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農民詩人,如葉賢林,對於那荒蕪的平原,頹廢的鄉村,飄搖的茅屋,懷著無涯的留戀,似乎那裏是他的生長地,那裏是他的家園,無論如何不可以將它們拋棄,則無產階級詩人與它們斷絕關係,並且很厭恨它們,以它們為無希望的東西。無產階級詩人以為隻有城市,隻有集體勞動的工廠,才是創造新生活的根據地,才是一切希望的寄托,因此他們歌吟城市,讚美工廠,就如農民詩人歌吟田園,讚美茅屋一個樣的,不過農民詩人所歌吟的調子是細膩的,軟弱的,哀怨的,而無產階級詩人所歌吟的調子卻是雄壯的,巨大的,樂觀的。
在灼熱的,危險的,龐大的,都會的旋風裏,
我聽到快要來到的快樂的時代之歌了;
在工廠的響動裏,鋼鐵的叫喊裏,皮條的怒號裏,
我聽到未來的黃金的時代之歌了……
——基裏洛夫
這一種樂觀的雄壯的調子,乍聽著似乎不能入耳,但是倘若我們仔細地靜聽一下,那我們就要感覺得這其間含蘊著無限的將來,波動著偉大的音樂。……
是的,無產階級詩人都還在未完成的狀態中,關於詩形風格語句等等,他們大半都是從別的詩人假借來的,沒有什麼驚人的完美的獨創。在技能方麵,才力方麵,教養方麵,無產階級詩人比別的詩人都還差得很遠,這是不可掩的事實。不過革命的日子還淺,十月革命的後幾年,大部分的力量都用之於國內戰爭,經濟奮鬥,以及一切物質的事業上麵,還沒有對文化上十分注意。也許等日子略久一點,我們可以看得見新俄羅斯的新哥德,新拜輪,新哥爾基,新普希金……
偉大的十月革命,無論如何,不能說在文藝的園地裏,不能有偉大的收獲。十月革命給了文藝的園地以新的種子,把文藝的園地開拓得更為寬闊,因之所培養的花木更為繁多,在此繁多的花木中,我們在將來一定可以看見提高人類文化的,偉大的,空前的果實。
我們試拭目以待罷……
九、末來主義與馬牙可夫斯基(Mayakoosky)
俄羅斯革命的初期,文壇上的未來主義者(Futnrists),也就同革命的本身一樣,轟轟烈烈地躍演於革命的舞台,成了文壇上的霸主。時至今日未來主義(Futurism)漸漸衰頹下來了,不似革命初期的有聲有色,但是在俄國文學史上,未來主義總是要遺留一個很大的痕跡的。當象征主義者(Symleoliots)畏縮,消沉,衰頹的時候,而未來主義者奪了他們在文壇上的霸權,極力為革命而呼喊,追逐革命的波浪,同時,他們送給俄羅斯文學的,也有不少的禮物。雖然他們有許多的主張為我們所不讚成,但是我們對於他們那種暴動的,勇敢的,破壞的精神,實不得不表示相當的敬佩。
未來主義發源於意大利,可是它流到俄國的時候,完全改換了麵目。在意大利,未來主義與狹義的愛國主義相混合,未來主義者歌誦帝國主義的戰爭,為資產階級效力,完全是反動的傾向,可是在俄國,未來主義捉住了社會主義,反對帝國主義的戰爭,歌頌無產階級的革命。在表麵上看來,似乎有點奇怪:為什麼同一文學的派別,而在行動上,思想上,有這樣大的差別呢?為什麼在意大利未來主義者是反動的,而在俄國未來主義竟變成了革命的呢?……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可以奇怪的。社會背景的不同,因之,意大利的未來主義與俄國的未來主義所走的路也就不同了。
資產階級的文化到了最後的階段,已經表現其無力,而呈著衰頹的現象了。就在這個當兒資產階級的知識階級中最激烈的分子,他們感覺得舊的世界——舊的一切太狹了,太妨礙他們的個人主義之發展了,於是他們對於舊的資產階級的生活,以及這生活的一部分——資產階級的藝術,起了很大的厭惡,而思有以破壞之。於是他們高喊著反對舊的,靜的,而主張動的,新的藝術。在表麵上看,他們是很革命的,其實他們不過是資產階級的文化之最後的絕叫者而已。
資產階級實在是機敏,伶俐,穎悟得很。它會利用一切的觀念,思想和傾向。在法國,資產階級就利用革命這個字,它將世界戰爭比做“法國大革命”的完成,以引起一般人對於戰爭的興趣。在意大利呢?意大利發生了未來主義,這未來主義是主張新的,動的,反對舊的和靜的,好,資產階級就向他們說道:戰爭!戰爭!戰爭是動的,戰爭是破壞舊的世界的行動。隻有戰爭可以創造新的東西……
意大利的未來主義者就這樣成了世界戰爭的歌頌者。他們宣言戰爭是最合乎衛生的東西,因為戰爭可以將一切舊的、腐爛的,無用的東西洗刷去。到世界大戰爆發時候,未來主義在意大利發展得已經成熟了,已經成了文學上一個很重要的潮流。同時,未來主義在俄國不過是初見萌芽,還是在被壓迫的時代。俄國社會在這個時期正在預備二月革命,慢慢地向德莫克拉西的道路推行。但是這個時期很短,未來主義者正開始在試行提到破壞,積極行動……等等模糊的口號,而還未到成人的時候,俄國的無產階級的革命已經爆發了。無產階級革命將幼稚的未來主義者,還是受壓迫的,未被社會承認的未來主義者,拿到自己的懷裏,成了自己的歌頌者。無產階級的新世界觀被未來主義者含糊地領受了,於是俄國的未來主義與俄國的革命結了緣:俄國的革命將俄國的未來主義推入了社會主義的範圍。
革命後提出了創造新藝術的問題。未來主義者號召人們:打倒一切舊的東西!與舊的斷絕關係!取消種種的因襲!打倒普希金,朵斯托也夫斯基,托爾斯泰,克羅連珂……這一種激烈的號召,在初看,似乎是很革命的,然而在實際上說起來,這不過是小資產階級的虛無主義,並不是無產階級的革命性。未來主義者若以為自己具著資產階級的根性,而極力想脫離一切舊式的,那種拘謹的對於藝術的眼光,而遂宣言與舊的一切完全斷絕關係,這是有意義的,並且有些暖室中的或冬烘的文學先生,他們開口普希金,閉口普希金,絲毫不想越出舊的範圍——這些先生們實在要經未來主義痛擊一番才好。但是未來主義者若以這個口號來號召無產階級,這就未免狂妄,而且是無意義的了。無產階級不但不需要,而且斷不能與舊的文學的傳習斷絕關係,因為它實在不甚知道舊的文學的傳習是什麼一回事。無產階級僅僅需要接近舊的文學的傳習,好占據著它,並由此征服普希金以為己用。無產階級自然要建設新的藝術,新的文化,但是怎麼樣建設呢?用什麼東西建設呢?建設在什麼地方呢?所謂建設新藝術並不是一種空言,或從半空中下手就可以辦得到的。沒有舊的藝術,則新的藝術從什麼地方產生出來?舊藝術當然是不合於現代的生活,然而這並不是說我們應與舊藝術斷絕關係。我們應當采取它,我們應當改造它,我們應當征服一切舊的比較好的東西,為我們建設新的材料。
