綱目體是《王陽明年譜》首創的,第一行和平敘體相同,第二行也低一格,標一個很大的綱,第三行以下低二格,記這個綱所涵的細目。譬如綱記了某月某日宸濠反,目便記宸濠造反的詳情;綱記了是年始揭知行合一之教,目便記知行合一的意義。一事完了,又重新作別事的綱,繼續記別事的目也分別低一格二格。這種體例有一種困難,到底要多大的事情才可作綱?有綱無目,有目無綱,可以不可以?很要費斟酌。弄的不好,容易專記大事,忽略小事。假使大事小事都有綱有目,又不相稱。但我仍主張用這體,使得讀者較容易清楚;但作者須用心斟酌。
此外假使有一種人,有作年譜的必要,而年代不能確定,無法作很齊整的年譜,就可以作變體的。如司馬遷很值得作年譜,而某年生,有幾十歲,絕對的考不出。隻有些事跡遠可考知是某年作的,某事在先,某事在後,雖然不能完全知道他的生平,記出來也比沒有較好。王國維的《太史公係年考略》便是如此。
像司馬遷一類的人很多。文學家如辛棄疾、薑夔都沒有正確完整的遺事。辛棄疾的史料還可勉強考出。對於薑夔可沒有辦法。但是他們的詞集中,有不少的零碎事跡,鉤稽出來,也略可推定先後。這種人的年譜,雖然作起來無首無尾,也還可借以看他生平的一部分。所以變體的年譜也不可廢。
還有一種合譜,前人沒有這樣作過。合傳的範圍可以很廣,事業時代都可不必相同,所以前人已經作得很多。年譜若合二人的生平在一書內,最少也要二人的時代相同。我們看,從前有許多人同在一個環境,同做一種事業,與其替他們各作一部年譜,不如並成一部,可以省了許多筆墨,和讀者的精神。譬如王安石、司馬光年紀隻差一歲,都是政黨的領袖。皇帝同是這一個,百姓同是這一些,敵國同是金夏,官職同是最高。不過政治上的主張不同,所以一進一退,演成新派舊派之爭。我們若拿他二人作譜主,盡搜兩黨的活動事跡,在一部年譜之內,看了何等明了,何等暢快。從前作者不會想到這種體裁,所以蔡上翔隻作王荊公年譜,顧棟高隻作《司馬溫公年譜》,我們仍舊隻能得片麵的知識。
凡同在一時代,大家是朋友,講求學術,見解不同,生出數家派別。如南宋的朱熹、陸九淵、張械、呂祖謙、陳亮等,我們若作一部合譜。一來,可以包括一時的學界情形;二來,公平的敘述,不致有所偏袒;三來,時事時人免得做數次的記載:這是最有趣味,最合方法的事情。
就說不是學術界罷。曾國藩、胡林翼同是從軍事上想滅太平天國的人,雖然一個成功,一個早死,也可以替他們合作年譜。因為他們的誌願相同,環境相同,朋友相同,敵人相同,合作一年譜比分作方便多了。
就說不曾共事,不是朋友罷,也未嚐不可合作年譜。譬如顧炎武、王夫之、黃宗羲、朱之瑜等或曾見麵,或未知名,雖然不是親密的朋友,雖然不曾協力做一事,但是不願投降滿清的誌願和行事是沒有一個不同的。他們的年紀都是不相上下,都因無力恢複明室,想從學術下手,挽救人心。我們若替他們合作年譜,不但可以省了記載時事的筆墨,而且可以表現當時同一的學風,可以格外的了解他們的人格。
上麵所舉朱、陸、張、呂、陳一例,曾、胡一例,顧、王、黃、朱一例,做起合譜來,最有趣味。他們的事業在曆史上都是最有精彩的一頁,所以他們的合譜也是最有精彩的年譜。他們的見解相反的足以相成,他們的誌願相同的竟能如願,他們的足跡不相接的卻造出同一的學風。百世之下,讀他們的合譜的還可以興起特別的感想,領受莫大的裨益。這樣合譜的功效比單人的年譜還更高些。以上講年譜的格式完了。
丁 作年譜的益處
研究曆史的人在沒有作曆史之先,想訓練自己作史的本領,最好是找一二古人的年譜來作。作年譜的好處最少有三種:
第一,我們心裏總有一二古人,值得崇拜或模範的。無論是學者、文人,或政治家,他總有他的成功的原因、經過和結果。我們想從他的遺文或記他的史籍,在淩亂浩瀚中得親切地了解,係統地認識,是不容易的。倘使下一番工夫替他作年譜,那麼,對於他一生的環境、背景、事跡、著作、性情等可以整個的看出,毫無遺憾。從這上,又可以得深微的感動,不知不覺的發揚誌氣,向上努力。
第二,作年譜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我們可借來修養做學問的性情,可用來訓練作曆史的方法。我們才一動筆,便有許多複雜的問題跟著,想去解決,不是驟然可了的;解決不了,便覺幹燥無味;稍不耐煩,便丟下不做了。倘使這幾層難關都能夠打通,則精細、忍耐、靈敏、勇敢,諸美德齊歸作者身上;以後做別的學問,也有同樣的成功了。譜主的事跡,不是羅列在一處的,我們必須從許多處去找;找來了,不是都可以用的,我們必須選擇;擇好了,不是都是真實的,我們必須辨別;辨清了,不是都有年代的,我們必須考證;考定了,不是可以隨便寫上去的,我們必須用簡潔的文字按照法則去敘述。至於無年可考的事跡,言論,怎樣去安排;幫助正譜的圖表,怎樣去製造;譜前應從何時說起?譜後應到何時截止?種種困難,都須想方法解決。倘使不能解決,便做不成年譜;倘使作成了年譜,以後作別的曆史,便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