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多憋得慌呀,陳老師,陳老師……我心裏老是念著,這好像掉在茫茫大海裏,忽然看到一個救生圈一樣。
我悶著吃罷晚飯,準備找機會跟蘇老爹說話,他卻從通鋪屋裏拿出一件汗褂出來問夥計:“這溝後邊有水嗎?我想去洗一洗汗褂。”同時看了我一眼,我總算明白了,我說:“哪裏有水?我也去洗洗襪子。”我拿起我才脫下來的汗臭襪子,跟著蘇老爹去了。
我們才走出客棧,我就迫不及待地問蘇老爹:“你說陳老師說什麼,你找到陳老師了嗎?”
他並不忙著回答,慢吞吞地走到小溪邊,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把汗褂丟進清水裏,認真地洗起來。他這才回答:
“難道你沒有找到陳老師?”
“我哪裏找到了?”我把到這裏來跑了多少冤枉路、沒有找到陳老師的經過對他說了。他笑了起來,也不說話,隻顧洗他的汗褂。我有幾分生氣,把汗襪子丟進水裏使勁地搓,把水濺得我一身,表示不滿。他又笑了一下,才說:
“其實你早見到了。”
蘇老爹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使我更莫名其妙,我說:
“我要見到了,我還跑到這裏的冷廟裏去碰一鼻子灰幹啥?”
蘇老爹說:“你在江口場棧房裏碰到的那個姓張的小買賣人就是……”
“是誰?”我著急了。
“那就是陳老師。”
“什麼?”我不等蘇老爹說完就打岔,“姓張的小買賣人怎麼會是陳老師呢?”
“咋個就不可以是陳老師呢?”蘇老爹大笑起來,把水打得嘩嘩地響,好像把一個人作弄成功了,感覺十分痛快的樣子。
我愣住了。
蘇老爹說:“唉,真是的,陳老師說你果真是個老實人。”
我像被侮辱了一樣地難過,低下了頭,生氣地在水裏搓自己的臭襪子。我不知道我是在生誰的氣,對蘇老爹嗎?不是的,我在這裏看到了蘇老爹是多麼高興呀,怎麼能生他的氣呢?生自己的氣嗎?自己跑了這樣多冤枉路,已經夠委屈的了,還生什麼氣呢?生陳老師的氣嗎?也許是的吧,他為什麼當麵見到了卻不承認呢?害得我東奔西跑地瞎闖一陣呢?跑點路倒也罷了,要找的人卻一點影子也沒有找到。我對蘇老爹說:
“他真是陳老師,為什麼當麵不認我呢?我給他的信裏把接頭口號都說清楚的呀!”
“他不曉得你是真是假,咋個敢隨便承認呢?光憑口號就行,那麼歪把式何必捉你去審問呢?這種事不是作耍的,弄不好就是一串串的人頭落地哩。陸閻王就是用什麼接頭口號來整過我們的,要不是陳老師機靈,我們就吃大虧了。”蘇老爹就把那一次叛徒用口號來破壞組織的事從頭到尾給我擺了。最後,蘇老爹說:“陳老師到棧房來和你擺龍門陣,那就是來盤查你的嘛。”
嘿,卻原來是這樣。我倒說這個小買賣人倒也乖巧,和我談起來很投機,還以為這是一個很懂得抗日道理的生意人呢,誰知道是我到處尋找的陳老師呢?我問蘇老爹:
“那麼,他盤查了,總該認我了,為什麼又叫我當麵錯過了呢?”
“他不是給你出了一個好主意嗎?”
“是呀,可是他為什麼又自己走了呢?”
“他哪裏走了,不是又給你送一封信回來的嗎?”
“說起這封信我還生氣哩,當麵不見,卻叫我跑得老遠,到這個深山野廟來找個什麼雜毛老道。誰知跑到這裏來,這個老道偏又出山去了。這兩天還不知道回來不回來,叫我哪裏去問?”
