有組織有計劃的建設時代,卻表示否定的態度。因此,這一般人不能算為革命的作家,他們不明白革命應當向什麼方向走,不了解革命的理性。革命的理性是有秩序的,雖然在革命期中免不了混亂,狂暴,無政府種種的現象,然而這隻是革命所不可免的過程而不是革命最終的目的,若是作者隻對於過程中的現象發生興趣,而不能領受革命的理性,則自然不能為革命的表現者了。

話雖如此,可是謝拉皮昂兄弟,在俄國文學史上,將占有不可磨滅的地位。自從謝拉皮昂兄弟出現後,俄國文壇的重心更變了。小說的創作進入第一個位置,而抒情的美文卻消沉下去了。抒情詩,這是個人的情緒之表露,但是當此暴風雨的時期,誰個有細工夫來將自己的情緒,幻想,秘思,愛情的經過一一地,細膩地,溫柔地表露出來呢?歌吟出來呢?就是歌吟出來,怕也沒有人要聽罷。巴爾芒德和布洛克的抒情詩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個人的生活已不成為社會的重心,因之,文學所表現的對象,不是個人的私有的情緒,而是社會的,客觀的,群眾的行動了。革命將外物的意義升到極高的頂點,它將孤獨的幻想者推到街上來了,叫它看看俄羅斯的偉大的廣原,戰爭的炮火,饑荒的圖畫,國內戰爭中之可歌可泣的壯烈的行為,以及一切驚動整個全人類的現象……如此,文壇的重心轉移了。小說占據了抒情詩的領域。作家的注意力群趨於描寫自我以外的事物:在最短的時間中,整個的俄羅斯,幾至於窮鄉僻壤處處都被描寫到了,並且描寫得很仔細,很清楚——似乎以前的俄羅斯文學沒有做過這層的工作。在這種描寫的工作上,所謂謝拉皮昂兄弟,實在占很重要的位置了。

但是文學並不是照像。當我們讀謝拉皮昂兄弟的作品時,無論短篇小說或長篇小說,一思索他們的主人公的形象,那我們就感覺到他們——作者的心是如何地跳動;他們的世界觀是特殊的,他們有自己對於事變的觀點。照他們對於事變的觀點,可以規定他們對於革命的態度與了解的程度。他們隻是革命的同伴者,而不是革命的表現者……

烏謝沃伊萬諾夫在謝拉皮昂兄弟之中,是一個比較年長的,而又是一個最顯著的作家了。他寫作的對象是革命,也僅僅是革命,差不多我們在他的作品中,尋不出與革命沒有關係的事物來。但是他所寫的都是關於偏僻的農民的革命,因此,他的題目比較是單純些。他描寫的手段比較他人為抒情些,細膩些,他學哥爾基,學得很有成效。

伊萬諾夫的著名作品,為《民團》、《彩色的風》、《鐵甲車》,大半都是描寫十月革命中,西伯利亞的農民之暴動種種情事。西伯利亞的農民,哥恰克,以及本地的土人,伊萬諾夫知道很清楚,並且很明白他們的心理,因之,當他描寫他們時,他所描寫的甚為真切。使他在文壇陡然享盛名的,是這一部無人不知的《民團》。這是敘述西伯利亞農民暴動及民團戰爭如何發生的一部書,描寫得非常生動,在新俄羅斯文學中算為少有的作品。不過當我們讀這一部書時,我們隻看得見農民的胡亂的暴動,革命的混沌的現象,而看不見革命的目的,雖然伊萬諾夫也曾提到共產主義者尼克廷,暴動的指導人,但我們看不見尼克廷,一個波爾雪委克的心靈到底是什麼樣子。也許伊萬諾夫故意地不進一層看看波爾雪委克的心靈是什麼樣子,也許他不願意進一層看看,也許他完全不明了波爾雪委克是什麼。

伊萬諾夫具有偉大的稟賦,但他隻是一部分時代的表現者,而不是時代的偉大的代表。伊萬諾夫所同情的是馬哈諾土匪式的革命,但是馬哈諾土匪式的暴動能不能算為革命呢?革命是要有意識的,是要有秩序的,是要有紀律的,而絕對不是無政府的暴動。雖然在革命期間,紊亂的暴動是不能免的,然而這並不是革命的目的。伊萬諾夫似乎未明了這一層罷?

