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都謹慎地把小紙卷藏在身上,對這個上級派來的人有條有理的布置聽得很仔細,早已忘了這個上級不過是一個半大人。
小孫傳達完了以後,又跨到他的小劃子上,輕快地劃走了。
他們四個人雖然都著急地想靠岸回去,打開那張神秘的紙卷看看,可是小楊還是照小孫先就布置了的,在邛海裏又劃了一陣,等小孫上岸走了,他們才劃了回去。
小孫回去馬上向張子平和老汪作了彙報。張子平說:“和這三個群眾分頭接頭的時候,一定要留心周圍有沒有可疑現象,敵人是不是在暗地裏活動。”
小孫特別提出田伯仁兩次奇怪的發問的事,張子平十分注意。他說:“這當然不能用幼稚來解釋。因此,你不要出麵去和這個人接頭了,另外派人去暗地偵察一下。你和這個姓田的人約在什麼地方接頭?”
“在東河場。”小孫回答。
“好,”老汪說,“我另外派人去東河場看看。如果那裏敵人有異常活動,就證明可能這個田伯仁有問題。你設法通知他單獨去土橋鎮,到了土橋鎮,我自有辦法。”
十一、巧設陷井
小孫派小楊按照規定的時間、地點和口號去和那兩個同學接頭。事後,小楊告訴小孫說,沒有發現有什麼人注意他們。小孫向老汪彙報了,斷定這兩個同學沒有問題,就叫小楊帶著他們兩個向土橋鎮出發了。
小孫和老汪派來的另外一個黨員老羅,都打扮成小商販,向東河場前進。半路上小孫停下,叫老羅單獨進東河場去看看。老羅進去後,到鎮頭一個客棧住下,馬上就感覺情況不對。有幾個早已住下的客商,鬼鬼祟祟的樣子,一看不是正一路人。另外有一個學生模樣的人住在對麵一個房間裏,老羅無意地去那客棧的號簿上查看一下,果然就是那個田伯仁。田伯仁好像有點不耐煩,老在門口張望:規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但是預計要來會他的人並沒有出現啊!直到晚上,老羅去鄉下轉一圈回來,田伯仁還不時地在門口張望。一會兒,那兩個形跡可疑的客商,鑽進田伯仁的房裏去了,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麼,然後回房睡了。老羅已經完全可以判定田伯仁就是混進來的那條毒蛇。他半夜裏起來,從田伯仁的窗洞裏塞了一張紙條進去。這紙條上寫的是:“見字速往土橋鎮利義客棧見麵。”天一亮老羅就上路走了。到了半路上,小孫迎上來了,把老羅接進他住的客棧。老羅說:“你要一去,可能就會見麵大發財了。”
小孫說:“果然是這條毒蛇。你把他引出洞來了嗎?”
老羅說:“引出來了。叫他到土橋鎮見麵。不過不要忙,我們在這裏再看一看。”
快到中午,小孫、老羅在客棧的小窗口看到田伯仁急急忙忙地走了過去;在後麵不多遠,跟著那幾個客商,也是匆匆忙忙地走了過去。他們都朝到土橋鎮的大路走去了。
小孫說:“好,我們就慢悠悠地跟在他們後麵,到土橋鎮去會他吧。”
到了土橋鎮已經快天黑了。還是老羅先進利義客棧去住,果然看到田伯仁住在一個小房間裏。田伯仁偶然從房間裏出來,和老羅打了一個照麵,好像有些麵熟地望了一眼,他就匆匆地出去,到對街另外一個客棧裏去,顯然是偷偷地去和住在那裏的三個跟著他來的“客商”碰頭。一會兒,他又回到利義客棧,等著來接頭的人。
使他非常高興的是,他一回到利義客棧,就看到了小孫剛剛住進這個客棧,而且使他更高興的,和小孫住在一起的,就是他剛才碰到,感覺麵熟的老羅。
田伯仁才回到自己的小房,小孫就進去了,並且按照規定的口號和田伯仁接上頭。田伯仁高興地問:“你為什麼不在東河場來見我呢?”