“那麼,你就過兩天去嘛。”蘇老爹說罷又笑了起來,笑得那樣開心,把已經扭幹了的汗褂,無意地又浸到水裏去,又猛然發覺搞錯了,提了起來,卻不說話。我不知道我又有什麼叫他這麼好笑的。
蘇老爹把汗褂重新扭幹,站起來說:“天不早,回去吧。”
我提著濕襪子和他一塊回棧房去了。
晚上,蘇老爹和我兩個睡在通鋪上。他年紀雖然不小,睡覺卻睡得很貼實。我卻不行,天不亮就醒了,想東想西,越是睡不著了。我想了許多事情,一想到陳老師和我捉迷藏的事,心裏就老大不高興,這未免太過分了。我找到了他,是要狠狠提點批評意見的。
我想來想去,我忽然想到,蘇老爹到這裏來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知道那個姓張的小買賣人在江口場棧房和我攀談過的事呢?他說那是陳老師,那麼他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我,陳老師在哪裏呢?何必再叫我過兩天去找冷廟的老道呢?對呀,對呀,我竟然弄得暈頭轉向,糊裏糊塗的了。於是我去搖醒蘇老爹,問他:
“蘇老爹,你到這裏幹什麼來的?你怎麼曉得在江口場有個小買賣人和我談過閑話?你怎麼知道他就是陳老師,他在哪裏?何不……”
“慢點,慢點,你一問就問一大把,一起塞在我的耳門口,一個也沒有鑽進我的耳朵裏頭去,你一件一件地塞嘛。”蘇老爹打斷我的話,我自己也覺得好笑,於是一個一個地問他:
“蘇老爹,你到這裏來幹什麼的?”
“專門來找你的。”他回答。
“哪個叫你來找我?”
“陳老師。”
“你硬是見到陳老師了嗎?”
“怎麼沒見到,昨天我到這裏來以前還見到的,是他叫我到這個小棧房來找你的。”
這真是說神話了。陳老師一直沒有跟我見麵,他怎麼就算準了我要到這深山裏雞毛店裏來歇夜呢?我說:“我不信。”
蘇老爹說:“說起來你不信的事還多呢。”這時天已明了,蘇老爹起床了,我也跟著起來。他一麵在收拾他的背篼,一麵說:“你昨天在清虛觀見到一個老道,你說是哪一個?”
我怎麼知道呢?昨天不過一麵之緣,也沒有說幾句話,甚至他的麵孔我也沒有看清楚。我猜測著問:“是哪一個?莫非就是陳老師叫我去找的那一個道人嗎?”
“不是。”蘇老爹說。
“那麼是誰呢?”
“那就是陳老師。”
“什麼?!”這簡直把我弄得更糊塗了。照蘇老爹說的,這陳老師,前幾天我在江口場客棧裏見到過,明明是一個小生意買賣人嘛,怎麼一下又變成一個老道呢?怎麼我明明當麵問過那個老道的話,卻一點也認不出來呢?
“正是他。”蘇老爹說,“一時說不清,我們還是辦正經事吧。”蘇老爹從他的背篼裏翻出一個紙條子來遞給我,說:“陳老師叫我告訴你,要你今天就跟我回百丈崖去,他再過一兩天也要回來,再來找你。”
我莫名其妙地打開那張條子看,果然是用約的口號寫的,意思和蘇老爹說的一樣,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蘇老爹說:“走吧,這裏也不是久留的地方。”
看來我沒有別的什麼主意了,隻有這麼辦了,我就跟著蘇老爹上路了。才跨出門我猛地想起來,我怎麼能回百丈崖呢?歪把式不是要整我嗎?我把這個意思告訴蘇老爹,蘇老爹說:
“不要緊了,啥子都弄妥了,陳老師已經給歪把式當麵說過了,不敢把你怎麼樣了。”
這又是怪事。陳老師總不是神仙,他怎麼這樣神通廣大?他一會在江口場見我,一會在這深山野廟當道人,一會又飛到百丈崖去找歪把式說話去了。我又說:“我不信。”
“你不信,你總信得過陳老師的親筆信吧,你總信得過我這老漢不害你吧。”
說的確是道理。我又跟著蘇老爹上路了。
走了一程,我問蘇老爹:“蘇老爹,你一個人翻山過嶺到這麵來幹什麼的呢?”
