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置身在一塊塊突岩中間,一方麵縱情於心中所充滿的春天裏的新感覺,另一方麵雖然模糊但又非常真切地感到不安,他因此覺得備受痛苦。他一會兒為俘獲到那個漂亮可信、長著純真眼睛的尤物深感驕傲,一會兒又帶著人為的嚴肅態度想到:“是呀,老兄!看看你在幹啥呢!你明白會有什麼結果的!”
他不知不覺中黃昏已降臨——降臨在那些經過雕刻似的、像亞述人一般的岩石上。此時大自然的聲音說道:“這是你的一個新世界!”當一個男人4點鍾就起床,走到外麵夏日的清晨裏,野獸、鳥兒和樹林都注視著他,他會感到一切都是全新的一樣。
他在那兒呆了數小時,到後來天氣都變冷了,他才摸索著沿石塊和石南根走到大路上,再回到那條小徑,又一次經過野草地返回果園。他在這裏劃燃一根火柴,看看手表。都快12點了!現在這裏很黑暗,又沒有任何動靜,與6小時前相比就大不一樣了,那會兒光線遲遲不退,並且還有一些友好的鳥兒相伴呢!忽然他用外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的田園美景——心裏想象著納拉考貝夫人那蛇一般的脖子轉過來,她那機警隱秘的目光把一切都盡收眼底,那精明的麵容陰沉下去;他看見那幾個像吉普賽人的表姐妹們在粗俗地嘲笑著,滿懷疑心;麻木遲鈍的喬也勃然大怒;隻有跛足的男人吉姆帶著難過的眼神,似乎讓阿舒斯特還可忍受一些。還有那個鄉村客棧!——那些他散步時走過的喜歡搬弄是非的主婦;然後——是他的朋友們——羅伯特·加頓10天前的早上離開時露出的笑容,那是多麼富有諷刺意味,心照不宣啊!真讓人厭惡!他一時確實憎恨起這個粗俗不堪、好冷嘲熱諷的世界——不管願不願意你都屬於其中一員。他靠著的大門變得灰暗起來,一種微光在他前麵掠過,散布到帶藍色的黑暗裏。瞧那月亮!越過後麵的土埂他正好能看到它,紅紅的,幾乎快圓了——真是一輪奇特的月亮啊!他轉身走開,爬上那條散發出夜晚、牛糞和幼葉氣味的小徑。在堆放稻草的院裏他能看見牛的黑影,時時呈現出如鐮刀般蒼白的牛角,就象許多細細的月亮,兩端朝上。他悄悄把農場大門的門栓拉開。房子裏一片漆黑。他盡量不弄出腳步聲,來到門廊,在一棵紫杉樹的遮擋下望著梅根的窗口。窗子是打開的。她此刻睡了,或者也許醒著躺在床上,感到心煩不安——為他不在身邊而難過?他站在那兒往上探看,一隻貓頭鷹發出叫聲,聲音仿佛充滿整個夜空;其餘一切都非常安靜,隻有那條永不停息的潺潺溪水在果園下麵流淌著。白天是布穀鳥,現在又是貓頭鷹——它們多麼奇妙地傳達出他既狂喜又困惑的心情啊!忽然間他看見她在窗口上,往外望著。他離開紫杉樹一點,低聲說:“梅根!”她退回去,消失了,並再次出現,身子俯得很出來。他躡手躡腳從草地上走過去,脛骨碰著了那把漆成綠色的椅子,聽見弄出聲響他屏住呼吸。她往下伸出的模糊不清、有些發白的胳膊和臉部一動不動;他把椅子移動一點,輕輕爬上去。他往上伸出胳膊正好夠得著。她手裏拿著前門的大鑰匙,他抓住了她那隻發熱的手,手裏的鑰匙冷冷的。他恰好能看見她的麵容,她嘴唇間顯出來的牙齒,以及她淩亂的頭發。她仍然穿著外衣——可憐的女孩,無疑是為了他才遲遲沒睡的!“可愛的梅根呀!”她粗糙發熱的手緊緊抓住他的手,她的臉上現出奇異而迷惑的樣子。他已經能夠接近它——甚至用自己的手摸到它!貓頭鷹又叫了,多花薔薇的香氣鑽入他鼻孔。這時一隻農場的狗吠叫起來,她鬆開手退回去。
“晚安,梅根!”
“晚安,先生!”然後她走了!他歎息一聲又回到地麵,坐在椅裏,脫下靴子。他隻是想悄悄鑽進屋裏去睡覺,可他卻一動不動地坐了很長時間,腳在露水裏都變涼了;想到她那張迷惑的、半微笑的臉,她發熱的手緊緊抓住他並把冷冷的鑰匙塞進他手裏的情景,他就陶醉了。
5
他醒來時覺得好象頭晚吃了不少東西,而不是啥也沒吃。昨日的浪漫似乎很遙遠,虛無縹緲!不過這是一個金色的早晨。完美的春天終於突然呈現在眼前——一夜之間,如小男孩們所說的“goldie cups”就好象把田野據為己有;他從窗口看見果園裏滿是蘋果花,仿佛蓋著又紅又白的被子一般。他走下樓去,幾乎害怕見到梅根。但當不是她而是納拉考貝夫人把他的早餐端來時,他又感到焦急失望。那女人機警的目光和蛇一樣的脖子,這天早上似乎有了一種新的敏捷。難道她已注意到了?