與伊萬諾夫齊名的是皮涅克。皮涅克近來似乎成了俄國批評界的焦點了:有的說他的主人公是反十月革命的,有的說他的主人公是領受革命的,有的說他是革命的藝術家,有的說他不過是性欲,癲狂、殘癡心理的描寫者……究竟皮涅克是怎樣的作家呢?依我的意思,說皮涅克是反革命的,這是不公道的,因為他自己聲言他是讚同革命的一個人,並且在《第三都城》中,他的農民居然從口中說出音特那信納爾 Internationale來了。但是,若說他是代表革命的作家,那也未免為他誇張了。他是同情十月革命的人,而不十分明了十月革命的真意義。他愛護蘇維埃俄羅斯,然而不因為蘇維埃俄羅斯是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根據地,而是因是蘇維埃俄羅斯是俄羅斯人的產品。“革命使俄羅斯與歐洲對立起來了”,“沒有什麼馬克斯,而有的僅僅是俄國的革命,農民的暴動,農民的信仰永遠是存在的”。……這是皮涅克的主人公所愛討論的題目,由此我們可看得見皮涅克對於十月革命的態度了。

皮涅克與伊萬諾夫一樣,隻看見農民在十月革命中的暴動,而不看見無產階級的作用。在《赤裸裸的年頭》中,皮涅克雖然提及了波爾雪委克阿爾裏布,然這對於皮涅克不過是戲劇中的配角而已,他並沒有用阿爾裏布的眼光來觀察周圍的事物。

在《赤裸裸的年頭》一書中,皮涅克想把一九一九年的俄羅斯表現出來。在《第三都城》一書中,皮涅克所給予我們的地域要比較寬大些了。皮涅克得東方和俄羅斯與歐洲和全世界相對抗。密斯特斯密德當往俄羅斯來的時候,寫了一封信與自己的哥哥:“我們現在正在經過一個非常的時代,世界文明的中心由歐洲轉移出來了,同時,在俄羅斯,這種創造的意誌非常地緊張起來……”這幾句話是說歐洲在精神上,已經到了衰頹的時期,皮涅克的《第三都城》也就是為著這個而寫的。在此書中,皮涅克的農民似乎更革命化了;農民的眼界似乎比較展開些了。“我們今天所以召集這個大會的,是因為要使你們從美洲來的客人們認識一認識我們的情形。你們那兒每一個工人有一架汽車,每一個農人有一架曳車,可是在我們這兒,同誌們,老實地說,實在沒有這些玩意兒。在我們這兒,誰個有一包馬鈴薯做為積蓄的,他就是一個很安頓的人了……在我們這兒,破壞,凋敗非常之大,但是同誌們,我們並不害怕,因為這兒的政權是我們自己的,我們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公……”這是一個俄國的農民對於美國人的演說詞,在這一段演說詞之中,皮涅克將饑餓的,破敗的,汙穢的俄羅斯與文明的西方對比。照著皮涅克的思想,俄羅斯雖貧窮,然而這兒富有創造的意誌,這兒正向好的方向走去,這兒是革命,趨向新的革命……是的,真是有許多地方將蘇維埃俄羅斯與歐洲的差異看得很清楚了。歐洲的資產階級的文明已到了衰頹的時期,因為在那兒已無創造的意誌了。但是在蘇維埃俄羅斯呢,這兒雖然是饑荒與破敗,然而這兒有的是勇敢,希望,創造的意誌,這兒有的是將來的曙光。

但是,徜若皮涅克很明顯地將蘇維埃俄羅斯與資產階級的歐洲對比,那是比較很準確的了,可惜皮涅克似乎未將資產階級的歐洲與無產階級的歐洲分得清楚。他所對比的歐洲似乎是一個概括的歐洲,可是我們曉得,概括的歐洲是不存在的。在歐洲那兒有兩個歐洲:除開那要衰落的歐洲,資產階級的歐洲,還有第二個歐洲,這個歐洲是暴動的,革命的,勞動階級的歐洲。對於這個歐洲,皮涅克似乎沒有注意,雖然皮涅克也曾提起:“工人,失業的工人,他們的母親與妻子,以及同他們在一塊的異教徒,暴烈分子,詩人與藝術家……高喊著第三國際……”但是皮涅克並沒有注意地,好好地將他們表現出來。在事實上,這一批工人,失業的工人,暴烈分子,詩人與藝術家的生活對於我們恐怕更重要些罷?