“我托人給你送來一張條子,你看到了吧?”
田伯仁點一下頭,並且自作聰明地補充說:“就是和你住在一個房間裏的那位吧?我在東河場客棧裏見過他。”
“你不必知道的事,就不要多嘴。”小孫說。
“哦,哦。”田伯仁努力掩飾自己的過度興奮。
小孫又說:“告訴你,小楊他們三個也來了,我們這個小組算是到齊了。”
田伯仁真是喜出望外,不想在這裏又找到了小楊他們。這樣,他原以為隻能找到小孫一個人,現在加上小楊他們三個,還加上和小孫住在一起的一個,一共五個。這真是一筆大買賣呀。他急不可耐地問:“他們住在哪裏?”
“別問,我們吃晚飯後去看他們。”小孫說。
小孫和老羅慢騰騰地吃罷夜飯。田伯仁卻是幾口吃完,就來約小孫去會小楊。小孫帶田伯仁一直走進對街的那個客棧,果然和小楊他們三個同學都見到了,那高興勁是不用說的了。同住在這個客棧的三“客商”走出來,看著他們的那個高興勁,似乎被傳染一樣,也高興得笑得合不攏嘴了。小孫完全懂得田伯仁和三個“客商”在交換眼神中的無聲的語言。他和老羅也交換了無聲的語言。
小孫、老羅和田伯仁一塊回到利義客棧。不多一會,鄉公所團防隊來查號來了。小孫、老羅都有貨擔子,一看樣子就知道是小買賣人,問一下就過去了。唯獨問到田伯仁的時候,問得十分詳細,老問他一個學生跑到這山裏來幹什麼。田伯仁隻說是過路的,總說不脫。過一會,幾個團丁又帶著小楊他們三個人過來,向在這邊的隊長報告:
“這三個學生也怪,支支吾吾的。他們都是一起來的。”
“也是過路的嗎?”隊長問。
“我們是過路的。”小楊回答。
“怪了,你們這回過路都過到一起來了。給我都帶走,到團防隊去說清楚了,再過你們的路吧。”
田伯仁和小楊他們三個一起,被帶到團防隊,不問青紅皂白,都關了起來。一個一個地提出去審問。
還沒有問到田伯仁的時候,他聽到上房裏又是打又是罵的聲音:
“哼,一定是來參加共產黨暴動的!”
“不說,老子槍斃你們!”
田伯仁一聽,哦,原來是這樣。他沒有聽清楚小楊他們怎樣回答的。
一會兒,團丁來把田伯仁提上去,一個凶神惡煞的人坐在上首,劈頭就是一句:
“你快招了吧。你們都是技專學生,到這山裏來參加共產黨遊擊隊活動的,是不是?”
“不,不是。我是,我是……”田伯仁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媽的,你說清楚,什麼不是又是的?”上首那個人很生氣的樣子。
旁邊那個人指著田伯仁說:“老子專等你,等了好多天了,你今天送上門來了。”
“我不是來參加遊擊隊的。”田伯仁說了實話。
“哼,田伯仁先生,莫打哈哈了,他們三個都說出你來了,還是招了的好,免得我動大刑。”
田伯仁還是那一句老實話:“我的確不是來參加遊擊隊的,我是來……”
“混蛋!不叫你脫層皮,你是不說實話的。”上麵那個人拍桌子叫:“給我吊起來打。”
旁邊兩個人像擒小雞一樣,捉住田伯仁,幾下就把他在房梁上掛了起來,接著劈劈啪啪的鞭子就像雨點一般落到他的身上去了。
“哎呀,哎呀,莫打呀,打錯人啦!”田伯仁呻喚。
“狠狠給我打,打的正是你這號人!”