“這麼說你昨晚和月亮一起散步去啦,阿舒斯特先生!你在什麼地方吃晚飯了嗎?”
阿舒斯特搖搖頭。
“我們給你留著的,不過我看你那會兒腦子裏想的事太多了,考慮不到晚飯那樣的事情吧?”
她是在用自己的那種嗓音嘲笑我嗎?那聲音仍然帶著威爾士人幹脆利落的特征在裏麵,而不像英國西南部地區的人說話帶著模糊不清的喉音。此時他想到:“不,不,我要離開。我不會讓自己處在這樣一個完全格格不入的環境裏。”
可吃過早飯後,他開始渴望見到梅根,這種渴望每時每刻都在增加,同時他又擔憂有人對她說了什麼,從而把一切都給毀了。她還沒有出現,甚至沒讓他瞥上一眼,這是不祥的!那首情詩,昨天下午在蘋果樹下塗寫時還顯得多麼重要和有吸引力,現在卻似乎一文不值,他因此把它撕碎,搓成圓紙條。在她抓住他的手並吻它之前,他對愛情了解些什麼呢!而現在——他又有什麼還不了解呢?不過寫出這些來似乎完全是枯燥乏味的!他上樓去自己臥室拿一本書,心開始猛烈地跳起來,因她正在那兒替他整理床鋪。他站在門口看著,忽然狂喜地看見她彎下腰去吻他的枕頭——吻的就是他昨晚頭睡凹的地方。
怎麼能讓她知道自己看見了她那真誠的可愛舉動呢?然而,假如她聽見他悄悄走開了,情況會更糟。她拿起枕頭,緊緊抱住它,好象不願抖掉他的臉頰留下的印痕;然後她擱下枕頭,轉過身來。
“梅根!”
她抬起雙手擱到臉頰上,但她的兩眼似乎直盯住他。在她那雙純潔明亮的眼睛裏,他先前從未發覺其中所包含的深沉、純潔與感人的真誠;他結巴著說:
“你——你真好,昨夜那麼晚了還等著我。”
她仍然一言不語,他又結巴著說:
“我在野外上走了一陣子,真是一個讓人愉快的夜晚。我——我剛上來拿一本書的。”
接著,他剛才見到她對枕頭的親吻忽然讓他十分難受,於是他朝她走過去。他用嘴唇輕輕觸著她的眼睛,異常興奮地想到:“我已那樣做了!不管怎樣,昨天一切來得太突然,但現在——我已那樣做了!”姑娘讓自己的額頭貼在他嘴唇上,而他的嘴唇則向下移動,直至觸到她的嘴唇。那可是戀人真正的初吻啊——奇特而美妙,也可以說是天真無邪的——它讓誰的心中感到最為不安呢?
“今晚他們睡覺後,到那棵大蘋果樹去好嗎。梅根——答應我!”
她耳語道:“我答應。”
然後,他被她那發白的臉嚇著了,被一切東西嚇著了,因此將她放開,又走下樓去。是的!他現在已那樣做了!接受了她的愛,也表露了自己的愛!他朝外麵那把綠椅走去,像先前一樣手裏沒有任何書。他坐在那兒茫然地盯著前麵,既充滿狂喜又有所悔恨,而農場的活兒繼續在他眼皮底下和他背後進行著。他那樣茫然奇特地坐了多久自己根本不知道,忽然他看見喬站在後麵一點偏右的地方。小夥子顯然是在地裏幹累了活走過來的,他站在那兒移動著兩腳,大聲呼吸,臉紅得像落日一般。他穿一件藍色襯衣,袖子挽得高高的,兩隻胳膊顯露出成熟桃子的那種色彩和毛茸茸的光澤。他張開紅紅的嘴唇,長著淡黃色睫毛的藍眼睛直盯住阿舒斯特,後者譏諷地說道:
“哦,喬,我能為你效勞嗎?”
“是的。”
“那,要我做啥?”
“你可以離開這裏。我們不需要你。”
阿舒斯特的麵容從來沒顯得很卑微過,這時露出最高傲的表情。
“你說得真好呀,不過,你知道嗎,我更喜歡別人談自己的事。”
小夥子向前靠近一兩步,他呼出的那種純正的熱氣讓阿舒斯特的鼻孔覺得難受。
“你在這裏呆著幹嗎?”
“我喜歡。”
“等我狠狠揍了你腦袋你就不喜歡了的!”
“真的嗎!那你啥時候開始幹呢?”
喬隻是大聲呼吸作為回答,不過他眼睛睜得就象隻憤怒的小牛一樣。然後他的臉上似乎一陣抽搐。
“梅根不需要你。”
阿舒斯特對這個舉止粗魯、大聲呼吸的鄉下人突然產生一種嫉妒、輕蔑和憤怒,他喪失了鎮靜,猛地跳起來,把椅子往後一推。
“你見鬼去吧!”