是的,未來主義者主張與一切舊的斷絕關係,打倒一切傳習等等,這真是知識階級的一種激烈的虛無主義而已,並不符合於無產階級的革命性。所謂無產階級革命,十月革命,並不是從天上忽然掉下來的,它自有它曆史的傳習:由一九〇五年革命數到巴黎公社,由巴黎公社再數到一八四八年的革命……若是十月革命沒有以前幾次革命的傳習,試問是不可能的?試問十月革命的成功,是不是大部分因為俄國無產階級會利用以往的革命的經驗?這是一種很顯然的事情,真心的革命黨人隻在革命的傳習中生活,革命對於他們是一種習慣,而不是什麼一時的高興,或天外飛來的突然。他們反對舊的世界,舊的文化,舊的一切,然而這隻限於壞的,無用的,對於人類有害的一方麵,而不是就是一個籠統的斷絕關係。自稱為文學的左派,未來主義者,口口聲聲要打倒一切傳習,這不過是一種無內容的空叫而已。
由此,這就是真正的革命黨人與口頭上的革命黨人——未來主義者之不相符合的地方了。革命對於真正的革命人,不過是傳習的化身而已。他們一方麵由他們在理論上所否定的,在實際上所要推翻的世界走將出來,而一方麵卻進入他們已經預先所領會傳習的世界中去。十月革命並不是如未來主義者所想,與曆史的往事沒有關係,而實實在在地有不可分離的因緣。創造十月革命的人,他們就是繼續一九○五年革命和巴黎公社的人,而不是一點毫無傳習的什麼荒島上的魯濱遜……
在理論方麵有許多地方,我們實在不敢與未來主義者同意。但是在事實方麵,未來主義對於俄羅斯文學的貢獻,卻不可以磨滅。在現代俄國的詩裏,間接地或直接地,未來主義的確有很大的影響。馬牙可夫斯基所給與許多無產階級詩人的影響,無論誰個都不能否認。俄國的詩到了馬牙可夫斯基,實在起了很大的變化,他將一切舊的俗套的,與生活無大關係的字句,都從詩裏清洗出去了,而另將一些活的,更與民眾生活接近的,所謂街上的,為以前所不敢用的字句,引到詩裏來,他造了許多新的詩的字句,這些詩的字句將要永遠遺留在俄國的詩裏了。
無論誰個都不能不說馬牙可夫斯基是一個偉大的天才的詩人。有許多人對於未來主義者,對於未來主義的理論,雖表示反感,然而對於馬牙可夫斯基,卻一致承認他是一個突出的天才。在詩的語言方麵,他打破了因襲的韻律,創造了許多新的字句,一新俄國詩的麵目。在人生觀方麵,他是一個新式的超人,集合主義的超人。他是唯物論者,是積極的唯物論者,而不是消極的定命主義的唯物論者。“幾千年來的文明都是集合勞動的創造……正唯要支配此物質,所以要知此物質;正要能集合而生創造力,那時方能與個性以充分的發展……”馬牙可夫斯基這一種積極的唯物的人生觀,給與了他以偉大的創造力。他的著作詩多而散文絕少。最足以表現他這種人生觀的,如長詩《第四國際》詩集《人》。馬牙可夫斯基在群眾麵前承認自己是標語和廣告的詩人,這並不是他自己降低自己詩人的人格,而適足以表明他的偉大,他的暴動的精神。在現時代,真正的詩人恐怕要將自己的詩廣告當作標語用罷?暖室內或花月下的漫唱低吟的時代已經是過去了。現在詩的領域不是暖室,而是鬧喧喧的街道,詩的寫處不是字本,而是那街心的廣告。馬牙可夫斯基能承認自己是廣告詩人,這正足以見得他是超出舊軌的天才。
馬牙可夫斯基的力量,在於他不將十月革命當作攪亂詩人的工作的外部的力,而把它當作偉大的生活現象。他以革命與他的自身有有機的結合的關係,他並不立在革命的外麵,而在革命的中間,張著大嘴如霹靂一般地狂吼。也就因此許多批評家說他真是無產階級革命的詩人,並說新的藝術是要從馬牙可夫斯基開始,馬牙可夫斯基是新藝術的化身……關於這層意見,也有持著許多不同的論調的人,他們說馬牙可夫斯基不是無產階級革命的詩人,而隻是在無產階級革命的浪潮中,對於舊的一聲巨大的叫吼。因此,馬牙可夫斯基是這過渡期中的一個特出的現象,馬牙可夫斯基以前不能有馬牙可夫斯基,他以後也將不再有第二個馬牙可夫斯基,總之,馬牙可夫斯基是不可重複的現象……
我們關於這個馬牙可夫斯基是不是無產階級革命的詩人的問題,可以暫且不論。不過我以為倘若別的詩人,與馬牙可夫斯基同時的詩人,能夠被稱為革命的詩人,那末馬牙可夫斯基當然更有權利享受這個稱呼。
十月革命湧現出許多天才詩人,而馬牙可夫斯基恐怕要算這些詩人中最偉大,最有收獲,最有成就的一個了。他真是一個稀有的現象,當我們讀他的作品的時候,我們感覺著這位詩人大驚人的魄力和不可限製的勇敢。也許他是一個巨大的怪物,這個巨大的怪物隻有十月革命才能湧現出來。
無產階級革命與文化
我的心靈使我追惋
那八十年前的海涅……
多情的海涅啊!
你為什麼多慮而哭泣呢?
多情的詩人,
可惜你未染著十月革命的赤色!
——錄俠僧《我的心靈》詩一節
“……想起來那個時候——共產主義者,不信仰神的人們得到了統治權,用自己粗糙的手腕,毫不憐惜地破壞一切溫柔的美的偶像(我的心靈所貴重的東西)——我真是恐怖而戰栗啊!他們破壞一切為詩人所愛的藝術的幻景;鏟鋤去我的嬌嫩的櫻桃樹林,而種下粗野的馬鈴薯;美妙的百合花亦將要被芟去而離開社會上一塊土了!……呸!當我想起來那個時候——凱旋的無產階級將我的詩拋入墳墓與一切舊的浪漫幻想的世界同歸於盡——我真抱著無限說不出來的羞辱啊!”
德國偉大的詩人海涅在一八五八年臨死不久的時候,寫出自己對於將來的悲痛。他明知道無產階級,粗糙的共產主義者,要得到政權,為世界的統治者;但同時恐懼他們破壞一切為詩人所愛的東西。哎喲!我的多情的海涅啊!你真是空恐懼了!倘若你能活到十月革命之後,親觀俄國無產階級對於舊有藝術保證無所不至,你又作如何感情呢?
共產主義者也愛百合花的嬌豔,但同時想此百合花的嬌豔成為群眾的賞品;共產主義者也愛溫柔的美的偶像,但同時願把此溫柔的美的偶像立於群眾的麵前;共產主義者對資產階級之無意識的玩物,非常地厭惡,然對於美術館、博物館及一切可為群眾利益的藝術作品,仍保證之不暇,還說甚麼破壞呢?共產主義者對於帝王的冠冕可以踐踏,但是對於詩人的心血——海涅的《織工》,哥德的《浮士德》,仍是歌頌,仍是歌頌,仍是尊崇!我的海涅啊!你可知道你有許多的作品還為共產主義者所頌讀呢?倘若你能聽到這頌讀的聲音,你又作如何感想呢?