又一頓鞭子沒頭沒腦打到田伯仁身上。
“莫打了。”田伯仁大叫,“我不是共產黨,我是來捉共產黨的;我不是來參加遊擊隊的,是來破壞遊擊隊的。”
“什麼?”上首的人問。
田伯仁又說了一遍。
“胡說!”旁邊的人叫,“那三個人早說了。”
田伯仁一下說不清,隻說:“他們不知道我的底細。你們把我放下來再說吧。”
“好,放他下來,諒他也飛不出去。”
田伯仁被放下來,鬆了綁,他才說:“我是行轅二處的,是打進共產黨裏頭去破壞他們的。”
哦,原來是這樣,坐在上首的人點一下頭,一切都明白了,不禁笑起來說:“你這麼一說,倒是誤會了。但是,你口說不為憑嘛。”
田伯仁十分放心了,他說:“我沒有帶符號,怕暴露了。可是還有三個跟著來的二處的人,住在對街客棧裏,你們去把他們請來,就弄清楚了。
“嗯,這件事是要弄清楚。去請他們來。”坐在上首的人發號令,那個隊長就帶人出去了。
不多一會,隊長帶著三個客商打扮的人走進來。他們在客棧裏親眼看到團防隊來捉走了住在同棧房的三個學生。後來又聽說,對街客棧裏又捉走一個學生。他們當然知道就是田伯仁。他們知道田伯仁身上沒有證明,正打算進鄉公所來保田伯仁,鄉公所就派隊長來請他們來了。
上首坐的那個人對他們三個人一拱手說:“有勞三位動了大駕。”等他們坐下後,又說:“共產黨在這裏搞暴動,凶險得很。聽說有些學生要來參加。我們正在這裏等他們來上鉤。果然今天來了四個,都抓住了。這一個就是。”他指一指田伯仁。
田伯仁十分高興,對三個“客商”中的一個說:“王兄,他們鄉公所已經替我們把共產黨捉了,你替我證明一下身份吧。”
那個姓王的對上首坐的人一拱手,說:“誤會,誤會,這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這位田先生的確是我們行轅二處的。”說罷,他就從身上取出一個梅花形狀的徽章和一個本本,交給上首那個人看。
不錯,是行轅二處的特務的徽章和證件。他又指那兩位問:“這二位呢?”
“我們是一路的,辦一個案子的。”那兩個人也取出徽章來照了一下。
“好,我們捉的這幾個共產黨明天就交給你們帶回西昌去歸案吧。你們四位今晚上就住在鄉公所裏,這裏比客棧要好一點。”
大家都讚成。不過田伯仁卻說:“莫忙,還有兩個共產黨住在利義客棧裏,剛才查號的時候,你們讓他們混過去了,這是一個案子裏的人,快去捉來歸案吧。我認識,我帶你們去捉。”
“好,你們帶兩個人跟他去,不要叫他們跑了。”上首坐的人吩咐隊長。隊長馬上帶兩個人跟著田伯仁出去了。
田伯仁帶著人走進利義客棧,他一個人去拍開小孫住的房間。
“兩位請吧。”那位隊長跟進去,對小孫和老羅用手一揚,很客氣地說。
“幹什麼?我們是小商販,剛才查號查過了嘛。”老羅說。
“什麼小商販,你們販的啥東西,我早知道了。”田伯仁諷刺地指一指小孫說:“這位小兄弟,忘了你在邛海給我們作的傳達嗎?
小孫恨恨地說:“哼,無恥的叛徒!”
田伯仁大笑:“我還沒有福氣得到這個光榮稱號哩。我不是共產黨,根本當不成叛徒,我是專門捉共產黨的。你隻要不頑固的話,我倒可以給你奉送這頂光榮的帽子。”
“特務,該死的特務!”小孫叫。
“你們說對了。至於誰該死,明天回西昌到我們二處,就見分曉了。”
“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小孫回了他一句。
一杯茶還沒有喝涼,田伯仁就把小孫和老羅捉進鄉公所裏來了。上首那個人看了一下很高興地說:“好,都捉到了。關在一起,明天發落,要好好招待他們喲。”
那位隊長把小孫和老羅帶走。田伯仁和那三個特務,被安排在西廂房裏安歇了。
半夜,忽然在鄉公所外邊,響起了緊密的槍聲。田伯仁他們四個特務被驚醒了,爬了起來,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槍聲越響越近,聽到人聲在喊:“莫叫他們跑了。”
一會兒,團防隊長帶了兩個兵跑來,對田伯仁他們說:“快走。”
田伯仁問:“咋個了?”