他這樣簡短地說著時,看見梅根在門口,懷裏抱著一隻褐色的小獚。她快步朝他走來。
“它眼睛是藍色的!”她說。
喬轉身走了,他的脖子後麵確實紅紅的。
她懷裏的小狗像隻褐色的牛蛙一樣,阿舒斯特把手向它的嘴伸去。它貼在她身上看起來真舒適啊!
“它已經喜歡上你了。啊!梅根,不管啥都是喜歡你的。“
“喬剛才對你說了什麼?”
“他讓我離開,因為你不需要我。”
她跺著腳,之後望著阿舒斯特。見她現出愛慕的表情,他感到自己每根神經都在顫抖,就好象他看到一隻蛾的翅膀被燒焦了一般。
“今晚!”他說。“別忘了!”
“不會。”她把臉緊貼在胖胖的褐色小狗身上,溜回到房子裏去了。
阿舒斯特沿小徑漫步走去。在那片野草地的大門口他遇到跛足的男人以及他的母牛。
“多麼美好的日子啊,吉姆!”
“哈!這天氣十(是)很適合草葉生長。今年的岑樹比橡樹長得遲。在橡樹比岑樹長得快時——”阿舒斯特懶散地說道:“你看見那個吉普賽妖怪時在哪裏站著呢,吉姆?”
“也許是在那棵大蘋果樹下吧,你可以這麼說。”
“你真的認為它在那個地方?”
跛足男人謹慎地回答:
“我說不準它在不在那兒。是我心裏想著它在那兒的。”
“你是怎麼看待這事的呢?”
跛足男人放低聲音。
“他們確實說,先生,納拉考貝先生是吉普賽人血統。不過那是秘密。他們是個奇妙的民族,你知道,要把屬於自己的東西認領回去。也許他們曉得他要走了,就派了那個家夥來陪他。我就是這麼想的。”
“他是啥模樣?”
“一臉都是毛,像這樣子走路,好象拿著小提琴一樣。他們說根本沒有妖怪這種的東西,可有一天黑夜裏我看見這隻狗的毛發豎了起來,而我自己啥也沒發現。”
“當時有月亮嗎?”
“有,都快滿月了,不過它剛剛升起來,像塊金子似的藏在那些樹後麵。
“你認為幽靈意味著給人帶來麻煩,是嗎?”
跛足男人把帽子掀起來,一雙熱心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更認真地看著阿舒斯特。
“我不應該那樣說的,可他們好象非常不安的樣子。有些事情我們肯定弄不明白。有的人能看見一些東西,而其他的人就根本看不見。瞧,咱們那個喬——你可以把任何東西放到他眼皮底下,他卻啥也看不到;而另外也有些男孩,個個都是好樣的家夥。不過你把梅根帶到有什麼存在的地方,她就會看見,還不隻這樣呢——不然就是我給弄錯了。”
“因為她很敏捷呀。”
“什麼?”
“我的意思是,她什麼都能感覺到。”
“啊!她的心兒真可愛。”
阿舒斯特感到臉都紅了,便把煙袋遞出去。
“裝點煙嗎,吉姆?”
“謝謝,先生。她是個百裏挑一的姑娘,我想。”
“我看是吧,”阿舒斯特簡短地說,收起煙袋往前走了。
“心兒真可愛!”是的!他在做什麼呢?正如他們說的,他對於那個心兒可愛的姑娘用意何在呢?這一想法緊跟著他,他漫步穿過長著毛茛顯得鮮豔的田野,一些紅褐色的小牛在那裏吃食,燕子高高地在天上飛翔。是的,橡樹比岑樹長得快,已經變成了金褐色;每棵樹都處於不同的階段,呈現出不同的色彩。布穀鳥和其他上千隻鳥兒在歌唱,條條溪水多麼歡快明亮。古人相信有黃金時代,相信有金蘋果園!……一隻黃蜂後停息在他衣袖上。殺死一隻黃蜂後就意味著要減少兩千隻黃蜂,這些黃蜂會偷吃從果園的花叢中長出來的蘋果。可一個心中珍藏著愛的男人,在這樣的日子怎麼能殺死任何生命呢?他走進一塊田地,一隻紅褐色的小牛在裏麵吃東西。阿舒斯特覺得它看起來像喬一樣。但小牛毫不理睬他這個來客,或許它正為自己短小的腿下這片金色草地的歌聲與魅力所陶醉吧。阿舒斯特順利走過去,來到溪水上方的山坡上麵,並從那裏爬上岩石頂部。這兒的地麵覆蓋著一層薄霧似的藍鈴花,有近20棵歐洲蘋果鮮花盛開。他一下撲倒在草地上。呈現在他眼前的,先是田野裏壯觀的毛茛和被金色陽光照耀、富有魅力的橡樹,現在又在這片灰暗的景色下呈現出飄逸的美來,這讓他心裏充滿了某種驚訝。除了流水聲和布穀鳥的歌聲外一切都各不相同。