還有一層,在上邊我們所提起的一個向美國人演說的農民,他又有幾句話說道:“我們這兒現在有勞動的蘇維埃的政權了,而對於國外呢,我們預備的有第三國際……”照著這種邏輯,那末,這個第三國際似乎專門是俄羅斯的產物,而與世界的無產階級沒有什麼血肉的關係了。但是第三國際是全世界無產階級的機關,並不是俄羅斯的私有品。歐洲的無產階級之重視第三國際,並不亞於俄羅斯的無產階級……

不過在《第三都城》中,皮涅克總是進步了。在《赤裸裸的年頭》中,皮涅克的主人翁,差不多都肯定地說,不需要什麼Internationale,也不需要什麼德國人馬克斯……俄羅斯的革命似乎完全是民族的,與世界沒有什麼關係。現在皮涅克也居然承認第三國際的作用了,這實在是進一步了。

皮涅克是天才的作家,他的年齡還輕,他還有不可限量的將來。我們很希望皮涅克能夠努力下去,不但為革命的同伴者,而且為革命的表現者。

七、十月的花

紅色的十月贈與了我們不少的天才的青年詩人。這些青年詩人,他們為紅色的十月所湧出,因之他們的血與肉都是與革命有關連的——革命是他們的母親。他們的特點是:他們如初春的初開放的花朵一樣,既毫不沾染著一點舊的灰塵與汙穢,純潔得如明珠一樣,而又蓬勃地吐著有希望的,令人沉醉於新的懷抱裏的馨香,毫不感覺到凋殘的腐敗的意味。

我們進入了春日的花業,見著光華燦爛,異香撲鼻,令人注目的花枝非常之多,真有山陰道上應接不暇之勢,但這其間倘若我們定神地選擇一下,那我們就要看出三朵最有希望的花來:基抗諾夫,別則勉斯基,裏別丁斯基。

基抗諾夫(Nicholas Tikhonov)被許多人算為革命的同伴者,這也許是對的,不過他這個革命的同伴者,與俄國的農民的關係非常之深,因之大部分代表著俄國的農民的思想,有時這種思想對於革命是不能相容的。可是基抗諾夫卻代表一般無黨派的革命的青年,這些青年在革命的過程中,未盡為共產主義及共產主義的黨所籠罩著,並且他們很少的時候談到共產主義和第三國際的命運,但是他們是革命的,他們為紅色的十月革命而戰,而奮鬥,而吃苦,他們是新俄羅斯的保護者。在自傳中基抗諾夫說:

“讀書的時候曾想將來做一個商人,但是後來卻成為一個騎兵了……我屢次參加過巨大的騎兵的戰爭……也曾做過木匠,做過普及義務教育的教師,扮演過喜劇中的老太婆,防禦過尤登尼其對於聖彼得堡的攻擊。不停息地站過一百小時的崗,但到一百零四小時,卻支持不住了。在非常委員會裏,曾同一些委員們吵鬧,將來或者還是要同他們吵鬧,但是我曉得一件事;那個唯一的存在的俄羅斯,它是在此處的。而其它一些什麼別的俄羅斯,書本上的,在外國的,荷包裏的俄羅斯,我不知道,並且我也不願意知道。我愛,我熱烈地愛在此處的俄羅斯,並預備永遠為它的保護者。……我什麼時候也沒曾做過一個有資產者……”

這個自傳不但是基抗諾夫一個人的,這是成千成萬的,在革命時期中生長出來的青年的自傳。這些青年對於共產主義或者有許多地方是不明了的,但是他們與革命同甘苦,他們是革命的忠實的兒子。

火焰,繩索,炮彈與斧頭,

就如奴仆一樣,忠順地跟著我們走;

在一滴水裏臥著滾滾的潮流;

經過小的石頭,長成大的山丘;

在被腳踐踏的一隻竹杖裏,

呼號著烏黑的林木。

我們也不知曾幾次吃了欺騙的虧,

鍾的叮當已成了聽成習慣的鳴雷;

錢幣消失了自己的響聲,

小孩子也不怕死人的屍體。

那時我們首先學會了,

學會了美妙的,苦楚的,嚴厲的言語。

在這幾行詩裏,包含著過去的與現在的,行路的總結,血的腥膻,偉大的與可怕的事物。有些人在這些爭鬥的光焰裏,曾熱烈地燃燒著,但不能夠支持到底。舊的知識階級的代表,如白內宜,忍受不了這種偉天的刺激,曾羞辱地狂喊道:打倒偉大的原理!鳥籠中的市儈的生活萬歲!……但是基抗諾夫式的青年,他們不但在艱難困苦之中,將自己強健起來了,而且學會了美妙的,苦楚的,嚴厲的言語。倘若艱難困苦的革命對於白內宜之流,是一種可怕的令人不安的現象,則對於基抗諾夫及基抗諾夫式的青年,卻是一座紅爐,從這座紅爐中,可以鍛煉出堅硬的鋼刀來。

