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鳥瞰式 這種方法在知大概。令讀者於全部書或全盤事能得一個明了簡單的概念,好像乘飛機飛空騰躍,在半天中俯視一切,看物攝影,都極其清楚不過。又可以叫做飛機式的讀史方法。
(二)解剖式 這種方法在知底細。令讀者於一章書或一件事能得一個徹始徹終的了解。好像用顯微鏡細察蒼蠅,把蒼蠅的五髒六腑看得絲絲見骨。這種方法又可以叫做顯微鏡的讀史方法。
此回所講,偏於專史性質,既較精細深刻,所以用的方法以解剖式為最多。然用鳥瞰式的時候亦有。最好先得概念,再加以仔細研究。一麵做顯微鏡式的工作,不要忘了做飛機式的工作。一麵做飛機式的工作,亦不要忘了做顯微鏡式的工作。實際上,單有鳥瞰,沒有解剖,不能有圓滿的結果。單有解剖,沒有鳥瞰,亦不能得良好的路徑。二者不可偏廢。
至於參考書目,關於專門的,我想開一總單,不分章節。因為圖書館少,恐怕分配不均。開一總單則彼此先後借閱,不致擁擠。下禮拜打算就開出來(名達按:先生後因身體不健,未及編此參考書目)。關於一般的,可以先讀下列各書;沒讀過的非讀不可,讀過的不妨重讀。
(一)《中國曆史研究法》 梁啟超
(二)《史通》 劉知幾
(三)《通誌》(總敘及二十二略敘) 鄭 樵
(四)《文史通義》 章學誠
(五)《章氏遺書》(關於論史之部) 章學誠
第二章 史家之四長
劉子元說史家應有三長:即史才、史學、史識。章實齋添上一個史德,並為四長。實齋此種補充,甚是。要想做一個史家,必須具備此四種資格。子元雖標出三種長處,但未加以解釋;如何才配稱史才、史學、史識,他不曾講到。實齋所著《文史通義》,雖有《史德》一篇,講到史家心術的重要,但亦說得不圓滿。今天所講,就是用劉章二人所說的話,予以新意義,加以新解釋。
子元、實齋二人所講,專為作史的人說法。史學家要想作一部好史,應具備上述三長或四長。同學諸君方在讀書時代,隻是預備學問;說不上著作之林;但我們學曆史,其目的就在想將來有所貢獻;此刻雖不是著作家,但不可不有當著作家的誌向。並且,著作家的標準亦很難說,即如太史公用畢生精力作了一部《史記》,後人不滿意的地方尚多,其餘諸書更不用說了。此刻我們雖不敢自稱著作家,但是著作家的訓練工作則不可少。所以史家四長之說,就不得不細細用一番功夫去研究,看要如何才能夠達到這種目的。
至於這幾種長處的排列法,各人主張不同:子元以才為先,學次之,識又次之;實齋又添德於才學識之後。今將次第稍為變更一下,先史德,次史學,又次史識,最後才說到史才。
甲 史德
現在講史德:諸君有功夫,可參看《文史通義》的《史德篇》。實齋以為作史的人,心術應該端正。譬如《魏書》,大眾認為穢史,就是因魏收心術不端的原故。又如《左氏春秋》,劉歆批評他“是非不謬於聖人”,就是心術端正的原故。簡單說起來,實齋所謂史德,乃是對於過去毫不偏私,善惡褒貶,務求公正。
曆代史家對於心術端正一層,大都異常重視。這一點,吾人認為有相當的必要,但尚不足以盡史德的含義。我以為史家第一件道德,莫過於忠實。如何才算忠實?即“對於所敘述的史跡,純采客觀的態度,不絲毫參以自己意見”便是。例如畫一個人,要絕對像那個人。假使把灶下婢畫成美人,畫雖然美,可惜不是本人的麵目。又如做一個地方遊記,記的要確是那個地方。假使寫顏子的陋巷,說他陳設美麗,景致清雅,便成了建築師的計劃,不是實地的事物了。
忠實一語,說起來似易,做起來實難。因為凡人都不免有他的主觀;這種主觀,蟠踞意識中甚深,不知不覺便發動起來。雖打主意力求忠實,但是心之所趨,筆之所動,很容易把信仰喪失了。完美的史德,真不容易養成。最常犯的毛病,有下列數種,應當時時注意,極力鏟除。
(一)誇大 一個人作一部著作,無論所作的是傳記,是記事本末,是方誌,或是國史,總有他自己的特別關係。即如替一個人作特別傳記,必定對於這個人很信仰,時常想要如何才作得很好。中國人稱說孔子,總想像他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所以《孔子家語》及其他緯書竟把孔子說成一個神話中的人物了。例如說孔子與顏子在泰山頂上同看吳國城門中的一個人,顏子看得模糊,孔子看得極其清楚。諸如此類,其意思縱使本來不壞,但是絕非事實,隻能作為一種神話看待。無論說好說壞,都是容易過分,正如子貢所謂“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又如地方誌,自己是那一省人,因為要發揮愛鄉心,往往把那一省說得很好。不過,過分的誇大,結果常引出些無聊的讚美,實際上毫無價值。再如講中國史,聽見外國人鄙視中國,心裏就老大不願意,總想設法把中國的優點表彰出來,一個比一個說得更好,結果隻養成全國民的不忠實之誇大性。誇大心,人人都有;說好說壞,各人不同。史家尤其難免。自問沒有,最好;萬一有了,應當設法去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