他在那裏躺了很久,觀察著陽光轉動,直到歐洲蘋果將影子投射到藍鈴花上,唯一陪伴他的隻有幾隻野蜂了。他的神誌並不完全清醒,他還想著那天早上的吻,想著今晚在蘋果樹下的約會。在這樣一個地點,一定住著半人半羊的農牧之神和森林女神;白得像歐洲蘋果花一樣的寧芙,就隱居在那些樹裏麵;褐得像死歐洲蕨般的半人半羊的農牧之神,長著尖尖的耳朵,在他前麵埋伏以待。等他回過神來時布穀鳥還在叫著,流水聲仍響個不止。但太陽已經埋伏到突岩後麵去了,山坡上有了涼意,一些野兔跑出來。“今晚!”他想。正如地上萬物在一隻溫和堅定、無影無蹤的手指揮下,不斷擴展、顯現出來一樣,他的心靈和意識也在擴展著,顯現著。他站起身,從一棵歐洲蘋果樹上折斷一根花枝。那些蓓蕾猶如梅根一般——像殼似的,如玫瑰一樣紅,它們都是野生的,十分清新。正在開放的白花也是野生的,令人心動。他將花枝放進衣服裏。在一聲帶著喜悅的歎息之中,春天從他身上全都忽然奔湧出來。不過野兔卻倉皇跑掉了。
6
這晚快11點時阿舒斯特放下那本袖珍的《奧德賽》——半小時裏他都把它拿在手裏,卻根本沒讀——他悄悄穿過院子來到果園。月亮剛剛在山頭上升起,金黃金黃的,像一個明亮而強大的守護精靈,透過岑樹半裸的樹枝窺視著。在蘋果樹裏麵仍然陰暗,他站在那裏確認方向,用腳觸動著地上的粗草。就在他後麵有一堆黑乎乎的東西動了一下,發出重重的呼嚕聲,隨後3隻大豬又爬下去,在牆下麵相互挨得緊緊的。他傾聽著。一絲風都沒有,不過潺潺流動的溪水比白天響了一倍。一隻鳥兒——他不知是什麼鳥——十分單調地叫著“再見”、“再見”。他能聽到一隻歐夜鷹在很遠的地方盤旋,一隻貓頭鷹發出叫聲。阿舒斯特移動一兩步,又停下,意識到頭部周圍有一片模糊不清、富有活力的白色東西。在那些陰暗平靜的樹上,無數細嫩朦朧的花兒和花蕾被悄然行進的月光施了魔法似的,個個充滿了生機。他極其異常地感覺到確實有什麼陪伴著自己,仿佛有一百萬隻白蛾或精靈飛進樹裏,停留在黑暗的天空與更加黑暗的地麵之間,在與他眼睛平行的位置將翅膀一張一合。這是個令人迷惑、十分寧靜、讓人失去了嗅覺的美好時刻,他幾乎忘了自己為何來到果園。現在夜晚已降臨,但整個白天的鳥兒飛舞的魅力並沒有消失,而隻是轉變成了這一新的形式。他往前移動步子,穿過一叢叢樹幹與樹枝——它們長滿了富有生機、表麵呈粉狀的白花——直至他來到那棵大蘋果樹前。沒錯,即便在黑暗裏,它也比任何其他樹高大近一倍,向著開闊的草地和溪水俯身過去。
他又站在濃密的樹枝下麵,傾聽著。完全是同樣的聲音,幾隻困倦的豬發出微弱的呼嚕。他把雙手放到幹燥並且差不多是暖和的樹幹上,經他這一觸摸,其長有苔蘚的幹燥表麵便散發出泥煤似的氣味。她會來嗎——會嗎?他置身在這些搖動不止、似有鬼魂出沒、被月亮施了魔法的樹林裏,對一切東西都感到疑惑!這兒無不是超自然的,根本不適合世間的戀人,而隻適合男女之神,適合半人半羊的農牧神和寧芙神,不適合他和那個年輕的鄉下姑娘。假如她不來,難道幾乎不算是一種安慰嗎?不過他始終在傾聽著。那隻不為人知的鳥兒仍然“再見”、“再見”地叫著,有鮭魚的小溪裏不斷傳來潺潺的流水聲,月亮將其光線穿過橫擋著的樹枝投射到它上麵。與他眼睛平行的花好象時刻變得越來越富有生氣,好象帶著其神秘美麗的白色越來越成為他焦慮不安的一部分。他摘下一些花兒——那是3朵花——把它們緊緊篡在手裏。摘取果樹上的鮮花——它們是如此細嫩、幼小而神聖——然後將其丟掉,是褻瀆聖物的行為!隨後他突然聽到大門關上,豬又騷動起來,發出呼嚕。他靠著樹幹,兩手放到身後長有苔蘚的樹皮上,屏住呼吸。
