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輕薄了自己的先人。如果是因為學力不逮,那還是因為我們自己的能力有問題。如果是企圖在輕薄自己的先人中得到某種不可告人的東西,比如經濟的利益,以打倒和否定前人來使自己出名,奪得話語權力,等等,那就是我們的目的有問題。我們不是在承傳文化,接近文明,而是在對輝煌和燦爛的文明瑰寶潑灑汙水。但更可怕的是我們沒有先人的德行和品格,難以理解他們的高貴和博大,隻能用自己的卑劣和粗俗來應對先人的創造。這就是我們的資質有問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會把一切美好的東西理解為醜惡,把高尚的東西認知為低俗。這是非常可怕的。對先人的輕薄將在不同的程度上影響我們的思維方式、認知水平。這對我們的文化來說,不能說不是一種需要引起高度重視的現象。
16、別忘了在誰的肩膀上說話
王朔先生是一位不甘寂寞的重量級人物。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屑於說什麼責任感之類的“俗詞”的。他的宏文高論肯定會傳之久遠,澤被後人,起碼文學史上要留下一筆。不過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更何況王朔還不是老虎,馬失前蹄的事就多多也。比如他那篇著名的《我看魯迅》就顯得跌跌絆絆,雖然擴大了他的知名度,卻也露出了不少小尾巴。這裏先略舉一例。王朔說,“《一件小事》從立意到行文都很容易被小學生模仿,這篇東西也確實作為範文收入過小學課本,像結尾那句‘他的背影高大起來’,我那個不學無術的女兒在她的作文中就寫過。”繞了半天,王朔想說的其實不過就是魯迅的《一件小事》是小學生作文。想不到一向口無遮攔的王朔也不好意思起來,繞著彎說話,還憑白無辜地捎帶著貶損一下自己的女兒。
王朔的話也不可以說毫無道理。起碼他的女兒在作文中用過類似於高大起來的句子。這個事實現在我們是無法去追究其真假的。但我想說的是,任何立論都不能脫離當時的曆史實際。就《一件小事》來說,起碼應該注意到這樣幾個問題。首先,它是新文學最早的小說之一。也就是說,它是中國文學發展史中,最早用現代白話來創作的小說。因而可以說具有開山或奠基的意義。如果沒有魯迅等人在文學方麵的革命,恐怕王朔之類的“著名作家”還在之乎者也,他的《我是你爸爸》就隻好寫成《吾,汝父也》。而王朔本人又沒有紮實的國學功底,用文言來寫小說,恐怕是非常困難的。所以僅僅是這開山之功,中國文學史就應該大書一筆。其次,這篇小說還在題材的選擇上具有突破性意義。胡適先生在論述文學革命的有關問題時曾談到文學題材的拓展。他認為,當時,也就是二十世紀之初,文學創作的題材非常狹窄、陳舊,無外乎官場黑幕,強盜妓女。所以胡適大聲呼籲,文學要描寫社會生活的方方麵麵,比如農人車夫,等等。而魯迅正是最早把自己的筆對準了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勞動者的作家。他的《一件小事》即是這種創作的生動努力。王朔的創作當然是沒有寫人力車夫的。但如果不是像魯迅這樣的作家在二十世紀初就在拓展文學題材的領域上做了如許的努力,恐怕王朔的小說就要受到極大的限製。
他是寫過一些類似於妓女和強盜的人物的,但更多的還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如果在題材上退回去一百年,王朔就隻好“歇菜”了。因為他所關心的那些人和事,就全不能算是“小說”。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魯迅在《一件小事》中所表露出來的感情是十分真摯的,是刻骨銘心的。他對勞動者的尊敬是發自內心的,是源於自己靈魂深處的。
這是一個時代的最真誠的情感。而王朔女兒的作文,在情感深度上,能與魯迅相比嗎?即使是王朔,也難及一二。因為據許多專家說,王朔是要對那些神聖的東西進行“解構”。那麼,對這種真摯的情感,王朔也是要“解構”一下的。他怎麼能夠理解差不多一百年前的魯迅呢?
但凡說話,要看自己在什麼基礎上。本來踩著別人的肩膀,卻還要說自己比別人站得高,就有些讓人別扭。當然,不顧具體的曆史條件,胡掄一通,也是非常可笑的。
17、晚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