海涅真是白恐懼了!
倘若有人說,無產階級隻能作破壞人類文化的事業,無產階級革命也隻是為著討厭的麵包問題,而不能顧及人類文化的前途,那麼,我們現在拿俄國無產階級做一例證,好不好呢?
我們是粗暴的勞動軍,
我們戰勝海洋陸地的空間;
舉著人為的太陽之地照遍都城,
我們的心靈之火也紅得動天驚地。
我們立於暴動的權威之上,
讓人們對於我們的呼喊……
“你們是殺美的劊子手啊!”
為著明天,我們拋去藝術之花,
我們焚毀宮殿,破壞博物館!……
——克裏洛夫《我們》一節
在無產階級革命的怒濤中,本身破壞一切藝術的一種傾向,這種傾向,不過是對於資產階級文化之反動,為一時的無理性的現象。克裏洛夫本是無產階級出生的革命詩人,這一種不顧一切的宣言,實可代表俄國無產階級對於文化,一種反常的心理。然而當十月革命發生時,對於文化問題之解決有二大趨向……克裏洛夫代表無產階級之一種反常的趨向;我們又可以在無產階級詩人格拉昔莫夫詩中,看出無產階級革命對於文化問題之一種偉大純正的趨向。格拉昔莫夫答複克裏洛夫的宣言:
我們統了都拿,我們統了都認識,
我們探討廣大的深淵到底。
這金光燦爛的五月,
使得春天的心靈沉醉,
我們能領受一切,
我們向這新的博物館高舉玉杯。……
這真是無產階級對於文化的態度啊!“我們統了都拿,我們統了都認識”,這種態度是何等偉大呢?雖然當無產階級革命時,發生一種反常的潮流,但是這種反常的潮流是一時的,而非永久的。整理過去的文化,創造將來的文化,本是無產階級革命對於人類的責任,這種責任也隻有無產階級能夠負擔。所以克裏洛夫的宣言終為格拉昔莫夫的宣言所戰敗了。
十月革命以後,一些攻擊共產黨的人們,天天閉著雙眼,亂罵共產黨人為殺美的劊子手,人類文化的蟊賊,——總之,共產黨是野蠻分子。現在俄國革命已年六年了,無產階級政權日益鞏固,而對於俄國舊有的文化,所損害在什麼地方呢?劇院、博物館,不但沒有被野蠻的共產黨所破壞,而且較從前增加得多了。雖然在最短時期中,不能產出偉大的著作家,但是現在俄國文學界總比歐美興勃得多了。教育因為經濟困難不能發展到我們所希望的地步,但是比較未革命以前,一般人民的程度已高得多了。到底無產階級對於人類文化所損害的在什麼地方呢?無產階級革命對於人類文化有無損害,我們可以在俄國看得出來。倘若反對共產主義者的人們,一定要罵共產黨為人類文化的蟊賊,那我們也不願意多爭辯了。
不錯,無產階級革命是為著解決討慶的麵包問題,倘若沒有麵包問題,十月革命也將不會發現了。但是無產階級革命的意義就止於解決麵包問題嗎?正麵說無產階級革命原是為著解決討厭的麵包問題,而在反麵了,無產階級革命也就是對於人類文化之促進。麵包為文化之本,麵包問題不解決,人類文化永無充分發展的希望:人們不能餓著肚皮,創造出貴重的作品!我們固然知道這美妙音樂,貴重的作品,可以圓滿人類最高度的精神生活,但是若麵包問題不解決,這美妙的音樂,貴重的作品,縱然不能完全不能存在,至少也可以說為少數人獨享,而其餘的多數人們,都無賞鑒、聽聞的機會。
無產階級革命,不但是解決麵包問題,而且是為人類文化開一條新途徑。
人類的精神生活由其物質生活而定。換言之,人類文化依著物質的——經濟的——基礎而發展;物質的基礎發展到某一定程度,人類文化必與之相符合,而不能超出範圍,因為人類文化本身人類物質生活的產物。某一時代經濟發展的形式規定某一時代文化發展的程度:原始共產社會時代的文化是一樣,封建製度時代的文化是別一樣,而資本主義時代的文化更與前二者不同。經濟形式進步,文化也隨之發展,所以封建製度時代的文化比原始共產社會時代的文化高,而資本主義時代的文化又比封建製度時代的文化高。
但是因為生產力沒有充分發展的緣故,社會中分成統治與被統治二個階級;因為社會中有階級的差別,文化亦隨之而含有階級性。統治的階級為著製服被統治階級,於是利用文化迷惑被統治階級之耳目,而別一方麵被統治階級生活於勞苦之中,幾無享受文化之機會。不錯,文化為全人類的結晶,但因階級鬥爭緣故,文化本身不得不蒙著一重階級色彩了。
試問在現在有階級的社會中,多數人們能聽得美妙音樂麼?多數人們有創造貴重作品的機會麼?資產階級占有文化,或藉文化為消磨無產階級覺悟的工具,可以說,現在資本主義製度下的文化非有害於無產階級,即與無產階級沒有關係。
試問現代的文化能作為全人類的文化麼?現代的文化是階級的文化!階級為文化發展的障礙,階級不消滅,人類文化永無充分發展之可能。
無產階級革命的目的是消滅社會階級,建設無階級社會,實現共產主義。生產機關與工具既屬公有,競爭市場的現象必歸消滅。用全社會力量發展全社會生產力,生產力當然可以發達到最高程度,而隨生產力發展而發展的文化,當然也可無止境地發達起來。階級既歸消滅,文化的階級性亦隨之而失去,全人類的文化方有開始發展之可能。雖然無產階級革命一時不能創造成全人類的新文化(因為階級一時不能消滅)然而無產階級革命卻開辟了創造全人類的新文化之一條途徑。
照著這一條新的途徑走,且看將來人類文化的燦爛光華啊!
倘若現在的社會中,多數人們不能靜聽美妙的音樂,無創造貴重作品之機會,則在將來社會中,人人都能靜聽美妙的音樂,都有創造貴重作品之機會,豈不是快事麼?