她也許是個穿行於樹林中的幽靈,盡管她發出了那些雜音!隨即他看見她就在近旁——她黑乎乎的身影與一棵小樹融為一體,她白白的麵容又與花兒融為一體。她是那麼安靜,正凝視著他。他輕聲說道:“梅根!”並伸出雙手。她跑上前來,徑直撲到他懷裏。當阿舒斯特覺得她的心貼著他砰砰直跳時,他便充分感受到了一種騎士精神與強烈的激情。因為她不屬於他的世界,因為她是那麼天真、年幼而輕率,滿懷愛慕,毫無防備,所以在這樣的黑暗裏,他除了做她的保護人外還能怎麼樣呢!因為她完全是純真的“自然”與美,是這春夜與鮮花的一部分,他又怎麼不應該接受她將給予的一切?又怎麼不應該讓她和他的心中充滿春意!他在這兩種感情之間備受折磨,緊緊把她抱在懷裏,吻著她的頭發。他們一言不語地在那兒站了多久,他不得而知。溪水仍潺潺地流淌著,貓頭鷹發出叫聲,月亮繼續悄然上升,越來越白;懸垂在他們周圍和頭上的花變得鮮亮了,顯示出鮮活的美來。他們的嘴唇已吻到一起,他們啥也沒說。一旦說話一切就將變得虛幻起來!春天是沒有任何語言的,隻有風兒的沙沙聲和流水的潺潺聲。春天在開出的花朵和長出的葉子裏,在一條條溪水的奔流中,在美好不斷的尋求中,有著遠比語言更豐富的東西!有時春天會活了一般,像個神秘的精靈佇立在那裏,雙手將戀人抱住,並把魔指擱在他們身上,這樣,他們嘴對嘴站著親吻時,除了吻外一切都會忘記。當她的心貼著阿舒斯特的身子砰砰直跳,她的嘴唇在他嘴唇上顫動時,他隻感到一陣狂喜——“命運”注定讓她投入他的懷抱,“愛”是不能被蔑視的!但他們分開嘴唇喘口氣時,分別馬上又開始了。隻是,現在心中的激情遠更強烈了;他歎息著說:
“啊!梅根!你幹嗎要來呢?”她抬頭望著,傷心而吃驚。
“先生,是你讓我來的呀。”
“別叫我‘先生’,可愛的人兒。”
“那我該咋叫你呢?”
“阿舒斯特。”
“我做不到。啊,不行!”
“但你是愛我的——對吧?”
“我止不住愛上了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就這些。”
“就這些!”
她說話的聲音很微弱,他幾乎聽不見:“要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會死的。”
阿舒斯特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麼,來和我在一起吧!”
“啊!”
那聲“啊”既讓他敬畏又使他狂喜,他因此陶醉了,繼續耳語道:
“咱們將去倫敦。我要帶你去看看世界。我保證會照顧你的,梅根。我決不會像個畜生一樣對待你!”
“隻要我能和你在一起——那就行了。”
他撫摸著她的頭發,接著低聲說:
“明天我去托奎取點錢,再給你弄點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衣服,然後咱們就悄悄離開。到了倫敦後,如果你很愛我的話,也許咱們不久就可結婚。”
他能感覺到,她搖著頭時頭發在抖動。
“啊,不!我不能。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阿舒斯特還為自己的騎士氣概感到陶醉,接著喃喃地說:“是我對你還不夠好。噢!梅根,你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我看見你在大路上,你也看著我時。我第一個晚上就愛上了你,不過我從沒想到你會需要我。”
她忽地滑下去雙膝跪著,要去吻他的腳。
阿舒斯特驚駭得渾身顫抖,他扶起她的身子把她緊緊抱住,心煩意亂得說不出話來。
她低聲問:“你為啥不讓我吻呢?”
“我才該吻你腳的!”
她露出微笑,這讓他眼裏湧出了淚水。她那被月光照得白白的臉緊挨著他,她那張開的淡紅色的嘴唇,就象蘋果花一樣有著活潑超凡的美。
隨後,她一下睜大了眼睛,痛苦地盯著他身後的什麼。她從他的懷抱中脫出身來,耳語道:“瞧!”
除了那條被照亮的小溪,微微現出金光的金雀花,發出亮光的山毛櫸樹,以及他們身後一大片被月亮照得隱隱顯現的山丘外,阿舒斯特什麼也沒看見。這時她在他身後冷冷地低語說:“吉普賽妖怪!”
“哪裏?”
“那裏——石頭邊——樹子下麵!”