團防隊長說:“遊擊隊昨夜晚打進來了,鄉長正在頂住他們打。叫你們快跑。”
田伯仁說。“那幾個共產黨呢?”
“還關在那裏。”
“我們把他們抓起走吧。”姓王的特務說。
“搞不及了,遊擊隊來的人多,走遲了就走不脫了。快跟我走。”
看來顧老命要緊,隻好如此了。四個特務跟著隊長摸著漆黑的路,從鄉公所的後院小路走。到了牆邊,開了小門,鑽了出去。
“站住!交槍不殺!”一群人一下圍了上來,幾個特務想要開槍抵抗,“叭!”一下就被敲掉了一個。田伯仁想退回來跑,可是背上被一支手槍頂住了:“田先生,我說過“‘走著瞧’吧?”。
田伯仁回頭一看,是小孫。旁邊一個人上來繳了他的槍,把幾個特務押起走了。
田伯仁和另外兩個特務被押到山邊一個小院子裏去,已經天亮了。一走進堂屋,田伯仁大吃一驚。在上首坐著的還是昨天在鄉公所裏審問他的那個人,旁邊坐著小孫。下麵站著的正是來救他們的團防隊長。
“上當了!”頭一個跳進田伯仁的腦子裏的就是這個念頭。
“田先生,請坐吧。”上首那個人笑著說,“今天還是輪到我來審問你們了,真對不起。”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個姓王的簡直搞糊塗了,居然在這種場合發出這麼可笑的問話。
小孫一笑說:“現在不是我們來回答你們的問話,是該你們老實地來回答我們的問話了。”
上首那個人很嚴厲的樣子叫道:“你們要想活命,就老實回答他的問話。不然,哼!”
幾個特務一下就嚇軟了,田伯仁更是像一個泥塑的呆像,一動不動。
田伯仁隻好把他怎麼接受行轅二處的布置,在技專裝作進步,讀新書,辦壁報,和小楊結識了;他怎樣聽到小楊的傳達,在這裏要展開武裝遊擊戰爭的指示,他密報了二處,他又怎麼接受命令,一定要鑽進來,到遊擊隊裏潛伏,把遊擊隊的活動報告給行轅。他一一地把這些精心設計的陰謀詭計都說了出來。他還說出小孫那天來傳達和帶他們小組走的時候,要他單獨在東河場接頭,以為是受了懷疑。因此,如果小孫在東河場決定不帶他去遊擊隊了,就準備把小孫抓了。後來小孫沒有來,卻送來一張條子,他們決定跟到土橋鎮來,準備抓人。
這些,小孫都早知道了,沒有興趣。他想知道的是行轅特務對這地區地下黨活動有些什麼陰謀。
那個在行轅二處工作的姓王的特務提供了一些有用的情報,但是最有價值的是他供出這樣一段話:
“不久以前,雅安報告,有人冒充政府委員到了富林,我們又從田伯仁那裏得到了共產黨的傳達記錄,可見這個假委員已經到了西昌,因此決定把幾條獨路把緊,把飛機場也守住,在西昌和各地嚴密搜查。上峰來了嚴令,一定要捉住到西昌來的這個大共產黨。”
小孫聽了十分吃驚,這樣看來,敵人已經發覺特委特派員張子平到了西昌,他怎麼平安地回去,倒真成為一個問題了。他和老羅商量以後,決定連夜趕回西昌去,向張子平和老汪報告。
十二、聲東擊西
“這件事看起來有點棘手。”張子平在聽了小孫的報告後,一麵為內奸的被清除而高興,一麵卻也為敵人設下天羅地網來捉他感到擔心。但是他在外表上一點也不顯得緊張,在他看來,這也不過是有點“棘手”罷了。
“但是你往哪一路走出去呢?”小孫擔心地問。“你還敢到飛機場去冒險嗎?”
