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是中國人,跑到印度去留學。留學印度的,在他以前,不止一個,但是留學生能有最大成功的,一直到今日,不惟空前,而且絕後。他臨回國的前幾年,在印度佛教裏,是第一個大師。他的先生戒賢是世親的大弟子,他又是戒賢的大弟子,繼承衣缽,旁的弟子都趕不上他。他是中國留學印度的學生中,空前絕後的成功者!
翻譯佛教經典,他以前也並不是沒有人,但一到他手裏,一個人竟譯了一千六百餘卷。而且又還改正了許多前人譯本的錯誤,規定了許多翻譯佛經的條例,在譯學上開了一個新的局麵和永久的規模。
教理上,他承受印度佛教的正脈,開中國法相宗的宗派,在《世界佛教史》、《中國佛教史》,都占極重要的位置。合起上麵三種事業來看,他在學術上的貢獻何等偉大?他在學術上的地位何等重要?
關於這幾樣,說明了以後,頭一樣,佛教教理的變遷和發展,從釋迦牟尼到玄奘的經過如何,應該跟著敘述。我們知道,中唐晚唐之間,回回入印度,開學術會,一把無情火把佛教第一二流大師都燒成灰燼,佛教從此衰落。這時上距玄奘回國不過百餘年,可見玄奘留學印度的時候,佛教剛好極盛。所以不但說明中國佛教全體可在他的傳裏,就是印度佛教全體也在他的傳裏說明,也沒有什麼不可。就退一步說,《奘玄傳》最少也要簡單敘述佛滅後千餘年,佛教發展和衰落移轉的情形。關於這點,可看玄奘所著《異部宗輪論》。那書講佛教自佛滅後到大乘之興,分二十宗派。全書組織分二部:一、上座部;二、大眾部。說明佛滅後百餘年,教門分了這二派,上座部是老輩,大眾部是青年。後來又先後由此二派分出二十小宗派,後來又由此二十小派分出大乘各派。大乘崛起,把原來二十派都認做小乘,精神性質漸漸日見殊異。我們所以能了解當日那種情形,全靠玄奘那部《異部宗輪論》。自宋元明到清末,一般研究佛教的人都能注意到這點。我們要認真知道佛教全部變遷的真相,非從小乘研究大乘的來源不可,所以作《玄奘傳》,起首應將佛滅以後的各宗派簡單說明。
其次,須說明大乘初起,在印度最有力的有二派:一龍樹,這派稱法性宗;二世親,這派稱法相宗。更須說二派的異同,和小乘又有什麼分別,像這樣,在簡單敘述小乘二十派之後,略詳細的敘述大乘,然後觀察玄奘在各派中所占的地位。他是大乘法相宗的大師,須要鄭重的說明;若不說明,不知他的價植。
在這裏頭,可以附帶講玄奘以前各派輸入中國的情形。以前的人雖然不如玄奘的偉大,但若沒有他們,也許沒有玄奘。譬如鳩摩羅什自然是玄奘以前,第一偉大的人。他是法性宗,生在玄奘前二百多年,那時法相宗才萌芽,所以他譯了許多主要經典卻沒有譯法相宗的一部;但從他起,中國才有係統的翻譯,許多主要經典到此時已輸入中國。所以我們把印度佛教流派說明以後,應該另作一章,說明佛教輸入中國的情形,就借此把玄奘以前的譯經事業籠統包括在裏。
說起玄奘以前的譯經事業,最早起於何時,很多異說。據我的考定,實始於東漢桓帝靈帝間,略和馬融鄭玄時代相當。前人相傳,東漢明帝時已有譯經,其實不可信。那時佛教雖早已輸入——西漢哀帝時秦景憲已從大月氏王使者伊存口受浮屠經,東漢明帝時楚王英已齋戒祀佛,但不過有個人的信仰,而沒有經典的翻譯。桓靈間,安清支讖才從安息月支來,中國人嚴佛調才幫助他們翻譯佛經。自此以後,續譯不絕;而所譯多是短篇,雜亂無章,見一種就譯一種,不必一定是名著,不必一定有頭尾;而且譯意的是外國人——或印度,或西域——並不深懂中國文字:筆述的雖是中國人,而未必是學者,最多能通文理而已,對於佛教教理又不很懂:所以有許多譯本都免不了資料的無選擇和意義的有誤解二種毛病。這是漢末三國西晉譯界的普遍現象,雖已譯了許多經典而沒有得到係統的知識,可以叫他“譯經事業第一期”。
一到第二期便有個鳩摩羅什。鳩摩羅什的父親是印度人,母親是龜茲人,以當時論,固屬外國;以現在論,也可說他一半是中國人。在他那時候,譯經事業已有進步。他雖生長外國,卻能說中國話,讀中國書,詩也做得很好。外國人做中國詩,他是最先第一個。他的文章,富有詞藻;選擇資料,又有係統。論起譯經的卷帙,鳩摩羅什雖不及玄奘;論起譯經的範圍,玄奘卻不及鳩摩羅什。從前沒有譯論的,到鳩摩羅什才譯幾種很有價值的論;從前大乘在中國不很有人了解,到鳩摩羅什才確實成立大乘;中國譯經事業,除了玄奘,就輪到了他。
玄奘叫做三藏法師,從前譯書的大師都叫三藏,為什麼這樣叫,沒有法子考證。大概三藏的意思和四庫相等,稱某人為三藏,許是因某人很博學。中國的三藏在玄奘以前都是外國人;中國人稱三藏,從玄奘起,以後雖有幾個,實在不太配稱。從鳩摩羅什到玄奘的幾位三藏,卻可大略的敘述幾句,然後落筆到玄奘身上,說明譯經事業,就此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