他被激怒了,越過小溪,大步朝山毛櫸走去。是月光在惡作劇!什麼也沒有!他在大石頭和荊棘樹裏跑進跑出,咕噥著叫罵著,也懷著某種恐懼。可笑!愚蠢!然後回到蘋果樹前。可她已不見了,他聽到一陣沙沙聲和豬的呼嚕聲,以及大門關上的聲音。隻有這棵老蘋果樹,而不是她!他一下抱住樹幹。它是怎樣替代了她那柔和的身子啊;粗糙的苔蘚貼著他臉麵——它是怎樣替代了她那柔和的麵頰啊。隻有樹林發出的氣味,才有點一樣!在他的上方和周圍,花兒更富有生氣,被月光照耀得更明亮,好象在發光,在呼吸似的。
7
阿舒斯特在托奎車站下了車,在海濱人行道上隨便走著,因他對英國這個特有的海濱勝地並不熟悉。他簡直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根本沒發覺自己在當地居民中多麼不同尋常,穿著粗糙的諾福克短外套和撲滿灰塵的靴子,頭戴一頂舊帽,隻管大步往前走去,也沒覺察到人們在相當茫然地盯他。他尋找著倫敦銀行的支行,待找到一家後,他又發覺自己遇到了第一個的麻煩。他在托奎認識任何人嗎?不認識。這樣的話,如果他給倫敦的銀行發電報,他們一收到答複就會樂意提供幫助的。這個講求實際的世界所顯露出的疑心,使得他光明的景象黯然失色。不過他仍拍發了電報。
差不多就在郵局對麵他看見一家掛滿了女士服的商店,懷著異樣的感覺仔細看著櫥窗。開始解決鄉村情人的穿衣問題可不是一個小小的麻煩。他走了進去。一個年輕女人走上前來,她長著一雙藍眼睛,現出微微不解的表情。阿舒斯特默默地盯著她。
“想買什麼嗎,先生?”
“我想給一位小姐買件衣服。”
年輕女人露出笑容。阿舒斯特皺起眉頭,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要求很奇特。
年輕女人趕緊補充道:
“你想買什麼樣式的——流行的嗎?”
“不。樸素的。”
“小姐的身材咋樣?”
“不知道,我想大概比你矮兩英寸吧。”
“你能告訴我她的腰圍有多大嗎?”
“梅根的腰圍!”
“哦!就是通常那麼大吧!”
“當然!”
在她走開的時候,他站在那兒憂鬱看著櫥窗裏的模特,忽然間仿佛難以置信梅根——他的梅根——除了穿上粗糙的斜紋軟呢裙,粗陋的寬鬆上衣,戴上他常見她戴著的英格蘭式便帽,還能穿上別的什麼。那個年輕女人抱著幾件衣服回來了,阿舒斯特看著她把它們在自己時髦的身段上比試。有一件衣服的顏色他喜歡,是鴿灰色的,但他無法想象梅根穿上它的樣子。年輕女人離開了,又拿了一些衣服過來。可阿舒斯特這時產生一種麻木的感覺。如何選擇呢?她還需要一頂帽子、一雙鞋和一副手套;假定他把這些東西都買齊了,它們也會讓她顯得俗氣的,就象禮拜服總是讓鄉下人顯得俗氣一樣!像她現在這樣,為啥不出去旅行一下呢?哈!不過穿得引人注目一些也是要緊的,這可是一次重要的私奔呀。他盯著年輕女人,心想:“不知道她是否在猜測,把我看成是個流氓?”
“你能把那件灰色的衣服給我留著嗎?”他最後不顧一切地說。“我現在無法定下來,今天下午我還會來的。”
年輕女人歎息道:
“唉!當然。這是一件很有格調的衣服。我想你買下它會再適合不過了。”
“我想也是,”阿舒斯特嘀咕著,走出了商店。
他再次擺脫滿懷疑心、講求實際的世界,深深吸了口氣,又回到幻想當中。想象中他看見那個深信不疑、漂亮可愛的人兒,將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看見他和她晚上偷偷跑出去,在月光下走過荒野,他摟住她,手裏拿著她的新衣,直至到了某個遠方的林子,這時天已破曉,她匆忙脫下舊衣服穿上新的,遠方車站的一列早班火車將載著他們去蜜月旅行,最後他們便融入到倫敦裏麵,夢想成真。
“弗蘭克·阿舒斯特!自從在拉格比後就沒見到過你了,老兄!”
阿舒斯特緊皺的眉頭消除了。他的身旁站著一個人,這人長有一雙藍眼睛,臉上充滿陽光——屬於那種裏裏外外都煥發出陽光的麵容。他回答道:
“哎呀,是菲爾·哈利迪!”
“你在這兒做啥?”