張子平離開成都的時候,特委老王告訴他,要他在西昌辦完事情後,就坐飛機從西昌飛到重慶,他們在重慶碰頭。
這裏坐飛機的人很多,要在半個多月前就去登記,並且要找鋪保,交納照片。他是以一個進來采購山貨叫王子金的經紀人身份登記的。這些事都由老汪去替張子平辦妥了,再過幾天就要輪到他起飛了。但是現在敵人十分注意飛機場的檢查,要有個三長兩短,就不好了。坐飛機還是不坐飛機走呢?不坐吧,要兜大圈子拖一個月才到得了重慶;坐吧,又怕在飛機場落進敵人的羅網。到底怎麼辦才好呢?張子平身上帶得有確實可靠的身份證明文件,他是重慶貿華土產公司的采購員,就是特務打電報到重慶去查,也不可怕,在那裏不僅確有貿華土產公司,而且的確有王子金這麼一個采購經紀人。如果沒有叛徒的告密,敵人能把他怎麼樣呢?所以張子平還是決定坐飛機往重慶走。
但是老汪匆匆忙忙跑了來,送來一個電報,張子平打開一讀,馬上就改變了主意。張子平看到的電文是:“渝號虧折倒閉,速將貨轉運成都。”這就是說:重慶出了毛病了,黨組織遭到敵特的破壞,叫他不要再去重慶,馬上回成都去。
“壞了。”張子平驚呼:“重慶出了事,我不能再到重慶了,並且我帶的重慶貿華土產公司的采購經紀人的身份證也不能用了。如果出了叛徒,是會供出貿華土產公司的。”
老汪說:“最嚴重的是你已經在這裏登記了飛機票,就是用的貿華土產公司采購經紀人王子金的身份登記的,不僅寫了鋪保,還交了照片。如果敵人察覺了,鋪保要受到牽連,並且要按照片捉拿你,那就很危險了。”
小孫說:“那麼,快點去把飛機票退了,把貼著照片的登記表退回來吧。
“飛機票是不容易登記的,沒有充分證明,隨便去退票,恐怕更引起特務的注意。”張子平倒真的有些擔心起來,如果照片落入了敵特手裏,他想馬上走出這個城圈圈去,恐怕都十分困難了。
老汪想了一下說:“我看隻有冒險,就把這一封電報拿去,作為退票的理由,是說得過去的。就怕敵人已經破壞了重慶的貿華土產公司,並且通報各地捉拿這個土產公司的人,而飛機售票處又有特務發現了,那就十分危險,去退票就會落入他們的圈套裏去。”
“去退票有危險,但是不冒險去退票,不取出照片和登記表來,就更危險。”張子平感覺兩難了。
“我去冒這個險吧,你們都準備離開吧。”小孫自告奮勇。
“我自己去退吧。”張子平說,他告訴老汪:“你告訴做鋪保的同誌,準備撤退。”
“不,你要不能回成都,在這裏出了事,就會給成都帶去大麻煩。還是我去退票好一些。”小孫堅持。
“也好,”張子平說,“你要放機靈一點。”
下午,小孫去飛機售票處退飛機票,老汪也去了,但裝作不認識,看小孫會不會遇到麻煩,以便馬上采取緊急措施。還好,售票處看了電報,信以為真,就把登記表和訂錢都退給小孫了。
小孫回來把登記表交給張子平,張子平的心上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他馬上叫小孫拿去燒了,再不要留任何一張照片。但是到底怎麼才能安全地通過敵人的嚴密封鎖,回到成都去,還沒有想出好辦法來。
第二天,張子平等老汪和小孫來了以後,對他們說:“有辦法了。”顯然這是他昨晚上一夜沒有合眼的結果。從他那腫泡的眼皮就看得出來。
“什麼辦法?”老汪十分關切。
“你把這封電報拿去發了吧。”張子平拿出一張寫好了的電報稿,交給老汪。
老汪接過去看了一下,馬上明白了:“果然是一個聲東擊西的好辦法。”
“給我看看。”小孫要過電報稿去讀:“重慶貿華土產公司趙經理,此問貨辦妥,即轉往昆明采購。陳興發。”他讀了還是不大明白,他問:“這咋個算得是聲東擊西呢?”