所謂無產階級文化,是否有存在之可能?主張全人類文化說者,以為文化為全人類所有的,當然沒有階級性,所謂資產階級文化,無產階級等等,實是一種成見而已。
我上頭已經說過了,文化為全人類的結晶,不應為任何階級所獨占,但是在有階級的社會中,文化難為全人類產物,其勢力不得不為統治階級所私有。統治階級,一方麵為自己階級地位鞏固計,竭力發展自己階級的文化,務使其適應自己階級的利益,而灌輸之以自己階級的思想。階級的文化就因此而成立了。封建階級有自己特殊的文化,資產階級也有自己特殊的文化,在事實上,實不容加以否認。
無產階級亦與其他階級一樣,在共產主義未實現以前,當然能夠創造出自己特殊的文化——無產階級的文化。而在別一方麵說,這種無產階級的文化為真正全人類文化的開始。真正全人類的文化,在無產階級完全得到勝利之後,才能實現:無產階級消滅各階級之後,全人類為一體,文化再沒有含著階級性的可能。此種共產主義的文化——全人類的文化——現在我們暫且不說,我們所要說的,就是在過渡時代,無產階級能否創造自己特殊的文化。
無產階級文化,在歐洲、美洲已經開始發展了。無產階級既為政治上一大勢力,在文化上不得不趨向於創造自己特殊的、而與資產階級的相對抗。這種趨向經過自己的思想家表現出來。無產階級親手創造出許多偉大的無產階級詩人。
但是在無產階級未握政權的國家中,此種無產階級文化,當然發展在極低度,因為物質的力量欠足,無產階級不能為所欲為的緣故。在無產階級執政的國家(比如俄國),無產階級文化的發展程度快得多了。現在俄國無產階級的詩人,無產階級的劇院,無產階級的藝術家……在文化上,已經奪得一部分優越的地位,而努力創造自己階級的文化,這些無產階級詩人,劇院,藝術家……可以說為無產階級文化的代表。
倘若有人問:無產階級文化是不是可能的呢?我們就回答,無產階級文化,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然的。
無產階級文化在自己社會經濟的基礎上,當然比資產階級文化高些,範圍寬大些。無產階級文化的基礎是現代的大工業,偉大的機器已經鍛煉得無產階級異常強固,因此無產階級的文化更有切實的根據。在思想方麵,無產階級,經過自己的偉大思想家,已成立科學的根據,比較資產階級更強有力得多了。
倘若資產階級從高等的階級(貴族)及知識階級(小資產階級)中得了許多幫助者,無產階級從別的階級中所得來的幫助者必定更多。一些慈心而穎慧的人們,自然對無產階級抱絕大的同情。有時並且有些偉大的分子從敵對階級跑將過來,而為無產階級革命的忠臣。這些階級的叛賊,在無產階級革命以前,可以促進無產階級革命的速度,在無產階級革命成功以後,更對無產階級文化之創造上,將有莫大功績。因此無產階級的文化,不但是可能的,而且已有很堅固的根據了。
現在且回顧看一看無產階級革命後的俄國:俄國無產階級收集了許多由別階級跑來的一切尊重人類文化的分子,正在一方麵發展無產階級文化,而別一方麵同時開始全人類文化的途徑呢!倘若同海涅一樣憂慮的人們,現在可以覺悟了!
現代中國的文學界
一、開場白
這幾年來我在國外,對於中國文學界實多隔膜。我所閱讀的報章雜誌詩集既然很少,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地就拿起筆來批評。可是我一踏國土,講一句實在話,特別對於中國現代的文學界先加注意,這也因為我是一個治文學的人,或者不客氣地說,這也因為我自己是一個詩人。我覺著現在創作家如春筍一般,非常之多;而所謂文學的讀者,卻與創作家成反比例,沒有多少。差不多文學的創作者,就是文學的讀者,文學的讀者,就是文學的創作者。這一種現象,我們能承認它為進步的麼?我常問過我的一個朋友,他從前是很愛讀文學的,為什麼現在不大愛讀新文學界的作品,他回答我說:“一切都是濫調子,沒有好的,現在中國的文學界糟糕極了!……”我想我這位朋友的話或者是對的。但是我們還是不能武斷現在中國的文學界完全沒有希望了,或者將來不能產生一個真正的文學家。也許現在中國的文學界已經有了很好的作品,很有天才的創作家,可是因為魚目混了珠,大家分不清楚,因之就埋沒了。這一種混亂的現象之所以造成,因為沒有一個真正的批評家,為文學界中的指導者,使魚目不能混珠,把魚目與珠分得清清楚楚地。在現在中國的文學界中,好的創作家固然是需要了,可是沒有好的批評家,則好的創作家也難產生啊。所以在現在中國的文學界中最需要的還是好的批評家。有了好的批評家之後,不愁好的創作家不能表現出來。
我呢,上麵已經說過,我自己是一個創作家,(讀者勿誤會,創作家一個名詞並無多大的尊貴),本不願幹涉批評文學的範圍。可是我感覺得現在的文學界太紊亂了,不但內容方麵是如此,技術方麵也是如此。倘若我們,關心中國文學的人們,任著這樣模模糊糊地下去,不來做一番整理和指導的工夫,則中國文學的前途將要到破產的地步,這怕不是我們所希望的罷?因此,我有點忍不住了,不願意這種現象延長下去,所以要嘵嘵舌,貢獻點我個人關於文學的意見,且大膽地要把現代中國的文學界批評一下。我不願意吹牛,誇張自己對於文學有什麼研究,或者故意要壓抑別人,而顯現出自己的本領,犯普通所謂文人相輕的毛病。我想無論一個人創作或是批評家,自己的作品應對於社會負責任,而不應拿來做為攻擊和互相壓抑的工具。當批評家批評某一個創作家的作品時,應抱一很嚴正的態度,而不應用譏笑的口吻,當創作家的作品被批評時,創作家應謙虛地容受,不應當存“讚我者反之,否則仇之”的觀念。
無論如何,我們要努力地振作中國的文學界,我們要努力地使中國的文學趨於正軌,走向那發展而光輝的道上去!我是我們中之一個,我也應當負點責任罷?我現在要嘵舌,無論我的嘵舌是否有當,總算是盡自己所負的責任之一個表示。我現在將我所讀過的作品,下一個小小的批評,或者我的批評是謬誤的,但是倘若因我的批評而引出來比較好的批評和批評家,使中國的文學界能夠發點生氣,則我就很滿意了。或者我的批評也有很恰當的地方,也能夠對於中國的文學界有點貢獻,不致於如石落深窟,沒有點兒音響。那就更是我的幸事。至於我自己的作品呢?不用說,當然是很幼稚的,好壞我自己不說,一任人們批評去!
二、糞堆裏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
錄自杜牧
……好個荒涼的沙漠,無邊無際的!一片黃沉沉黯淡的顏色。
不要鮮麗,不要響亮,不要呼吸,不要生活。霞影裏的蜃樓,是我孤獨淒涼的旅客之唯一的安慰,然而他解不得渴;在沙漠裏水草是奇珍,我那裏去取水呢?這是陶畏巨先生荒漠裏的幾句話(見《新青年》第一號)。不錯,荒漠裏的生活不是好過的。可是荒漠裏的生活總還比糞堆裏的生活強些罷?我們且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在什麼地方生活,在荒漠裏,還是在糞堆裏呢?
好個臭氣熏天的糞堆,無高無下的!臭氣逼人,掩著鼻孔罷,要悶死;用口呼吸罷,糞堆裏的微生蟲一定要脹破你的肚皮。荒漠裏時或吹著一陣爽快的涼風,時或尋著一塊可以立足的地方,但是在糞堆裏呢?腳動動是糞,手摸摸是糞,眼看看是糞。喂!好個臭氣熏天的糞堆,無邊無際的!
倘若誰個不感覺得自己在糞堆裏過生活,一定是因為他失了神經作用,或者是因為他也同糞堆裏的蛆一樣,已經習慣於糞堆裏的生活。
我回國先到的地方是威海衛,不是英國所租借的威海衛,而是中國界內的威海衛。喂!我真是想不到!我隻當去國後數年,中國應當有點進步才是:又誰知景物依然,江山如舊,威海衛城內滿街滿巷,差不多到處是糞堆,沒有一塊兒幹淨地:臭氣熏人,蒼蠅亂飛,真是令數年去國的我不能夠呼吸。大腳的女子在街上是看不見的,而拖長辮者滿眼皆是,他們真是文質彬彬,他們真是東方文化的代表者他們真是中國的真國粹!