“哦!沒做啥。隻是到處看看,取點錢。我暫時逗留在高沼地那兒。”
“你要去什麼地方吃午飯嗎?來和我們一起吃吧,我和幾個妹妹在這兒。她們患了麻疹。”
阿舒斯特被朋友友好地挽著手向前走去,離開城鎮翻過一座小山,而哈利迪——正如他臉上充滿陽光一樣,渾身也散發出樂觀的氣息——則一邊解釋說,“在這個糟糕的地方唯一像樣的就是洗海水浴和劃船”,等等。不久後他們便來到一排月牙形的房子,它們離海邊很近,也高出不了多少;然後他們走進中間的一座——那是一家旅店——自個走了過去。
“到我房間洗個澡吧。午飯很快就會準備好。”
阿舒斯特注視著他鏡子裏的麵容。在那座農舍的寢室裏隻有一把梳子和一件換洗的襯衣,近兩個星期他就是那麼在那裏度過的;相比之下,這間亂放著不少衣物和刷子的屋子就成了某種卡普阿了。他心想:“真是奇怪,人們並沒意識到——不過是什麼呢——他也並不十分清楚。”
他跟著哈利迪走進起居室吃午飯,此刻有3個長著白皮膚藍眼睛的女孩,聽見“這位是弗蘭克·阿舒斯特,她們是我妹妹”的話時,都一下轉過臉來。
有兩個女孩的確年幼,大約11歲和10歲。第三個女孩或許有17歲,個子也是高高的,剛被太陽曬過的臉頰白裏透紅。她的眉毛比頭發黑得多,略為向上翹著。3個女孩的聲音都像哈利迪的,又尖又快活。她們筆直地站著,很快與阿舒斯特握過手,用挑剔的眼光看著他,然後馬上走開,開始談著她們下午將要做的事。一個標準的黛安娜和兩個侍侯的仙女!他離開農場以後,聽到了這番活躍熱切、充滿俚語的談話,看到了她們冷靜、純潔而隨和的高雅舉止,他最初覺得奇怪,隨後就感到非常自然了,以致他剛離開的那個地方轉眼間變得遙遠起來。兩個小女孩的名字好象叫薩拜娜和弗雷達,最大的一個叫斯特拉。
不一會兒後那個叫薩拜娜的女孩向他轉過身說:“嗨,你和我們一起去捕蝦嗎?——太有趣啦!”
這一意外友好的表示讓阿舒斯特吃驚,他咕噥道:“我恐怕今天下午得回去。”
“哦!”
“你就不可以推遲一下回去嗎?”
阿舒斯特朝接著搭話的斯特拉轉過身,搖搖頭,麵帶微笑。她真漂亮呀!薩拜娜遺憾地說:“你可以的!”然後談話又轉到洞穴和遊泳上去了。
“你能遊得很遠嗎?”
“大約兩英裏吧。”
“啊!”
“呀,真的嗎!”
“太棒了!”
3雙藍眼睛都盯住他,讓他另外意識到了自己的重要性——這種感覺是令人愜意的。哈利迪說:
“喂,你得留下來洗個海水浴。今天晚上最好住在這裏。”
“是呀,留下來吧!”
可阿舒斯特又微笑著搖搖頭。隨即他驀然發現自己被她們在體育運動上取得的成績問來問去。他似乎——在大學裏——參加過劃船比賽,在大學的足球隊裏踢過足球,贏得過大學的英裏賽跑。他從桌旁站起身,儼然是個英雄。兩個小姑娘一再讓他看看“她們的”洞穴,她們像喜鵲似的嘰嘰喳喳地出發了,阿舒斯特夾在中間,斯特拉和她哥哥稍後一點。像其他任何洞穴一樣,這個洞穴也既潮濕又陰暗,它主要的特色就是有一口水池,裏麵大概有一些生物可以捉住放進瓶子裏。薩拜娜和弗雷達勻稱好看的棕褐色腿上啥襪子也沒穿,她們勸阿舒斯特也一起到水池中間去,幫著濾濾水。不久他也脫掉了靴和襪。當水池裏有著可愛的孩子,岸邊是年輕的黛安娜,不管你捉住什麼她們都會驚訝地接過去,那麼對於一個有審美感的人而言,時間真是過得太快太快。阿舒斯特簡直把時間給忘了。他取出表,看到早已過3點鍾,大吃一驚。這天是無法把支票兌現了——沒等他趕到銀行它就關了門。小姑娘們看著他的表情,立即叫喊起來:
“好哇!這下你隻得留下來囉!”
阿舒斯特沒回答。他仿佛又看到梅根的麵容,那是在早餐時,他曾低聲對她說:“我要去托奎,親愛的,把一切帶好。今天傍晚我會回來的。要是天氣好的話咱們夜裏就可以走。作好準備吧。”他好象又看到她如何顫動著,專注地聽他說話。她會怎麼想呢?然後他控製住自己,忽地意識到另一位姑娘正靜靜地注視著他,她在水池邊上,又高又白皙,像黛安娜似的;他還意識到她的那雙藍眼睛現出吃驚的樣子,眉毛微微向上傾斜。如果她們知道了他的心事,如果她們知道了他先前是想怎樣度過這一晚上的!唉,他將會聽到一點掃興的聲音,自己也會在這洞穴裏變得孤立起來。憤怒、懊惱與羞愧奇異地在他身上交織在一起,於是他把表放回衣袋,驀然說道:
“是的,今天我可是敗給你們啦。”
“好哇!這下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洗海水浴了。”
為了滿足那兩個可愛的孩子,讓嘴唇上露出笑意的斯特拉滿意,不讓說“太棒了,老兄!我可以把晚上睡的東西借給你!”的哈利迪失望,他現在不讓點步是不可能的了。可阿舒斯特又感到一陣渴望與悔恨,他憂鬱地說:
“我得去發一封電報!”
