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4章(2 / 3)

人的生命,又是哪一陣風吹來的完美而又脆弱的種子?

不知道是風催動的時光之箭,還是時光之箭帶動的風,在我絲毫不知人生的時刻,把我扔到了人間,長江人海口的崇明島上,一間茅屋裏,周遭是農田與蘆葦,為濤聲簇擁。然後是吮奶、哭鬧,在田埂路上學步,折蘆葉船。島上多風雨,最壯觀的風便是幾十裏一望無際的蘆葦蕩如波浪一般的起伏洶湧了。夏天那波濤是青的,秋天那波濤是金的,還有風中之帆,和我的蘆葉船一樣的船……

我明白了: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當我長大、讀書,成為一個跋涉的流浪者和詩人時,定的,我的島是一粒沙子,是一層層沙子堆積在長江人海口的,一聲意味深長的歎息,這裏是大山水的一處邊緣了。

江的邊緣,海的邊緣,是水的邊緣。

鹹的邊緣,淡的邊緣,是生的邊緣。

風在邊緣。

人在邊緣。

邊緣是風景,邊緣是流動著的風景,邊緣狀態是交織、碰撞、鑲嵌、醞釀和孕育的那種可以稱之為激活一切的最佳狀態。人在邊緣時,草也在邊緣,魚也在邊緣,命運和機遇都在邊緣。從邊緣的自由到自由的邊緣,人懷警懼,心無塊壘,作邊緣之想的得到了海闊天空。

當風在邊緣時,邊緣便成了物質和思想的集散地,所有的港口船隻都號稱屬於明天和遠方,這時候風便會發問:你從哪裏來?假如你的帆上沒有昨天的破損,怎麼會有明天的輝煌呢?你本是山崖上的樹木,刳木成舟的曆史已經有幾千年了。邊緣的風啊總是在吹,總是在問:人和多少事物,為什麼總是如此輕易地淡漠祖宗、遺忘曆史?因此才有衝擊浪,她從遙遠的深處走來,走到今天、眼下、此刻,不是無為而單調的運動,是水的啟迪,是魚在水中相忘於江湖的啟迪。

假如狂躁平複,看邊緣似壁,浪之壁雲之壁雨之壁霧之壁晝之壁夜之壁,閉著眼睛尋找壁上的啟示,那是歲月之痕還是雕刻時光?那是爬壁蒼藤還是鳥跡成篆?一切都會隨意地伸展、重疊,靈感的火舌舔著陳舊的腦殼……

然後,邊緣風起,回複如常。

風是創生,風是起始,風是千變萬化。

感覺著浪的侵吞,潮的浸淫,又有昂揚勃起的礁石,矗立堅挺的海天一柱,猶如久遠的圖騰。忽然想起長江一瀉如注長驅直人進人東海時的陽剛之氣,以及海的蔚藍色陰柔的深深的接納,潮漲潮落,波濤翻滾,風情萬種。

隻有風能夠說浩大。

隻有海能夠說浪漫。

回想那風。

當回想時,人便和風一樣自由自在,時光可以倒流,世間充滿著無序和混沌的美麗。日落西山,月上東山,一切依舊,所有大睜著的眼睛看不見的,是時光在意識中的另一種形態,它逆向回溯,重現過去,失而複得,死而複生。回想不是夢,回想寬闊而清醒,夢隻能發生在熟睡之後。夢裏也有回想,那是無序的另一種短暫的美妙瞬間:夢與回想重疊,回想說你是夢,夢說我也可以回想。

回想指向混沌。

混沌了就好了。

回想會生出緊迫感。

正在消融的雪域高原,日益變暖的世界。回想久遠時,因為嚴寒而盼望溫暖。當南極的冰架斷裂,假如此後不再有冰封雪凍,又何所謂春日與夏天?我祈禱:大自然不要這樣報複人類,可是,人啊,你要悔改!所有的事情在發生之初,便有結果了。

我本無中生有,再歸於無,被風卷走。我不知道,那時回想是否會終結?所有的白雲、烏雲都是回想的碎片,回想中的星空綴滿了閃爍靈光的黑蝴蝶,隻要它們的翅膀稍稍扇動,風便卷起那雲,天馬行空。無時無處不在的風啊,當宇宙坍縮時,你是跟著坍縮呢,還是趕緊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