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結束的時候外麵的雨已經停了,夜色很濃,遠處的燈光和再遠處的星星都交融了,麻麻點點的,天上地下都是。梅嫣覺得她真的有點分不清天上地下了,人有點醉了,心也有點醉了。當然不是陶醉的那種醉,那種醉很美好;她是那種發了狠的分外眼紅的醉,醉得讓她頭暈目眩,醉得讓她口齒都有些不清了。送走管書記他們後,她看見表妹也走向一輛白色的小車。她想這該是表妹的車了,她知道表妹是自己開著車來的,這讓她想起她在醫院裏看到的那輛白色小車,想起那個要她血的女人下車時高傲的樣子。她的心口有種陣痛的感覺。梅嫣酒醉心裏明白,她知道表妹要連夜趕回去,無論如何客氣話還是要說的,再忍受不了也要說,不說就讓人家更看輕了自己,不說就失了禮數。她說:“別別別走了,這麼晚了,你趕回去都該半夜了。”
表妹說:“走高速,很快的,兩個小時就到了。”
梅嫣說:“咋說也得去家看看啊,既……既然回來了,見見家裏人啊,要我說呀,你幹脆就在我家住上兩天,咱姐妹還有那些老鄰居,好好說說話。”
表妹笑了,笑得很不以為然,說:“以後再說吧,你以為我跟你們一樣啊,我沒那福氣,我忙著呢,哪有工夫陪你們這些閑人。我呀,天天都有應酬,生意全是在吃吃喝喝的應酬中做的。”
梅嫣能聽出表妹的意思,這是在強調她們之間的距離,是對她和她家人的輕視。梅嫣心想你以為我真的想留你啊?有什麼了不起的,燒包什麼呀!你以為你幫了我的忙就可以這樣說話啊?不過梅嫣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她還是裝出很遺憾的樣子,假惺惺地說:“那……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下次,下次無論如何你要到家裏去的,你姐夫你外甥女都急著見你,要當麵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呢。再說,你也該回槐花巷看看了。槐花正開著呢,到處都是槐花香。書上說這叫什麼來著,對對,故地重遊,故地重遊,念想念想從前啊!”
梅嫣沒想到她的最後一句話讓表妹不高興了,表妹冷著臉說:“表姐,以後別在我麵前提以前的事,別提……今天看在你喝多的分上,我不計較。”說了這話表妹就再也沒出聲了,冷著臉鑽進了那輛白色的小車。梅嫣知道自己失口了,她真想扇自己兩嘴巴子,這不是自找沒趣嗎?她想自己是喝多了,喝多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梅嫣和表妹肯定都沒注意到車下有一灘積水,所以表妹的小車開出時,就濺起了好大一片水花,那水花結結實實地濺了梅嫣一褲腿。梅嫣“哎呀”了一聲,連退了好幾步.她再抬頭時那小車已經跑出了五六米。表妹從車裏探出頭,似笑非笑地朝梅嫣點了一下頭。在酒店明亮的霓紅燈下,表妹的那個笑容有點光怪陸離,有點深奧莫測,讓梅嫣根本看不出來什麼意思。然後表妹就推上車窗,揚長而去了。
梅嫣產生了一種極其強烈的被戲弄被蔑視的感覺,她恨得隻咬牙。有錢人啊,有錢人啊,怪不得父親要摔那個飯碗,要去抄梅然的家,她突然覺得她現在非常非常理解父親了。
本來梅嫣可以就這樣回去的,也應該就這樣回去。鬱悶也罷,氣惱也罷,她隻能回到那個滿是槐樹的小巷子裏去慢慢地自我消解,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回家後對老公說的第一句話:“反正事情已經說好了,要走讓她走去。”她還想到索性再痛痛快快消費一次,幹脆打個的,一直坐到巷子口的石牌坊下麵。就在這個時候梅嫣突然嗅到了很濃很濃的汽油味,那刺鼻的氣味從她的濕漉漉的褲腿和鞋子向上蔓延,梅嫣再向那灘水望去,這才發現那哪裏是水啊,五顏六色地反射著霓虹的光芒,分明是汽油。憑多年的經驗梅嫣馬上就判斷出表妹的車出毛病了,分油泵漏了,漏得還不輕呢!這樣的車上高速就是找死,一旦跑起來哪裏還刹得住呀!梅嫣先是一驚,差點就從那醉態中醒來,後來一種幸災樂禍的快感便油然而生。借著酒勁她瘋瘋癲癲地晃了好幾步,有些瘋狂地對著夜色喊道:“梅然,你就燒包吧!你是什麼貴人啊?你是燒包一個,我看你還能燒包多長時間!你的油泵漏了,哈哈,哈哈,我不告訴你,讓你燒包個夠,燒到天上去,生死你就聽天由命吧!哈哈,老天有眼啊!老天……”梅嫣真的很痛快,那些壓抑,那些堵在胸中的塊壘好像瞬間都爆發了。
梅嫣痛痛快快地喊這些話時,看見街麵上有許多的小車跑過,車燈都打得很亮。一個司機甚至還探出頭來看她,那是個很年輕的司機,頭發跟毛刷子一般。盡管他脖子伸得很長,可臉卻並不扭過來,斜著眼作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仿佛什麼世麵都見過。
梅嫣知道這種人,都是些沒見過世麵的新手。她心說,看啥看,看啥看?我又不是瘋子,不就是喝了點酒嗎?開好你的車吧,燒包死得快!燒包死得快!
梅嫣就這樣瘋瘋癲癲,漫無目的地走著,她不知道該走向哪裏,是那條開著槐花的小巷,還是對麵的電話亭……
梅嫣號啕大哭了起來,聲音傳得很遠。那個年輕的司機在掉轉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