上海粘了洋氣,總算是文明的地方了罷?可是在上海的早晨,你聽不著別的聲音,到處都是刷洗馬桶的聲音,呼吃匡郎,呼吃匡郎,不絕於耳,喂!好不難煞過人!早晨的空氣應當是有點新鮮的,可是新鮮的空氣被糞的臭氣驅逐到那太平洋的那邊去了。中國人是沒有呼吸新鮮的空氣之幸福的啊!
糞堆啊,馬桶啊,蒼蠅啊……這都是中國人的生活之象征,中國人的精神生活之象征,到處都是糞堆,馬桶,蒼蠅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求美?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求愛?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求奇異的花草?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求溫暖的窩巢?滿天空密布著黑霧,霞影的蜃樓也是無從看得見的;滿山穀飛流著臭漿,你若說什麼溫泉,甘露,玉液,豈不是愚妄麼?
但是中國愚妄的人們真多啊!他們過著糞堆裏的生活,口裏喊著什麼花呀,月呀,愛呀,美呀,鬧得個不亦樂乎,真是要笑死人又氣死人了!不錯,我也曉得花月愛美之可貴,並且我也熱烈地希望花月愛美之實現。誰也不反對花月愛美,除非是瘋狂。但是我們現在的責任,不僅僅在於喊花呀,月呀,愛呀,美呀,而最要的是揭露現在糞堆裏的生活沒有花,沒有月,沒有愛,沒有美。我們要反抗糞堆裏的生活。我們要尋一條走到花月愛美的道路!
倘若閉著眼睛喊什麼花呀,月呀,愛呀,美呀,而不看看糞堆裏的生活到底有花沒有,有月沒有,有愛沒有,有美沒有,這豈不是愚妄麼?
不感覺得糞堆生活之可惡的人是白癡;不看一看環境是什麼景象,而沉醉於幻想裏的人是愚妄,感覺得糞堆裏沒有花月愛美,而仍喊花月愛美的人更是下流了!詩人,文學家是代表社會情緒的,同時也是鼓動,啟發,開導社會情緒的;倘若詩人文學家都陷於麻木不仁的狀態,則在社會裏從何地方聽得著一點響亮之聲?……
說到這裏,我不得不說現代中國的文學界,除一部分外,好生墮落!我不得不驚異現代多數的新詩人,新文學家之無出息!
所謂“靡靡之音”的文學潮流,現在漫溢全國,我們說好,“靡靡之音”是文學界的頹象;我們說壞些,“靡靡之音”簡直是亡國的征象!中國的新詩人們,請睜開眼睛看看!帝國主義如惡魔一般在那裏張著一張血口,睜著兩雙紅眼,舞著四雙利爪,要來吃我們的肉,吃我們的心肝,吃我們的靈魂,哦!或者我們的肉,心肝,靈魂,已經被它吃了一半了,我們還未覺著罷?野蠻的軍閥如虎豹一般對著他們的主人——惡魔一塊兒吃我們的肉,心肝,靈魂,隻是哼哼地狂叫,要把我們弄得無葬身之地。這是我們現在的生活!這是我們現在的命運!倘若我們不是弱者啊,我們最低的限度要喊一聲“反抗!”
我們真是要夢想生來超度麼?死後的天國麼?可是我已經不能再受痛苦了!我們要被惡魔吃了,我們還喊著愛;我們的身上已密布著傷痕,我們還喊著美;我們已經要死了,還需要什麼花月的安慰?哎喲!莫要自欺罷!羞辱!羞辱!羞辱……
現代中國社會與革命文學
時間真快,不覺又是一年!我們想想過去,望望將來,難免都有一番感觸。這個感觸大約偏向於壞的方麵多,因為在過去的一年中,不,過去的許多年中,民不聊生,國無寧日,內有軍閥之專橫,外受列強的侵略,稍有一點知識而不願意做亡國奴的中國人,任何一個都要疾首痛心的。
在這一年中,沒有一件可以令人滿意的事情。在政治方麵,不用說,是糟不堪言;就是在科學文學方麵,也無什麼進步。關於政治,科學……自有人做統計來收束,我現在可以不必多說話。但是我們對文學更有興趣的人們,少不得要說一說文學界中的成績。我要聲明,我這一篇文章不能算為正式的論文,隻可做為一篇無係統的談話,時間匆促,編輯先生向我要文章,我就勉強做了這一篇。本來我老早就想獻一獻醜,對於中國現代文學界貢獻點意見,可是因為事務太忙,總沒得閑空。現在新年到了,借這個機會略說幾句,或者能引起大家對於文學界的反省也未可知。
照理說,中國現代的社會應當產生幾個反抗的,偉大的,革命的文學家,但是,在實際上,這樣的文學家,我們找不出來,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很不幸,很可惜的事情。一般不明了文學意義的人們,不明了文學與社會的關係的人們,以為文學家無足重輕,有也可以,沒有也不要緊,值不得什麼尊重。其實這種見解是大謬而特謬的!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一個文學家在消極方麵表現社會的生活,在積極方麵可以鼓動,提高,奮興社會的情趣。如拜倫在十九世紀高呼反抗,自由。我們在這一種高呼中,可以看出當時英國社會生活或者全歐洲社會生活之如何黑暗;在別一方麵,拜倫的高呼的確驚醒不少漫漫的迷夢。我們倘若說到人類文化史來,不得不把拜倫看得重重的。這不過是一個例子。中國現代的社會再黑暗沒有了,所謂一般的民眾受兩重的壓迫——軍閥和帝國主義,再進一層說所謂一般勞苦的群眾們之受壓迫,更不可以想象。在這一種黑暗狀態下,倘若我們聽見幾個文學家的反抗聲,倘若我們聽見幾個文學家的革命之歌,則我們將引以為榮幸,因為文學家是代表社會的情緒的(我始終是這樣的主張),並且文學家負有鼓動社會的情緒之職任,我們聽見了文學家的高呼狂喊,可以證明社會的情緒不是死的,並且有奮興的希望。
但是我們在現代的中國社會找不出幾個(就是一個也好!)反抗的,偉大的,革命的文學家。這是什麼原故呢?中國的社會的情緒死了不成?或者中華民族沒有產生偉大文學家的命運。這我卻不相信了。中華民族一定要產生幾個偉大的文學家!一定要產生幾個能夠代表民族性,能夠代表民族解放運動的精神的文學家!不過這樣的文學家,我們現在找不出來,這不能不說是件很不幸,很可惜的事情(或者有人說這事無關輕重!)
但是,革命的文學家雖然沒有,而市儈派的文學家,我們卻可以找得出來幾個。注意!此地所說的“市儈”兩個字並不是罵人的名詞,不過就作者的人生觀及其所描寫,所醉心的生活上看來,終規定那一個文學家是市儈派的文學家,那一個不是市儈派的文學家。
自從文學革命以來,所謂寫實主義一名詞,漫溢於談文學者的口裏。我們以為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當然,不反對寫實主義,並且以為寫實主義可以救中國文學內容空虛的毛病。不過我們莫要以為凡是寫實的都是好文學,都是為我們所需要的文學。中國現在市儈派的小說家的一些作品,不能不說不近於寫實主義,但是這些作品有價值嗎?不是!葉紹鈞可以說是市儈派的小說家之代表,他的作品大部分是寫實的,但是作者本身是市儈,——市儈的人生觀我們現在不需要,我們並且永遠的要反對。他們所描寫的不過是“祖母之心”,他們的主人翁不過是市儈,他們所熟悉的不過是市儈的生活。你要說他們硬罷,他們也不硬;你要說他們軟罷,他們也不軟;他們的人生觀就是不硬不軟的皮條。
凡是市儈沒有不近視眼的,他們或者也感覺到社會不平等,但總看不到不平等之原因在那裏;他們也或者說幾句半疼不癢的話,但總不能把頭抬高一些,眼放開些。激烈話,他們是不會說的!革命是要教市儈望著生怕啊!