張子平說:“這就叫出敵不意,叫特務聽我們的調遣。如果重慶的貿華土產公司已經遭受破壞了,特務必然要埋伏進這個公司,準備張網子捉人。這時他們收到我從西昌打去的電報,一定以為是西昌發去和黨聯係的,而且從電文看,他們十有九成要猜想,發這個電報的人正是他們在這裏下決心要捉拿的所謂大共產黨。而且他們會分析,既然這裏還在向貿華土產公司發電報,那就是說還不知道這個公司已經被破壞了,因而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他們要捉拿的大共產黨要往昆明跑了。這樣就必然把特務的主要力量調到去昆明的南路一線,而去成都的北路一線就好通過了。”
“妙法!”小孫為張子平的鬥爭經驗傾倒了。
“這樣吧,小孫,還要勞苦你一番。你到南路走一兩個站,看特務是不是加強活動了。如果加強了,那就證明我們已經把敵人調動了,我們兩個馬上就往北路大搖大擺地走吧。”
“得令!”小孫高興地走了。
第二天下午,小孫回來了,向張子平報告說:“果然十分靈驗,特務活動得很厲害,到處在搜查,我看到捉了不少稍微有點可疑的人走了。”
“好極了。事不宜遲,明天我們就動身從北路回成都吧。”張子平叫小孫快作出發前的準備工作。
十三、巧過難關
張子平和小孫依然裝扮成行商上路了。這一次他們不走老路,決定從瀘沽進山,經過越西到富林,再從富林往東翻大山蓑衣嶺出樂山。一路上曉行夜宿,並沒有碰到太多的麻煩,特務們顯然是全力以赴,在從西昌過金沙江、去昆明的這一條獨路上,張下天羅地網了。就是在北路,大概也是把特務放在穿過冕寧、農場去富林這一條公路沿線,準備攔截共產黨的“要人”。特務們想不到這個“大共產黨”卻從瀘沽進山,過彝族地區往富林去了。這是一條山路,土匪很多。這種土匪,其實就是當地的袍哥大爺和惡霸放出來的“棚子”。什麼叫放“棚子”?就是地主惡霸、袍哥大爺們除向農民重租勒索外,還把帶著槍的弟兄夥東放幾個,西放幾個,在別的惡霸或袍哥管轄的地區的要道口上,向來往商人勒索買路錢。有時幹脆搶奪東西,甚至把過路的抓起來,通知家裏拿銀元或鴉片煙來贖取。這就叫拉“肥豬”。再往前走,到了彝區,就更有抓娃子的奴隸主在等著零星過往客人,一抓去就運往深山去賣掉。國民黨的特務認為,他們也不敢從這一條路走,共產黨怎麼敢走呢?他們哪裏知道小孫跑過多次,一路上碰著惡霸袍哥,多少可以扯一扯把子扯把子:虛張聲勢。,混得過去。到彝區更不怕,這一回是請少數民族的黨員帶的路,所以順順當當地通過了。
張子平和小孫一路上還是不敢慢走。他們知道,調虎離山之計,隻能混過一時,當特務在南路撈不到一點油水,是會想到可能上了當了,馬上又撲向北路來紮口子的。最麻煩的就是富林這個口子,無論你往東路走,往西路走,都要經過這裏,而且必定要在這裏過夜,因為前後幾十裏沒有可以過夜的站口。
張子平和小孫到了曬經關,馬上就要經大樹堡,過大渡河到富林了。他們在曬經關上坐下來歇了一陣,一方麵是因為等到傍晚進富林,少惹人注意一些,一方麵是要想出一個在富林平安過夜的辦法來。這裏是總口子,來往的客商多,比較雜亂,這是好的地方,但是駐了一連國民黨憲兵,搜查很嚴,不大好混過去。
張子平問小孫:“富林有僻靜的小街巷嗎?”
小孫回答:“有,有一條後街。”
“那裏有客棧嗎?”