基抗諾夫的詩,大半是歌吟火藥,槍彈,風雨,戰馬,夜宿……人類在爭鬥時中的心靈。母親,思春的女郎,家庭的溫柔,花草的含情……這對於基抗諾夫是疏淡的,很遠的東西了。雖然他也時常憶念起這些,但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而不能鼓勵他的心靈了。許多年在爭鬥生活中的鍛煉出來的心靈,自有自己的美妙,歡欣與苦惱。戰爭成了習慣的生活,在此生活中過慣了的人,自然不易於轉入普通的和平的生活。

對於基抗諾夫,木偶的,教堂的,無生氣的,枯寂的俄羅斯完全是從根本上消逝:

不,偶像不知道這些口唇的滋味,

我贈予黑夜的,並不是那喁喁的禱語。

……

又如:

對於什麼哭泣——這不是我們的事體,

或者誰個有遲早的時候,

在那破舊的桌子麵前,

哭出自己的心靈——為我們而淚流……

這是說舊的俄羅斯在鐵的基抗諾夫的心上,已經是不存在了。基抗諾夫式的青年,在革命的浪潮中,從爭鬥,苦痛,流血,奔走及一切顛簸之中,將自己的一顆心鍛煉成如鐵一般,決不會為那舊的,知識階級的,一種頹喪的,猶豫的情緒所搖蕩。他的一顆心所需要的,是簡單,勇敢,嚴厲,熱烈的希望,而不是什麼頹喪,猶豫或對於過去的留戀……

生活以危險的槍,凜冽的風,

嚴厲地嚴厲地教導我;

它鞭打我用這尖硬的繩索,

為著我要成為冷靜的,伶俐的,

就如鐵釘一般的直樸。

在這一種生活之中,人們成為直樸的如鐵釘一般,所謂冒險,在此生活中,已成為日常的事情,並沒有什麼稀奇——基抗諾夫所歌吟的,及他所代表的,就是在此生活中的一般革命的青年。

“我們是地上暴動的忠臣”,是的,基抗諾夫是新的蘇維埃的俄羅斯的忠臣。新的蘇維埃的俄羅斯,是強有力的,無神甫的列寧的俄羅斯,唯有此俄羅斯才是人類的祖國。我們愛此俄羅斯,我們不得不愛此俄羅斯的歌者。也許基抗諾夫所代表的青年,不如別則勉斯基所代表的青年一樣,他們在歌吟新俄羅斯的時候,還不完全明了共產主義及第三國際的意義,但他們為共產主義的革命所產生出來的,他們始終是十月革命的兒子。

倘若別的詩人得不到一個純粹的“十月革命的歌者”的榮號,那末,別則勉斯基(Bezeimensky)無論如何可以算得一個純粹的“十月革命的歌者”了。我們時常說,哪一個詩人領受革命,哪一個詩人不領受革命……可是對於別則勉斯基,他雖然是一個革命的詩人,這領受革命幾個字,他卻不需要,因為別則勉斯基真是十月革命的兒子。在他一出世(自然是在精神方麵說)的時候,革命就把他懷抱住了,命令他為自己的詩人。因此,對於別則勉斯基,無所謂領受革命與不領受革命,反正他生來就是革命的兒子。

別則勉斯基將革命整個地拿了過來,因為革命是他精神上的降生地,在此降生地,他樂觀地生活著。在一些歌吟革命,為著革命而歌吟的詩人之中,別則勉斯基觀察革命比較更自然一些,更有機體些,因為他是從“十月”的血肉生出來的。當他歌吟革命的時候,就同兒子讚美母親一樣的,毫不覺得什麼生疏與勉強。

對於別的詩人或者要將宇宙的範圍擴充得大大的,才感覺得革命,才能與革命接觸,但是別則勉斯基卻不需要這個。布洛克式地領受革命,及他神秘地靜聽暴動的音樂……這對於布洛克,是他與革命發生關係的條件,但這對於別則勉斯基,或者他簡直不明白這是什麼一回事。別則勉斯基不但在大的方麵,能夠找得到革命,而且在瑣碎細物之中,也能夠找得到革命。

算了罷,一切天上的,

和一切莫名其妙的東西!

多給我們一些簡單的鐵釘罷!

將天上的拋卻!將神秘的東西摔去!