市儈本來沒有一定的人生觀,我讀了《冬夜》一兩遍,總不明白作者的人生觀如何,作者對於社會的態度是怎樣(讀者恕我,《西還》我還未讀過,或者作者的思想變了)。作者自己的願望如何。這真是怪事!一部偌大的詩集,而不能給讀者明了作者的人格。這是什麼創作品?不是從心坎裏吐出來,大約是從空中拚出來的。或者有人說作者的哲學艱深,非小子所能了解,那末,我就不多說了。不過在實際上,這並不足驚異,市儈人生觀是不一定的,或者竟沒有人生觀,《冬夜》的作者不過是一個代表了。
好一朵暖室的花!冰心女士博得不少人們的喝采!我真是對不起,我是一個不知趣的人,在萬人喝采的聲中,我要嗤一聲掃興。本來暖室的花是何等的可愛!但是在現在的世界中,隻有那無憂無慮豐衣飽食的市儈可以醉心於暖室的花,能以聞得暖室的花香為滿足。一切窮苦的人們,或憂心社會的人們,暖室都沒有,還說到什麼花呢?
冰心女士真是個小姐的代表!“我想弟弟……”“我的母親……”“姊妹們……”……冰心走來走去,總跳不出家庭的一步。或者她現在美國,有那離中國有數萬裏的美國,但是她的人生觀是小姐的人生觀,她的回憶也隻限於舊日家庭的生活,她的春水永起不了大浪。讀者能夠從冰心女士的作品中看出時代和社會的背景麼?她與那唐宋以上的小姐有什麼分別?小心些!大風起了,暖室也要被吹到,花更要遭難了。
若說冰心女士是女性的代表,則所代表的隻是市儈式的女性,隻是貴族式的女性。什麼國家,社會,政治,……與伊沒有關係,伊本來也不需要有這些東西,伊隻要弟弟,妹妹,母親,或者花香海笑就夠了。
我們現在所需要的文學家不是這樣的!
鬱達夫被人目為頹廢派,不錯,鬱達夫是頹廢派。但是我們在一本小小的《蔦蘿集》中,我們已看出現代社會的實況,現代社會所給予人們的痛苦,更看出作者對於現社會製度之如何不滿,對於金錢之如何痛咒。作者在積極方麵沒有指示人們求光明的道路,沒有鼓動人們之奮鬥的情緒,但是他已經觸到了現社會的根本——經濟製度。倘若我們不是市儈,我們一定不能安於現社會的生活,我們一定對於現社會的製度有相當的反抗,《蔦蘿集》的作者的確引起我們的同情,的確能與我們同立在反對舊社會的戰線上,的確高出皮條式的文學家百倍!歸根一句話,誰個滿意於現在的生活,誰個天天說什麼花呀,月呀,愛呀……表麵上似覺不頹廢,其實比頹廢派的害處大得多呢!
在中國的文學史上有一部《女神》,在現代中國文學界裏有一個郭沫若,這總算令我們差堪自慰了!倘若現在我們找不出別一個偉大的,反抗的,革命的文學家來,那我們就不得不說郭沫若是在中國唯一的詩人了。
我們讀了《女神》,我們覺得作者的人格是如何的雄渾!作者反抗的精神是如何的偉大!作者對於現社會的製度是如何的厭棄!作者對於人類的同情是如何的深厚!有人說作者是古典派,這真是燕雀安知鴻鵠誌!我們在作者曆史的劇中,看出作者的確是能夠代表民族性的文學家。那《黃河與揚子江對話》中之一段詩是如何的熱烈,是如何的偉大!總之,作者的眼光,作者的思想非一般市儈派所能比擬。他是一個社會主義者,所以他能將現社會的製度挖到深處;他是一個熱烈求人類解放的詩人,所以他的歌聲能引起了我們的共鳴。
我真希望郭君繼續努力,努力勉成一東方偉大的詩人,讀者諸君,你們莫要以為我把郭君稱讚過火了。其實我並不是稱讚他。我為中國文學界高興!倘若郭君是一個有希望的詩人,必定也不以人家的誇譽,而就自傲,自滿起來。郭君!努力罷!
天天喊什麼花呀,月呀,愛呀……真叫人噴飯!身上背著幾元重的壓迫,口中呼吸著不堪聞的臭氣,目中看著的不是槍林就是糞堆,還喊什麼花呀,月呀,愛呀……勿乃太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了!
誰個能夠將現社會的缺點,罪惡,黑暗……痛痛快快地寫將出來,誰個能夠高喊著人們來向這缺點,罪惡,黑暗……奮鬥,則他就是革命的文學家,他的作品就是革命的文學。有許多人問我革命的文學是什麼一回事,我就將這幾句話去答複他。
近視眼不能做革命家,無革命性的不能做革命的文學家,安於現社會生活的不能做革命的文學家,市儈不能做革命的文學家。倘若厭棄現社會,而又對於將來社會無希望的也不能做革命的文學家。
現在中國的社會真是製造革命的文學家之一個好場所!我不相信中華民族永遠如此的萎靡,永遠如此的不振,永遠如此的不能產生偉大的,反抗的,革命的文學家!