“沒有,那裏有一些鴉片煙館,還有開幺門子幺門子:私娼。的。”小孫說。
“去抽鴉片煙的和逛幺門子的商人多不多?”張子平問了這麼一個怪問題。小孫過去雖說從後街過過路,看到過一些煙館,聽說有半掩半開門的幺門子,卻從來沒有進去過,他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過去在旅館裏住的時候,常常看到那些行商,吃罷晚飯,如果不打麻將,不去喝茶衝殼子衝殼子:吹牛,閑談。,有些就約起三朋四友,到後街去享受去了。小孫隻好回答:“大概總有一些吧。”
“好,”張子平很滿意地說,“這就有辦法了。我們去後街躲過查號。”
天還沒有黑,張子平和小孫進了富林,他們仍舊以行商的身份住進上次他們住過的客店。因為在那裏,小孫還藏著一砣鴉片煙和一套煙具要取出來,明天拿走呢。
張子平寫了號簿,住進房間,小孫就去他藏東西的地方,偷偷取出鴉片煙匣子和鴉片煙來。他把鴉片煙收拾好,那是可以當作貨幣來換錢的東西。他又把鴉片煙具擦得幹幹淨淨的,亮光光的,擺在床頭上。叫人一看,這是一個很有資格的鴉片煙“癮客”。
他們兩個出去吃了晚飯回來,叫茶房打來洗腳水洗腳。
張子平正在洗的時候,故意問茶房:“夥計,這裏有什麼好耍的地方嗎?”
茶房把眼了一,故意做出幾分神秘的樣子,對張子平說:“有,有。後街有漂亮的‘雲霧山莊’,上好的南土,還有‘槍手’。你要找更好耍的地方,還有‘夜來香’。”說罷又帶有幾分慫恿的神情說:“客家過富林,不去後街,枉過一回。”
張子平沒有說話,洗完腳回到房間,穿戴齊整,走出房來,叫一聲:“茶房。”
還是那個茶房來了,張子平大大咧咧地說:“把我的房門鎖好。我們出去耍一耍,回來恐怕要晚一點。”
“是是,請。”茶房對於自己的推薦直接產生的效果是滿意的。因為他的老板在後街是入得有份子的。
張子平和小孫上街來,慢慢轉過小巷,往後街走去的時候,已經是初更時候了。他們在小巷口就聽到大街上有叭叭的整齊的皮靴踏步聲,顯然的,是到各個旅店查號的憲兵隊出發了。
張子平和小孫隻在後街走了一圈,不要說什麼“夜來香”,連“雲霧山莊”也隻是看了一眼,沒有進去。他們兩個又轉出大街來,到小吃店玩一下格,慢吞吞地吃了不少好點心,出來又上一個臨街的茶樓裏去坐著泡茶,其實就是泡時間。
街上的人慢慢少了起來,茶樓上的茶座也隻零零落落地坐了不多的茶客,但是查號的憲兵隊還不見登登登地從大街走回去,這是不能叫他們放心回到旅店去的。他們隻好又出茶樓來,但是又不便在街上老走動,沒奈何,隻好轉進後街,走進“雲霧山莊”,找了一個包房。他們一進去,早有茶房端來漂亮的煙具,把煙燈點了起來,問張子平:“要槍手嗎?男的?女的?”
張子平搖搖頭,表示不要,就和小孫兩個對臥著,慢吞吞地燒起煙泡來。那吞雲吐霧的味道在那些進進出出的“癮客”看來,真是雲裏霧裏,如上天當神仙一般快活哩。可是張子平卻在遭罪!他們兩個慢吞吞地燒一陣,還是沒有能夠把端來的兩盒煙燒完,隻好把一盒偷偷刮下來,扔到床背後去。
當他們兩個走出煙館,回到大街上時,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了。走回旅店,叫茶房來開了房間,張子平很有幾分醉意的樣子。坐下來泡茶喝。茶房探詢地問小孫:“這位小哥,到那裏去了嗎?”他把嘴一努,指的後街的方向。
小孫點一下頭。
“夜來香的味道好吧?”茶房又問。
小孫還隻是點一下頭,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是不宜於多嘴的。
張子平打岔說:“雲霧山莊的擺設還差不多,南土的勁頭也很過癮。”他一麵說著一麵擺弄他自己的漂亮的煙匣子。
茶房笑了,說:“客商你知道那是哪一家開的?”他不等張子平回答,自己就回答了:“憲兵連的張連長就是大股東,那還用說;也沒有人敢去肇事的。”
張子平滿不在意的樣子問:“查過號了嗎?”