蘇老爹回答:“還不是為了你。”
“為我?”
“正是。”蘇老爹說,“從你走了以後,歪把式他們追了一程沒追上,他們轉來好罵我,說我生生地把一個壞蛋放走了。他們幾個商量一下,決定派歪把式翻山過嶺來找陳老師問個究竟。他們前腳走,我就後腳跟了翻過來。我怕他們在江口場碰到你,那怎的得了?那不是哪裏碰著就在哪裏‘發財’嗎?”
我不懂得他說的“發財”是什麼意思,問:“怎麼發財?”
“怎麼發財?就是要命。”蘇老爹說,“歪把式那幾個青年人手腳毛糙得很,動不動就是這樣整的。”
歪把式這個同誌我算是領教過了,幸喜在江口場沒有碰到他。我說:“他們來找到陳老師了嗎?”
“找到了,還是通過小學那個門房找到的。那個門房姓吳,是自家人,他把上麵來了人的事告訴了陳老師,陳老師到江口場就和歪把式碰到了。我也是這樣找到陳老師的。陳老師把我安排住到清虛觀,免得碰到歪把式,後來聽陳老師說,歪把式把你來我們那裏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他說你是假的,大概是陸閻王又派叛徒拿口號來誆我們來了。陳老師半信半疑的。那個時候你已經到江口場來了,也找過陳老師了,陳老師聽歪把式這一說,也不敢來見你。他把歪把式打發回去後,就化裝成小買賣人到客棧來調查你,要想知道你到底是一個什麼人。後來陳老師對我說,盤查起來,你這個人一定不是壞人,不過是個老實人。我也把你來百丈崖的事談了,把歪把式要整你的事也談了。陳老師決定把你支到清虛觀來讓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所以才回信叫你來清虛觀的。”
我說是怎麼搞的哩,陳老師和我捉迷藏,把我指到東指到西幹什麼呢?卻原來是考察我的。但是到了清虛觀就應該見到陳老師了,為什麼還是當麵錯過?我問蘇老爹這個緣故。
蘇老爹說:
“我還沒有看到過你,哪個曉得你是不是到我家來的那一個人,他當時怎麼敢認你?是你走了一會,我回清虛觀,陳老師才趕快叫我趕出山到王家店來看看,到底是哪一個。”
蘇老爹這樣一說,我才把到這裏跑了這麼多冤枉路的原因弄清楚了。我才明白,他們為了接頭,打這樣多的麻煩,真是未免過於謹慎了。我說:“你們把我弄得夠麻煩的了。”
蘇老爹不同意這個說法,他說:“這個就算麻煩?要弄錯了,叫敵人鑽進來破壞,把我們的頭割了,那才叫麻煩哩。”
我對於秘密工作,說實在的,完全是外行。抗戰才開始,國民黨還不敢對共產黨怎麼的,我們更是不大注意秘密工作。對於他們這樣做,覺得有些太繁瑣了。我對於直到今天還沒有正式會到陳老師,簡直有幾分不高興。我說:“那麼,現在陳老師還不出來見我?”
蘇老爹解釋:“陳老師說了,他在這裏不便換俗人衣服,道士和俗人見麵,也不大好,他說反正決定過兩天就回百丈崖去。他這兩天在這一帶還有些事情要安排,今天一早他就出山去了。”
我對於這個道理是接受的,但是對於陳老師定要扮成一個道士,有什麼必要呢?我問蘇老爹:“陳老師是共產黨,扮成道士幹什麼?”