水池中的東西這時沒那麼有趣了,他們幾兄妹便返回旅店。阿舒斯特則去發電報,是發給納拉考貝夫人的:“抱歉,今晚給留住了,明天返回。”梅根肯定會明白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於是他的心情輕鬆了一些。這是一個迷人的下午,天氣溫和,藍色的大海十分平靜,使他洋溢著巨大的激情;可愛的孩子們對他的喜愛使他洋洋得意;看著她們,看著斯特拉,看著哈利迪那張充滿陽光的臉,他太快樂了。此種情景有點不現實,但這一切又是極其自然的——這是在他與梅根采取決定性的一步之前,是他對於正常狀態最後的一瞥!他拿起借到的遊泳衣,大家便出發了。哈利迪和他在一塊岩石後麵更衣,3個女孩在另一塊岩石後麵。他第一個跳進海裏,馬上遊了出去,虛張聲勢地證明他遊得確實像自己說的那麼好。他轉過身去時看見哈利迪在岸邊遊著,女孩們則在水裏撲打,時時把身子浸下去,或漂浮在小波浪上,那個樣子他經常是看不起的;可現在他卻覺得好看,合情合理,因為這才突出地顯示了他是唯一的“深水魚”。可他靠近他們時,又不知道他們是否喜歡讓一個外人也來和自己一起濺水。他感到畏縮不前,朝那個苗條的美少女移近。這時薩拜娜招呼他去教她漂浮,他置身在她們中間,被小姑娘們弄得忙不過來,簡直沒時間注意斯特拉是否習慣有他在場,直到他忽然聽見她發出一聲驚呼:她正站在那兒,水淹齊腰部,身子微微向前傾斜,又細又白的胳膊伸出去指著什麼,濕潤的臉讓太陽曬得皺起來,現出一副恐懼的表情。
“看菲爾!他沒事吧?啊,快看!”
阿舒斯特立即看出菲爾並非沒事。他正在深水處拍打著,努力掙紮,那兒也許有一百碼遠。忽然他叫喊一聲,猛地舉起雙臂,沉了下去。阿舒斯特看見那個大女孩向他撲去,便大聲喊道:“回去,斯特拉!快回去!”說罷他飛快遊了出去。他從未遊得這麼快過,就在哈利迪再次冒出水麵時他趕到了。隻要把哈利迪抓住就行,而把他弄回來也並不困難,因他沒有掙紮。大女孩呆在阿舒斯特讓她別動的位置,哈利迪一被弄到可以站住的地方她就過來幫忙,到了海灘上他們便在哈利迪兩邊坐下,擦著他的手腳,而兩個小女孩則現出恐懼的表情站在一旁。哈利迪不久露出了微笑。他說——他——真是倒黴,太倒黴了!如果阿舒斯特扶他一下,他現在就完全可以自己穿好衣服了。阿舒斯特便伸出手去,這時他瞥見斯特拉的臉,又濕又紅,還掛著眼淚,完全失去了平靜。他想到:“我剛才叫她斯特拉來著!不知她是否介意呢?”
他們穿衣服時,哈利迪靜靜地說:“你救了我的命,老兄!”
“廢話!”
大家穿好了衣服,可神誌還沒完全恢複正常;他們一起回到旅店,坐下來吃茶點,隻有哈利迪躺在自己房間裏。待吃過幾片加果醬的麵包後,薩拜娜說:
“嗨,你知道,你是個好心人!”弗雷達揷話道:
“當然是!”
阿舒斯特看見斯特拉眼睛向下盯著,他迷惑地站起身,走向窗口。在這兒他聽到薩拜娜低聲說:“喂,咱們以生命發誓永遠在一起吧。你的刀呢,弗雷達?”他從眼角處能瞥見兩個孩子都用刀莊嚴地在自己身上刺了一下,擠出一點血來蘸到一張紙上。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別像白鼬一樣溜掉!快回來!”他的胳膊被抓住了,兩個小姑娘把他夾在中間帶回桌旁。桌上放著一張紙,上麵有一幅用血畫的像,3個也是用血寫的名字——斯特拉·哈利迪、薩拜娜·哈利迪和弗雷達·哈利迪——像星星的光線一樣朝向它。薩拜娜說:
“那就是你。我們得吻一下你,你知道。”
弗雷達回應道:
“啊!吻他——當然!”
阿舒斯特沒來得及溜掉,一些濕濕的頭發就拂到了他臉上,鼻子像被什麼叮咬了一下,他感到左臂被夾住,另有嘴唇在他臉頰上輕輕探尋著。然後他才被放開了,弗雷達說:
“該你了,斯特拉。”
阿舒斯特臉色發紅,行動呆板,他看著桌子那邊同樣臉紅、呆板的斯特拉。薩拜娜哈哈地笑著,弗雷達大聲說:
“快呀——不然可就太掃興了!”
阿舒斯特頓時渾身感到一種既奇特又害臊的渴望,接著他平靜地說:
“閉嘴,你們這些小惡魔!”
薩拜娜又哈哈地笑起來。
“唔,那麼,她可以吻自己手,然後你把她的手貼到你鼻子上。這樣就隻是一邊在吻了!”
令他吃驚的是,大姑娘真吻了自己的手並把它伸過來。他莊嚴地拿起她又涼又纖細的手擱到臉頰上。兩個小女孩馬上拍手叫好,弗雷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