介紹來華遊曆之蘇俄文學家皮涅克
我們中國對於俄國革命後的文學實在太隔膜了。我們隻知道郭哥裏,托爾斯泰,梭羅古布,或者更進一步知道一點布洛克,而不知道在俄國現代文壇上舞演的是一般新進的人們,如馬牙可夫斯基,白德內宜,葉賢林(不久才自殺死的),烏歇烏·依萬諾夫,謝芙伶女士等等,而現在來華遊曆的皮涅克先生,是這些著名的文學家中之一個。
說也慚愧!皮涅克先生這次到日本遊曆時,備受該地文學家和著名作家的歡迎,在日本的報紙上也多刊著介紹皮涅克的文章,引起了日本社會的注意。而在我們貴國呢?他來上海已經快一個禮拜了,除開我與他遊了幾次,考察一下上海的生活,其餘的人幾乎全都不知道,報紙上至今也沒看見他的名字。這未免要使他感著寂寞罷!我呢?一因為怕犯赤化的嫌疑,二因為事忙,也就馬馬虎虎地不把他聲張一下,僅僅偷點工夫陪他逛一逛,玩一玩。我知道這樣是很對不起他的,但是中國的環境是如此啊!特別是我們中國的文學界!沉靜,寂寞,灰暗,無生氣,荒涼到不可言狀……
皮涅克先生是俄國革命後一個很著名的作家,俄國批評界無論是讚成他,或是訾議他,但都一致承認他是天才的作家,在他描寫革命的生活的手段上,實在許多地方為其他作家所不及。他具有精銳的視力,他的作品另具異樣的風格,在俄國現代的文壇上,新進的作家中,隻有烏歇烏·依萬諾夫可以與他對比,因此,在俄國現代的文壇上皮涅克與烏歇烏·依萬諾夫齊名。他的最著名的著作為《赤裸裸的年頭》,《第三都城》,都是描寫革命浪潮中的生活的長篇小說。我們在這兩部著作中可以看出皮涅克先生的天才來,可惜在此一小短篇的介紹文中,我不能將他詳細地介紹,讀者諸君或者能在我所著的《十月革命俄羅斯文學》(陸續在《創造月刊》發表)一文中多得到一點關於他的概念罷。
皮涅克先生的名字在歐洲的文學界中已經是很普遍了,但是在我們中國大部人還是不知道。現在他來到上海了,給我們一個認識他的機會,不,給我們一個認識俄國革命後的文學的機會。我想,我們的文學社會太閉關了,幾乎與歐洲的文學社會不通消息,一點兒聯絡都沒有,這的確是一件可引為慚愧的事情。中國的文學家不但要著作些東西給中國人看,並應努力攀登上世界文學的舞台,與世界的文學打成一片。現在皮涅克先生,蘇俄文學的代表,到上海來了,這實是我們與歐洲文學發生關係的機會,倘若我們始終置之不問,這不但要使他感覺寂寞,感覺中國文壇之寥落,並且證明我們對於蘇俄文學毫不注意。
皮涅克先生年將三十,而已有了驚人的成績,他的前途的偉大當然不可限量。我們盡管對於蘇俄驚疑,然而它的文學的發達,比歐洲任何國的都猛進些,皮涅克先生就是蘇俄的一個天才的作家。我們可不問皮涅克先生的信仰是如何,但我們立在文學的觀點上,有與他認識的必要。
他這一次來華遊曆的目的,是要考察中國民眾的生活,與中國的文學者見一見麵。他向我說,他要將這一次來東方——日本和中國——旅行的印象,好好地報告與蘇俄勞動群眾。他的責任雖隻限於個人的遊曆,但是遊曆的結果卻關係非常之大,我以為我們千萬不可使他僅在中國得了一點寂寞跑回莫斯科去!
現代中國文學與社會生活
倘若承認文學是社會生活的表現,那我們現在的文學,與我們現在的社會生活比較起來,實在是太落後了。固然文學對於社會生活總是落後的,先有了社會生活,然後社會生活的表現才有可能;若先無社會生活的對象,則文學又將何從表現起呢?我們不是空想的唯美主義者,以為藝術是超社會生活的東西,或以為藝術家的創作不受時代的限製,藝術家的心靈是自由的,是超人的,是神秘的,或以為藝術的作品隻是自我的表現……關於這種理論已無批駁的必要,因為稍有常識而非瘋狂的人,都知道這種理論是空想的,而在現在沒有存在的餘地了。
然而我們現代的文學對於我們現代的社會生活,是太落後了,這確是不可掩沒的事實,我們的時代是什麼時代呢?專就我們中國來說罷,我們是中國人,對於中國的社會生活,我們應有認識的必要。在國際上,中國處於帝國主義之最嚴酷的壓迫下;在國內,軍閥與反動的封建資產階級勾結帝國主義,肆行對於勞苦群眾的虐待與剝削,同時革命的浪潮日漸飛漲,所謂革命的運動不但是政治的,而且有經濟製度改造的意義。中國的被壓迫群眾不但要求民族的自由,民權的建設,而且要求經濟的解放,這弄得革命的浪花四濺,奇彩橫生,開一個各國社會所從未會有的局麵。在這一種社會生活裏麵,不但有殘酷的壓迫,弱者的哀吟,愚者的醉生夢死,怯者的退後,以及種種黑暗的陰影,而且有光榮的奮鬥,強者的高歌,勇者的向前,以及一切令人震動的熱情,呼聲,壯烈的行為。我們不但可以觀出現代中國社會生活之無希望的,陳腐的,反動的,舊的,壞的方麵來,而且可以尋出有希望的,進步的,新的,康健的原素,並且照大局看來,這種原素將要為產生新中國的根源。
我們的時代是黑暗與光明鬥爭極熱烈的時代。現代中國的文學,照理講,應當把這種鬥爭的生活表現出來。可是我們把現代中國文壇的數一數,有幾部是表現這種鬥爭生活的著作?有幾個是努力表現這種鬥爭生活的作家?我們隻感覺得這些作家是瞎子,是聾子,心靈的喪失者,雖然我們的時代有如何大的狂風狂雨,而總不能與他們以深刻的,震動的,警覺的刺激。他們對於時代實在是太落後了。雖然這其間也有幾個作家會發表過很刺激的政治論文,或空泛地喊幾聲所謂革命文學與勞動文學,但是這與作者的《文學家的資格》並沒有什麼關係,因為我們對於文學家所要求的是文學的革命的作品,而不是一般人所能寫到的,空空洞洞的,不可捉摸的論文。倘若某一個普通的人要承認自己是一個革命者,那我們就要他在實際行動上表現出來,徒空口說說是不行的。倘若某一個作家要承認自己是一個革命文學者,那我們就要請他拿出證據來,給我們以文學的革命的作品;若空口喊幾聲時髦的名詞“革命文學”……這是沒有什麼大意義的。
我們的文學為什麼對於我們的社會生活太落後了呢?
這是因為中國的社會生活變化太迅速了!
這是因為中國革命浪潮湧激得太緊急了!