我們多要一些活的人們,

和能知道的土地。

這實在是自然而活潑得很,更有機體些說到十月革命的要求。十月革命是要將天上的東西拋卻,建造一個活的人們的,地上的共和國。在別則勉斯基的身上,或者經過別則勉斯基,我們可以看出,並且可以明白新時代的青年的心理,情緒,要求……他們的行動是勇敢的,希望是堅決的;他們的一切都是活潑而富有生趣的,新鮮而毫沒有一點陳腐的痕跡。

嗬,我能夠看見我應當看見的一切,

我的目光可以透視一切的隱藏;

我在工廠裏看見將來時代的歡欣,

在金銀裏我看見那幹枯的血光……

別則勉斯基不如別的詩人一樣,僅僅隻能看見革命一部分,而他能看見革命的全體。在人民委員會裏,在第三國際會議場中,他固然可以看見革命,但他就是在一個小的民警局裏,如他自己所說,也可將革命找到。總而言之,他是整個的革命的兒子,從頭算到腳,從骨髓算到血肉。

別則勉斯基現在不過二十幾歲,年紀還輕得很,自然我們不能說他已經是一個完成的作家。在他的詩裏,我們很可以看出他受了未來派馬牙可夫斯基的影響,但這並不能算他的弱點,因為沒有一個詩人生來就會做詩的,總要經過許多學習的時期。

在所謂無產階級的詩人之中,別則勉斯基恐怕要算第一朵初開放的花苞了。

在革命的作家之中,描寫到革命中之共產主義者的,當然也不少,但大部分都不過是略略挨到而已,並沒有把共產主義者當為書中的描寫的中心。伊萬諾夫的尼克廷,皮涅克的阿爾黑布夫……都是作者所要表現的共產主義者,但是這些作者第一不把他們當為行動的中心人物,第二不用力向他們的心靈深處過細地看一看,因之,他們對於作者,不過是臨時所需要的一種配角而已。可是自從裏別丁斯基(Libeginsky)的《一周間》出版後,在革命的文學中,我們才真正地看見共產主義者的形象,共產主義者才真正地成了注意的中心點。因此,一個年青的,不知名的作家,因為一部中篇小說《一周間》的問世,忽然躍上文壇,為批評界的對象。

《一周間》在描寫革命的著作中,真是要占一個特殊的位置,因為它實在表現出革命中共產主義的形象及他的心靈來。裏別丁斯基的兩眼特別會看,他看出共產主義者的心靈深處。他不但將共產主義者的形象表出,而且將共產主義者的心靈也表出。徜若我們讀別的作家的作品時,隻能見到部分的,冷靜的,嚴厲的共產主義者,那我們在《一周間》內所感覺的就不同了。

“……他的思想的道路是如此的:革命要求我們所領的口糧,不要超普通熟練工人所領的數量。可是我是這樣地判斷:我們就是革命,我們就是我們在會議場中所稱呼的先鋒隊。倘若我們之中每一個負著重要工作的人,都要饑餓,衰弱,甚至死亡,那末,我們的所謂先鋒隊,當然是要完畢的了。這是一樁很簡單的事情!對於他們知識階級,革命就同一個另外的,神聖的東西,要求犧牲的一樣,但是對於我,例如……我可以這樣地,如哪一個國王所說的一樣:國家——這個就是我。”

這是《一周間》中的一個主人公所說的話。這是何等大膽!這是何等地駭人聽聞!但是倘若我們一想起,仔細地想所謂共產主義者的使命,所謂先鋒隊的責任,所謂革命與工人階級的關係,那我們就要承認這些話是對的了。不過這裏我們要加一層附注:隻有真正的革命者才能說這些話,才配說這些話……

書中的情節很簡單:在一個縣城裏,需要籌措燃料,因為沒有燃料,就不能運輸穀種來種地。保護城市的一營兵,照情勢看,要被派遣到離城二十多裏路的一座廟宇去,因為那裏有很大的森林。在城的周圍猖獗著土匪,而城裏又暗藏著許多的叛黨。若將兵派走了,而剩下城市沒有保障,這是很冒險的事情,但是若沒有燃料,這也是很大的困難。黨部傾向於冒險的一方麵。叛黨利用城中無兵的機會,暫時占據了城市,而將黨的首領很殘忍地殺死了許多。後來被派出的一營兵回來複將叛亂平息了。

這一部小書美妙的地方在什麼地方呢?在於它表現從事英雄的悲壯的,勇敢的行動之主人公,並未覺得自己的行動是英雄的,悲壯的,勇敢的。所謂偉大的,證明有道德力量的冒險事業,成為日常的必要的工作,因此從事冒險的英雄,也就不覺得自己是在做英雄了。