茶房說:“查過了。我跟他們說,你們到後街去了。他們一看你這個精致的匣子,就曉得你們到哪裏去了。”說罷又神秘地一笑。
張子平沒有一點反應的樣子,繼續擺弄他的煙匣子。
小孫聽了,幾乎忍不住要大笑起來。顯然的,憲兵隊來查號,一看這麼一個漂亮的煙匣子,就想得到它的主人是什麼樣的瀟灑的人物。再一聽說到後街去了,到他們為這些商人開設的“銷金窩”裏去了,難道這個人還能是共產黨嗎?
等茶房走出房,小孫笑出了聲,張子平嚴厲地看了他一眼,並且馬上安排睡覺。張子平一晚上其實沒有睡著,小孫卻是一覺睡到天亮。張子平憐惜地讓他多睡一會起來,這娃娃這一陣實在是太累了。
他們學那些行商一樣,早上起來,洗臉刷牙後,沒有吃東西,就上路了,要走一二十裏路以後,才在大路邊的小店裏去吃早飯。
他們兩個走出街口,經過憲兵的崗哨,向東走上去樂山的大路,這時張子平才算丟下心來,說:“他們是再也把我們莫奈何的了。”
他們走了一程,向蓑衣嶺爬去。在路上,看到大渡河洶湧澎湃,向東流去,山是這麼的青,天是這麼的藍,白雲是這麼的悠閑自在。張子平的心裏充滿著完成任務以後的自豪感。但是,令他不明白的是,當他們坐在一塊路旁大石頭上歇氣的時候,小孫卻是那麼沉默地望著這山山水水,顯得很憂鬱的樣子。
“你怎麼啦?小孫。”張子平問他。
小孫沒有馬上回答,還在看著這洶湧的大渡河水,又望一望周圍的高山。
“到底怎麼啦?”
小孫說:“我們這一趟路程,算是要平平安安地完成了,你一根汗毛也沒有掉,我回去向老陳好交差了。難道我不高興嗎?”
“可是你這樣子,明明不高興。”張子平說。
“是為別的事。”小孫說。
“什麼事?”張子平打破沙鍋地追問小孫。
小孫隻好說了:“我是一看到這大渡河,這蓑衣嶺,就想起我的爸爸。”
張子平問:“老陳隻說你爸爸是烈士,他是怎麼犧牲的?”
小孫說:“我也是老陳告訴的。說十三年前紅軍從這裏過,一些幹人約在一起去投奔紅軍。就是走的這蓑衣嶺,爸爸背起我一起走。那時候我才三四歲,隻記得在一個破廟裏找到了紅軍。紅軍給我們吃,給爸爸一頂紅軍帽,那紅星如今還在我的眼前閃亮。就是當天下午,敵人打來了,紅軍給我爸爸一杆槍,去上陣火。爸爸想把我背在背上,拿起槍去打敵人,可是紅軍裏有個指導員不同意,叫把我留在廟裏,等打完仗回來再背我走。……可是我的爸爸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當天下午就犧牲了。紅軍指導員本來想把我背起走,可是行軍打仗,顧不上我,就把我托給一個老鄉,給了一些銀元,說將來紅軍回來要來取。”
“後來怎樣呢?”張子平問。
“後來是老陳叔叔在這一帶搞地下黨的工作,聽幹人們說起這一件事,才把我找到了,把我帶到雅安去了。”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小孫現在看到這山山水水,想起過去的事,不免要難過。他隻有這麼安慰小孫:
“快了,你爸爸的生前希望,很快就要實現了。快解放了。”
小孫點一下頭。站起來,振作精神,還是那麼虎虎有生氣的樣子,跟著張子平在那高山峻嶺裏向東走去。
一九六五年初稿
一九七八年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