蘇老爹說:“我也問他了,他不是當小學教師嗎,後來為什麼當了道士,來守這個深山的野廟呢?他說,這也是沒得法子的事,他在這一帶農村裏活動一陣,就變成‘紅人’了,刮民黨捉他,他靠了本地的同誌想辦法,才把他弄到這個深山破廟來化裝躲藏起來,才得以在這一帶堅持搞下去。聽他說,這一帶搞得比我們那些山裏頭還好得多,所以他舍不得離開。”
蘇老爹這樣一說,才把我對陳老師的不滿情緒消除了。這是多好的同誌,他一個人到這裏來,一個人堅持做黨的工作,哪怕守破廟,做道士也要幹。警覺性又是這樣高,我出來除開碰了一大串釘子,什麼事也沒有做出來,才叫慚愧哩。
七
我和蘇老爹回到百丈崖,仍住在蘇老爹家裏,哪裏也沒有去,不敢出頭露麵。第三天的下午,我正在蘇老爹家裏休息,突然聽說歪把式來了。我是一個有根底的共產黨員,本來不應該害怕,可是一想起他上次的粗魯做法,今天又聽說他又來了,還難免有幾分膽戰心驚哩。蘇老爹忙著跑出堂屋去和他打招呼。我在門縫裏看他們。
歪把式說:“蘇老爹,陳老師回來了,他叫今天晚上到官山開會,我特地來通知你的。”
蘇老爹當然知道陳老師回來了,可是為了掩飾自己,不得不對陳老師回來了這件大事表示驚異,他故作驚喜地說:“哎呀,陳老師回來了?”
歪把式說:“回來了,他還叫你今晚上帶個啥子人也一起去。”
“啥子人——?”蘇老爹故意問。
“說是從江口場來的。”
“哦,哦。”
歪把式問:“這是一個做啥子的人?”
“我怎的曉得?”
歪把式卻冷笑一下說:“陳老師雖沒有說,我倒猜到八九分,總不外是上級真的派來人找他來了吧,不然陳老師回來做啥?”
蘇老爹不聲不響地笑笑。
歪把式對蘇老爹說:“這個人在哪裏?叫我看看。”
我簡直想推門到堂屋去,叫他認識認識,好叫他明白,他想找的上級派來的人正是他曾經粗魯對待過的人。我正要推門,不知道蘇老爹作什麼打算,卻推卻說:“他出門去了,要天黑才轉來。”
歪把式沒有比其他的同誌更早看到上級派來的人,有幾分惋惜,隻好走了。到了門口還回頭打招呼說:“晚上莫忘記帶他去喲!”
晚上,我和蘇老爹按時前去。秋天的月亮特別好,用不著打火把,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官山,是一片溪邊竹林後的山地,有數不清的重重疊疊的墳。我們走到的時候,在官山的一角,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黑壓壓的一片,大概上次到的人都來了。
我們還沒有走進人群,就有三兩個人從人群中迎了過來。打頭的一個走攏來,一看就知道是歪把式,粗眉大眼的。跟在歪把式後麵的是一個戴著氈呢小帽穿著長衫的中年人,走攏一看,好麵熟,我馬上想起,這不是在江口場客棧裏和我擺龍門陣的那個姓張的小本買賣人嗎?這自然就是陳老師了。歪把式一見是我,的確有幾分吃驚,他叫起來:“咋的?!是你?!”
我幾乎同時對歪把式旁邊的那個小買賣人叫起來:“果然你就是陳老師!”
“是我,一點也不錯。哈哈哈。”他笑得那樣爽朗。他把我的一隻手用雙手緊緊地抓住,不住地搖,用感慨的聲音說:“到底又回來了。”
“在江口場棧房裏要知道是你,我就少跑多少冤枉路!”我又高興又帶幾分埋怨的口氣說。
“這種冤枉路看來是非跑不可的。”陳老師說罷,就把我引向歪把式說:“怎麼,梁山的弟兄,不打不相識,你們打了,就相識了,不用介紹了吧?”