裏別丁斯基將我們引到革命的試驗室裏,在這裏我們看見一些所謂先鋒隊規定革命的行動,研究革命的過程。革命並不是自然的波浪,而是一種很複雜的,很艱難的藝術,或者可以說是一種科學。俄國革命,它的勝利的條件,在很大的範圍內,是因為這次革命有很好的先鋒隊——知道革命科學的人們。裏別丁斯基首先把我們引到革命的試驗室裏,在這個試驗室裏,我們看見規定革命,把持革命,引導革命的一些革命的科學者。

在暴動的前一天,負責任的人們如箕曼,洛伯珂,克裏明,都是忙碌的,然而又都是不知疲倦為何物的人們。如洛伯珂是很病很病的了,然而他不以自己的病為事,而從事於工作的計劃。他們真都是所謂熱心的,英雄的,冒險的人們!但關係於這種圖畫的描寫和表現,並不是此書最有力量的,最驚人的部分。裏別丁斯基所指示我們的,是死,不是一種最高的,對於革命的道德;最高的道德是要將自己的生命中所有的都獻於革命,是死的結果能夠促成事業的成功,能夠對於革命有利益。不但是死,就是忍饑挨餓,或飲痛吃苦,在道德上的價值,也要以它們對於事業的成效而定。當一個勇敢的不怕死的英雄很容易,而當一個勇敢的不怕死的英雄,同時是成就事業的智士,這就很困難了。然而對於革命,這種人是頂有價值的。裏別丁斯基在《一周間》內給予了我們這種有價值的人們……

《一周間》是不是藝術的作品呢?倘若藝術的作品是能夠使人用新的眼光觀看環境的事物,那末,《一周間》就是一部很有價值的藝術的作品了。在《一周間》內,我們看出革命的辯證的(dialectic),我們看出真正的革命的個性,這種個性是以完成整個的,全部的社會組織為前提,而走入自身的消滅。

“……你看了,正在搬運木柴呢。這木柴可以給我們的穀種。對於農民的騷亂,這穀種簡直是水對於火一樣。同誌們並不是白白地空死了……”

是的,同誌們並不是白白地空死了!同誌們雖然死了,然而得到了穀種,終於完成了所要做的事業。隻要事業完成了,那末,個人犧牲了又算什麼呢?……

八、無產階級詩人

當十月革命如暴風雨一般將舊的俄羅斯的一切,毫不顧恤地掃去的時候,代表此舊俄羅斯的歌者為之苦泣,震怒,羞辱,哀怨,盡力地詛咒這為他們所不明白的,所不需要的,打破他們的蜜夢的革命。可是執行這十月革命的無產階級,由這階級跳出來的歌者他們恰恰與舊俄羅斯的歌者相反——他們祝十月革命為勞動者解放的象征,為新生活的開始,拚命地為之歌吟讚美,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這革命的身上。在這一種情形之下,也就決定了兩種歌者的命運:反革命的歌者被革命的浪潮送到那被人忘卻的,荒野的,無人憑吊的墳墓去,而革命的歌者卻被革命提上人間的偉大的舞台。

純粹地出身於無產階級的無產階級詩人,在俄國一八九○年代已經隨著俄國無產階級躍上政治舞台的時候而出現了。但是即最初的詩人如休克列夫涅卡也夫,沙馮……等幾個詩人的出現,無論在質量上或數量上,都不足以引起大的注意,因之在文壇上也就占不到勢力。這時代的哥爾基,一個俄羅斯文壇的特出者,當然是例外。

到了世界大戰的以前幾年,所謂無產階級詩人,如薩莫背特尼克(Samobietnik),格拉西莫夫(Gerasimov),基裏洛夫(Kirillov),波莫爾斯基(Bomorsky)……幾個到十月革命後,極力參加獨立“無產階級文學”運動的詩人,已經露出頭角來了。十月革命後,除了這些革命前已經有點知名的詩人而外,出現了很多的,並且很能引人注目的,青年的無產階級詩人:亞曆山大洛夫斯基(Alexandarovsky),卡思節夫(Gastzev),阿布拉它維奇(Obradovilch),加晉(Kazin),山尼珂夫(Sannikov)……到這個時候,所謂無產階級詩人,不但能引人注目,而且在文壇上占了一部分很大的勢力。這是因為他們一方麵,在情緒上,思想上,以及在他們的任務上,成為革命的歌者,他們保護革命,而革命也就因之需要他們,培養他們,一方麵,他們在技術上已有相當的成就,不似從前的那般幼稚了。