現代中國的社會生活因為特殊的情形,改變得太迅速了,幾乎令人沒有思考的餘地,就從五四運動算起罷,這幾年間,中國革命的浪潮,就如昆侖山巔流下來的瀑布一樣,簡直一日千裏,不可遏止,京漢路的二七慘案,五卅慘案,香港大罷工,上海工人之占領上海……這些事變如急劇的暴風雨一般,把中國的社會根本地搖動起來,這逼得一般知識階級不知所措。一部分知識階級,被革命的浪潮完全送到墳墓裏去了,他們或者完全投降反動的勢力,或者裝聾做啞轉過身來,跳入過去的糞堆,做他們所謂“國故的運動”,一部分知識階級,因為還保存著極端的自由主義之傾向,不願意滾入反動勢力的懷抱,但同時又不能與革命的勢力接近,或者也可以說,並不能了解革命的意義……因之徘徊歧路,不知所從,此外還有一部分知識階級,他們仍然繼續地追隨著革命的浪潮,為光榮的奮鬥,但這是極少數了。
革命的步驟實在太快了,使得許多人追趕不上,文學雖然是社會生活的表現,但是因為我們的社會生活被革命的浪潮推動得太激烈了,因之起了非常迅速的變化,這弄得我們的文學來不及表現,我們的文學家雖然將筆運用得如何靈敏,但當他的這一件事情還未描寫完時,而別一件事情卻早已發生了,文學家要表現社會生活時,有意識地或無意識地,必定要經過相當的思考的過程,但是我們的社會生活之變化,卻沒有這樣從容的順序的能度,如此,我們的文學就不得不落後了。
因為作家追趕不上革命的步驟,所以由革命而演成的事象,以至於革命本身的意義,我們的作家都是不會了解的。因為不了解的原故,就是我們的作家想拿起筆來描寫時代的生活,也將無從描寫起。當作者描寫某一件事物時,他必定對於某一件事物有相當的了解,倘若他沒有相當的了解,那他將怎樣下手呢?不錯,我們的時代是黑暗與光明鬥爭的時代,是革命浪潮極高漲的時代,我們的作家應為這個時代的表現者,但是當作家根本不了解現代生活是什麼東西時,我們如何能向他提出應當表現這個時代的要求?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若對於革命沒有了解,而想寫一篇革命的著作,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情感方麵說,我們的作家與舊世界的關係太深了,無論如何,不能即時與舊世界脫離,雖然在理性方麵,他們也時常向著舊世界詛咒幾句,了解舊世界之不宜存在,但是倘若你教他們與舊世界完全脫離關係,或爽爽快快地宣布舊世界的罪惡,而努力新世界的實現,那他們可就要徘徊而遲疑了。這是因為沒有革命情緒的素養,沒有對於革命的信心,沒有對於革命之深切的同情。但是缺乏這些東西,是寫不出來革命的文學作品的,因為這些東西是革命文學家所必有的條件。從在理性方麵承認革命,這還不算完事,一定要對於革命有真切的實感,有了真切的實感,然後才能寫出革命的東西。倘若我們的作家對於舊世界的關係太深,而沒有革命情緒的素養,這是沒有大希望的事情,頂好還是讓他們寫出關於他們自己所了解的事物罷。一個舊式的政治家變為一個革命的政治家,固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一個不革命的作家變為一個革命的作家,這尤其是不容易的事情!這當然不是說我們要拒絕不革命的作家變為革命的作家,而是說不革命的作家自有其社會的,階級的,一切傳習的背景,就使他們在理性上已經領受了革命,而在情緒上,他們無論如何脫離不了舊的關係。
這一類的作家在現在中國的文壇上是很多的,他們一方麵在口頭上表示非常的革命,而在藝術的表現上,卻未給我們一點革命的意義的東西。在現在的狀況之下,他們並不是革命的商人,我們應當希望他們好好地做革命情緒的修養,慢慢地走到真正革命的路上來。他們並不是毫無希望的,今後他們能否維持自己文學的生命,那就要看他們對於革命接近的程度之如何而定了。他們第一步要努力於現代社會生活的認識,了解現代革命的真意義,決定在革命的浪潮中,誰個真是創造光明的要素。等到第一步辦到了之後,他們應當努力與革命的勢力接近,漸漸受革命情緒的浸潤,而養成自己的革命的情緒。如此,他們才能複生起來,才能有革命的創作,否則,他們一定將要走入衰頹之一路了。時間是最嚴酷的東西,逼入無徘徊的餘地,革命是偉大的試驗者,一切過去的情緒與幻想,一定都要經過試驗而被捐棄的。……
此外,在我們的文壇上,我們雖然看出有許多作家滾入反動的懷抱裏去了,在行動方麵,他們極力提倡不良的,俗惡的,歐洲資產階級的文化,處處與現代革命的潮流相背馳;而在思想方麵,他們極力走入反動的,陳舊的,反社會生活的,個人主義的道路。這批假的唯美主義者才真正是革命的敵人。他們隻能引導中國的文化向滅亡的,不上進的,衰頹的方麵走去,而不能給與以稍微的利益。他們思想與行動的結果,隻是使中華民族墮落,隻是使中華民族永遠沉淪於羞辱的奴隸的地位。雖然他們表麵上是非常地歐化,但是在事實上,他們是中國舊勢力與歐洲舊勢力混合的代表,他們隻是統治階級的工具,這種工具卻是對於革命最不利益的東西。這一批作家在藝術的表現上,從未創造出好的東西,在事實上他們也永不會創造出好的東西。他們所走的路極端地與革命的傾向相背馳,與時代的要求相衝突,而在別一方麵,隻有革命能與作家以創造的活力,隻有時代能與作家以有趣的材料,若拋棄革命,不顧時代,是不會創造出好的東西來的。因此,我們對於這一批反動的作家,不但不能希望他們對於革命有什麼了解與幫助,而且也不能希望他們在藝術上有什麼好的表現。
如上所說,那我們對於中國文壇上的發展就算無希望了麼?中國文壇就這樣地消沉下去了麼?其實這又不然。現代中國的文壇是發展著,並且我們對於這種發展抱著非常大的樂觀。這並不是因為舊的作家給與了我們什麼好的創作,或是因為他們在準備複生起來,而是因為在革命的浪潮裏,湧現出來一批新的作家。這一批新的作家,雖然現在還未成名,還未給與我們很好的成績,但是他們前途將有非常大的發展。倘若我們對於舊的作家,要求他們認識時代,了解現代的社會生活,要求他們與革命的勢力接近,那嗎,我們對於這一批新的作家,這種要求卻沒有必要了。這是因為這一批新的作家被革命的潮流所湧出,他們自身就是革命,他們會參加過革命運動,他們富有革命情緒,他們沒有把自己與革命分開……換而言之,他們與革命有密切的關係,他們不但了解現代革命的意義,而且以現代的革命為生命,沒有革命便沒有他們了。
這一批新的作家真是中國文壇的新力量!據我所知道的,他們現在還沒有驚人的成績,他們的名字還沒有普遍於人們的耳裏,但是他們現在在努力,努力完成時代所給與他們的任務。倘若我們對於舊的作家,希望他們寫一些能代表時代精神的作品,那嗎,我們對於這一批由革命浪潮中湧出的新作家,這一種希望卻是成為剩餘的了。這是因為他們是新時代的產兒,除開新時代所給與他們的材料而外,他們實在沒有工夫再采取一些非必要的材料了。對於舊的作家,與革命沒有關係的作家,隻感覺得材料的缺乏,來源的枯竭,“做不出來了,……”但是對於新的作家,這關於材料一層,簡直不成問題。他們隻感覺得沒有充分的時間來寫出所要寫的東西,卻不愁沒有寫的材料。革命該給與了他們多少材料!就是在這一方麵講他們已經較舊的作家為幸福了。
我們不願意故意地誇大,說這一批新作家一定要有偉大的成就,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這一批新作家的確是中國文壇的新力量。有良心的舊的作家,雖然他們也想與革命接近,但是因為與革命的關係,無論形式上,或精神上,實在是太生疏了,所以一時改變不過來,因之,我們也就不能希望他們有什麼偉大的振作。至於一般完全滾入反動的懷抱裏的作家呢,他們隻能唱著“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歌吟,很羞辱的歌吟,而絕對不會給與我們以振興中國文壇的力量。因之,振興中國文壇的任務,不得不落到這一批新作家的身上來了。也許他們在技術方麵,還是很幼稚的,但是他們現在正在很熱烈地努力,不但在思想方麵,他們要戰勝一切,而且在技術方麵,他們也將要為一切的征服者。
中國文壇之有希望,就同中國社會之有希望,是一樣的。在中國社會的中間,我們雖然可以看見許多反動的,陳腐的,非人性的,落後的,不健全的分子,但是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出許多新的,前進的,創造的力量。雖然現代的中國社會是這樣的黑暗可怕,但是光明的燈並沒有滅,總有一日會大大地光亮起來。在中國文壇上也是如此,我們一方麵看出惡劣的傾向,但是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出新的現象,我們並且相信這是中國文化的光榮。
無論在現代中國文壇上,或在現代中國社會生活中,我們都可以找出許多很可貴的創造光明的英雄來。在主觀上,我們固然希望中國社會的改進與中國文壇的發展,就是在客觀上,這種改進與發展的確是成為不可免的現象了。新中國一定有新中國的表現者,一定有新中國的歌者,讓我們來慶祝新中國與它的歌者之健康罷!……
1927年12月10日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