歪把式把他那高昂的頭垂下來了,他的臉上是什麼表情,在月光下看不真切,但是聽到他的低低的聲音:“哪個曉得是他呢?”我明白他表示心裏不安,我卻並不覺得怎樣,倒十分歡喜這樣的同誌。再說,我是一個沒有鬥爭經驗的人,這次的誤會和我的工作方法也是有關的,怎麼能怪他呢?我趕快走攏去,一隻手捉住他結實的肩頭,一隻手抓住他的大手,高興地說:
“好大哥,好同誌,你給我上的這第一課,我永遠不會忘記。”
歪把式才微微有些笑意,也狠狠抓住我的手,細聲地說:“哪個曉得是你?我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上級派人來聯係哩。”
“是呀,是呀,盼得我們好苦。”另外一個同誌附和說。我抬頭一看,那就是和歪把式左右不離的那個青年。那天晚上他叫嚷得最厲害,蘇老爹頭上挨的那一下銅煙腦殼不輕,想必就是他打的。他現在在嘴裏咬著的那個銅煙腦殼,在月光下還閃閃發亮呢。為了緩和這種空氣,我轉身對他打趣地說:
“不過,老兄弟,下回再開那種鬥爭會,說是說,罵是罵,可不能用你這白銅煙腦殼當作武器,往人家頭上敲呀,那樣會敲死人的喲。”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好了,好了,我們還是到那邊開會吧。”陳老師招呼大家走到墳場的一角去,我和陳老師、歪把式走在前麵。走到一片墳場邊停下來了。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到墳場裏來開會。在屋子裏開會不是更好些嗎?
陳老師大概看出我的懷疑來了,他用手指一指我們站的墳場說:“這裏就是我們上回散的地方。”
我還是不明白,問:“什麼散的地方?”
陳老師說:“上一回暴動失敗,好些兄弟被陸閻王拉到這裏來殺了。你看,這一片就是。”他用手指著眼麵前一大片土堆子沉默了。那一片土墳上的草已經開始發黃,風在呼呼地吹著。
蘇老爹接著陳老師的話說:“第二天夜晚,歪把式帶了暴動組織起來的一二百青年小夥子,也有我們這些老頭,大家拿著梭鏢、土槍、矛子,在這裏向死去的弟兄們宣誓,要為他們報仇,準備馬上去衝打陸閻王的寨子,和他們拚了。多虧陳老師趕了來,勸我們不要去拚命,那是明擺的上刀山哩。陳老師跟我們說:‘現在我們就暫時散了吧。就是說化整為零,等待時機。我在這裏站不住腳,隻好出去了。但是共產黨是殺不完的,我們還要回來。’那天晚上就是在這裏這樣散了的。”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陳老師要挑這樣的地方來開會。
陳老師站在一個土墳的旁邊對大家說了:
“同誌們,夥計們,今天夜晚我們又到這個地方開會來了。上一回我們是在這裏散開的,這一回還是要在這裏聚攏來。”
大家都嘰嘰喳喳地小聲議論開了。許多人都在說:“是呀,是呀。”
陳老師更提高嗓子說:“上一回我們散的時候,大家還記得我說過些啥子話嗎?”
許多聲音回答:“記得,記得。”
“哪能忘記呢?”
“那一回我說過,共產黨是殺不完的,我們還要回來。是不是這樣說的?”
許多聲音回答:“是呀,是呀。”
“那麼,我們現在又回來了。”陳老師把我推到前麵,繼續說:“我們的黨又派人回來了!”
許多聲音在說:“回來了!回來了!”
陳老師向著那一大片墳說:“我們今晚上還來告訴埋在這地下的同誌們說:我們又回來了!”
大家都沉默了。我看到歪把式站在我的旁邊,用拳頭擦眼淚。蘇老爹也是一樣,用手背擦眼淚。我的心裏充滿著一種悲壯的激情,很想舉臂高呼:“我們又回來了!”
陳老師打破大家的沉默,問大家:
“夥計們,我們回來了沒有?”
從沉靜中像突然暴發的春雷,大家都舉起手來,興奮地大叫:
“回來了!”
“回來了!”
……
我想叫,沒有叫出聲來,我的喉頭被一種東西堵塞住了,眼淚不住湧了出來。
這聲音傳得很遠,聽到山穀在回響:
“回來了!”
那樹林在回響:
“回來了!”
那流水在回響:
“回來了!”
那所有跳動著的心髒都在回響:
“回來了!”
“共產黨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