十月革命將文藝的園地開墾得寬大了,從前的文藝,所謂文藝的女神(Muse),不過是少數人的專利品。文藝的創造,隻有幾個從統治階級出身的人們才有可能;女神的歌聲也隻有這幾個少數人才能聽見,才能領會。可是十月革命卻將貴族的文藝的園地漸漸地改成平民化的了,女神也少不得要與勞動者結了姻緣。愚魯的,無知識的,不文明的勞動階級,現在居然也產生了自己的詩人,並且這些詩人雖然現在還沒有很大的收獲,但是他們將來的希望是不可限量的。以現在的情勢而論,這一般所謂無產階級詩人,若與革命的同伴者相比較,即還是很幼稚的,並且這種幼稚的現象,我們也不必為他們諱飾。不過我們普通有“大器晚成”的一句話,這些詩人,以及將要步他們之後的一些詩人,也許在將來能給我們一個很大的收獲,也未可預料呢。倘若在今日的俄國文壇上,革命的同伴者還是坐著第一把交椅,還是占著中心的勢力,那末在將來的時候,所謂無產階級的文學或者要征服一切的罷……

革命後的俄國,無產階級負有創造新文化使命,因之所謂無產階級詩人,他們就極力提出口號:從別的觀念學中將無產階級的詩解放出來;建設無產階級之獨立的文化……這是當然的,而且是必要的,不過有一些無產階級詩人太過於主張這個口號了。他們想將一切舊的文化,不問好歹地,一起都推卻,反對一切與過去時代的詩人或文學家之任何調和。他們不了解無產階級雖然負著創造新文化的任務,但是這種新文化並不是從空中就可以創造好的。舊的文化雖然一部分為資產階級所利用了,但除卻這一部分無產階級所不可采取的以外,還有一些人類共同的價值,我們絕對不可拋棄,而不采取之為建設新文化的材料。倘若不施行這種采取的方法,那末這種無憑無據的創造運動,簡直是後退的運動了。

關於這個問題,在無產階級詩人之中,也可以說在無產階級環境之中,有兩種不同的觀點。基裏洛夫代表所謂不妥協的,最激烈的一種觀點。他說:

我們是英武的恐怖的勞動軍——

我們戰勝了海洋與陸地的空間。

舉著人為的太陽的光將城壁燃燒了,

我們的心靈閃爍著暴動的火焰。

我們被反叛的權力所沉醉了,

“你們是殺美的劊子手嗬!”——好就讓他們狂喊!

為著明天我們焚毀拉法易爾,

踐踏藝術的花,破壞一切博物館……

這是無產階級對於資產階級文化之一時的反動的情緒,然而這種情緒並不是屬於正軌的,而且反對無產階級革命的宗旨,不合於無產階級的偉大。天才的無產階級詩人格拉西莫夫對於基裏洛夫的這種主張,就表示反對,而另代表著一種別的傾向。在最負盛名的《我們》的一首詩中,他開首說道:

我們將把握一切,我們將認識一切,

將深深地探討那深淵的底裏。

我們的春的心靈,

為那金光煥發的五月所沉醉。

我們驕傲的豪膽沒有範圍:——

我們是瓦格內爾,文琪,蒂齊安,

我們將建築Mont. Blank似的圓屋頂,

放置在新博物館的建築的上麵。

是的,這才是無產階級的任務!這才是無產階級應有的度量!無產階級對於舊的文化,應當盡量地采取其中有價值的東西,用之為新文化建設的材料。在無產階級未將這些材料采取以前,它們形成廢物,或為資產階級壓迫無產階級的工具,但是倘若無產階級將它們采用了以後,那就可以利用它們反對舊的世界,將它們算做新世界的財產。

無產階級作家現在所給與我們的作品,都還是在十分成熟的狀態中,這是無可諱言的事實。

“無產階級藝術不過剛生下而已。在它的發展的途中,無產階級藝術應造成自己的新形式,這現在還沒有分明地表現出來。無產階級藝術的形式,在現在尚為探求的題目。然而於那一般的特征上看起來,無產階級藝術的內容,是早已明了的了。無產階級藝術的內容,是勞動階級的全生活,即勞動者的世界觀,人生觀,對於實際生活的態度,以及希求和理想等等。隻有這是新藝術家不可不表現的題材。為著階級的集體,應從這等的織物構成出新的活的結合,且將它們有機地,藝術地,具體表現出來。而且不可不完成那些更得發展,更得擴大到全人類的集團為止的結合。”

蘇俄無產階級文學批評家波格旦諾夫(A.Bogdanov),在他的《單純與優美》的一文中,將無產階級藝術這樣地下了定義。波連斯基(Poliansky)在《無產階級文化》雜誌上,也發表與波格旦諾夫相同的意見:

“無產階級文學,在社會革命的火焰裏生出,表現著對於建設有關係的勞動階級的熱情,欲望戰鬥,危害,憤激,愛情等等,對於世界,對於實生活,對於無產階級的活動及其最後的勝利,以自己獨特的見解,接觸著一切的事物……”

以上這兩段文字,大體規定了無產階級文學的特質。幼稚的無產階級詩人,及他們的作品雖然是有許多缺點,離完成的時期尚遠,然而他們自有他們自己的特質,這種特質是為其他作家,無論資產階級的作家也罷,革命的同伴也罷,所沒有的。這種特質是什麼呢?第一,就是他們對於革命的關係,無所謂領受不領受,他們自己就是革命,他們的革命看做解放勞動階級的方法,因之他們的命運是與革命的命運相同的。當他們歌吟革命,描寫革命的時候,他們自己就是被歌吟被描寫的分子,因之他們是站在革命的中間,而不是站在革命的外麵。第二,就是他們都是集體主義者(Collectivists),在他們的作品裏,我們隻看見“我們”而很少看見這個“我”來。他們是集體主義(Collectivisin)的歌者。

“我們是英武的恐怖的勞動軍。”——基裏洛夫。

“我們將把握一切,我們將認識一切。”——格拉西莫夫。

“我們敢斷行事,我們是團結的”——卡期節夫。

“我們將耕掘處女地,開拓處女地。”——沙它維也夫。

“………”

我們無論在哪一個無產階級詩人的作品中,都可以看見資產階級詩人以“我”為中心的個人主義差不多是絕跡了。自然,他們有時也有用“我”的時候,但是這個“我”在無產階級詩人的目光中,不過是集體的一分子或附屬物而已。在這一方麵說,無產階級詩人的集體主義,實在是他們對於人類藝術的一個偉大的禮物,因為從此發展下去,共產主義的,全人類的集體的藝術,才有實現的可能。

無產階級詩人之第三特質,就是他們都是地上的歌者,他們的欲望是在地上,他們所要改造的也是在地上,凡為地上所不需要的東西,一切天上的不可想象的幻景,這都是為他們所鄙棄的。他們是地上的兒子,他們要改變——改變他的姿態。改變他的姿態,這就成為了無產階級藝術家的標語。沙它維也夫(Sadofiev)表示這種意思最為顯明:

破壞嗬,成就嗬,

我們將努力,將奮發——

用集體的思想之犁,

我們將耕掘處女地,開拓處女地,

比天國更高貴,比太陽更美麗,

我們將陶醉在奇異的歡喜裏。

這一種勇敢的,堅毅的,活潑的,樂觀的情調,真是給與了我們無限的希望與偉大。無論無產階級詩人還是在什麼幼稚的狀態中,但是這一種情調,這一種最寶貴的情調,為其他任何作家所沒有的。在這一種關係上,無產階級詩人現在所給與我們的不可磨滅的價值也就在此。

基裏洛夫說:“我們切望一切的人們都在地上飽滿,切望聽不見為麵包的歎息聲和呻吟聲。我們想將蜜房永遠地裝儲著滿滿的奇異的甜蜜。在我們的地球上,我們想尋出別一條的輝煌的路。”是的,我們要在地球上,尋出一條輝煌的路來,隻有這一條輝煌的路才能引我們走入光明和自由的領域,而不是那些什麼天上的玄想和令人見不著形影的上帝……

第四種特質,就是無產階級詩人是城市的歌者。倘若農民詩人所歌吟的對象是田園,森林,曠野,夜鶯,農民的生活,則無產階級歌吟的是城市,工廠,機器的震動,煙囪的叫鳴,工人的生活。無產階級詩人將自己的希望都付托於城市,工廠,集體的勞動,他們如偉大的詩人威雨漢(Verhan)一樣,歌吟著農村的衰亡,田園的破滅,洛吉諾夫(Loginov)有一首詩將這種意思表示得很顯然:

離遠些,離遠些,離開那荒蕪的平原,

離開那頹廢的鄉村,

離開那飄搖的茅屋,

離開那難耐的寂寞——

隻有往城市的,

隻有往城市的一條路。

僅僅隻有在城市中,

才有運動與爭門的可能,

而那荒原是無希望的——

因為這是荒原的命運。

離遠些,離遠些,離開那荒蕪的平原,

走向那工廠與機器的帝國,

走向那繁噪的嚴厲的城市,

那裏才有開始新生活的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