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理由相信假如沒有那個女警官的冷落,假如沒有這個男警官的玩笑,老汪是不會在進入照相室時和那個長著劍眉的女警官發生口角的。本來他看見前麵的人一個個低著頭從那個女警官的胳膊下鑽進屋時並沒有什麼感覺,就像看著日出日落一般習以為常,他是尋常百姓,尋常百姓都這樣鑽了,他為什麼不能鑽?遺憾的是他那一刻的情緒非常非常壞,處在非常的時刻的人,往往會幹出非常的事。於是他就穩住了腳,站在女警官麵前,不往前走了。
女警官說:“走哇,你發呆啊!”
老汪說:“我以納稅人的名義要求你把手放下來!”
女警官劍眉倒豎,口也張得很大,非常驚訝地望著老汪,那樣子好像是見到了什麼怪物,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老汪又說:“我就是你剛才喊的九十五,不過我有名有姓,我是槐花巷東一號的共和國公民汪立鶴,我以公民的名義要求你把手放下來,請你尊重納稅人,也請你自重。”
女警官開始麵紅耳赤了,並且在麵紅耳赤中堅持不把手臂放下來。她說:“我把手放下你來維持秩序啊!槐花巷,槐花巷,槐花巷有什麼了不起的,這裏槐花巷的人多著啦!槐花巷的人就可以不服從管製啦!槐花巷的人就可以胡作非為啦!我告訴你,槐花巷的人犯了罪照樣坐牢!照樣去喝稀飯!槐花巷的人要都像你這樣,這世界還不亂了套?”
女警官的語速很快,像機關槍一樣,把老汪搞得張口結舌,他在女警官的話音落下好一會兒,才又說:“我是說槐花巷的人也是納稅人。”
“左一個納稅人右一個納稅人,你以為納稅人是什麼呀?納稅人是所長還是指導員啊?是局長還是政委,也來管我?開玩笑,你說,我到底怎麼你了?犯著你哪根神經啦?大家都在這看著啦。神經病!你照不照吧?不照你走開,別在這搗亂!我沒工夫陪你。不過我可告訴你,你這是在妨礙我執行公務,是擾亂社會治安,幾十幾的人了,要不是看你這把年紀,看我馬上把你拘留!”
女警官又是一陣急速的搶白,讓老汪有些語無倫次,不知所雲了,他本來是想把納稅人這個概念告訴女警官的,他攢足了勁,喊出的卻是這樣的話:“你知道什麼是商業稅收嗎?”
滿院子的人先是一陣寂靜,隨後便哄起了一陣笑聲,就連槐花巷裏的老人也都認為肯定是老汪的腦子出了毛病。他們拉了拉老汪的衣角,說:“汪老師,別說了,趕緊進去照吧,耽誤的是大家的工夫。”也有人低聲告訴女警官說:“算了算了,汪老師是個書呆子,你跟他說不清的,平時他說話我們都不大明白,槐花巷的人都知道……”
一圈人好勸歹勸,那女警官總算是搖著頭把手放了下去,並且長長地歎了口氣,那目光裏有許多的無奈和寬容。老汪也總算是昂著他那沒有幾根頭發的腦袋進了照相室。照相室裏光線很暗也很寒冷,滿屋子人挨著人,彼此的呼吸都可以聽見。老汪不太喜歡這種環境,更不甘心做個“四十四”、“五十五”的阿拉伯數字,在這黑黑的房間不聲不響地存在。老汪就又把大煙鬥拿在了手裏。我們要強調的是他也隻是把煙鬥拿在手上,應該說他隻是做出了一種姿勢,而且並不確定就是一定要吸煙的姿勢。
女警官對大家說:“這裏不許吸煙!要講公德。”
大家的目光又聚到了老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