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拿上述那種眼光來作道術史,並不難作,作的時候全部精神集中到主係。第一主係,範圍既廣,方麵又多,要說明他,是很困難。但是細細辨別起來,也還容易。春秋戰國以前,都是醞釀時代;可由《詩經》、《左傳》所載,說明白古代思想的淵源。春秋戰國——即先秦——是主係的所在。那時各家的著作,打開《漢書·藝文誌》或《二十二子百子全書》一看,似乎浩如煙海;其實若仔細分別一下,真的先秦書實在不多,屈指可數。作道術史作到先秦,最要緊的是分派。分派的主張,各人不同。司馬談分為六家,劉歆、班固分為九流十家,其實都不很對。老實講,隻分儒、道、墨三家就夠了。再細一點,可加上陰陽家及法家。而最重要的仍是前三家。能把這三家認識得清楚,分別得準確,敘述得詳明,就很好了。陰陽家如鄒衍一派,沒有幾本書;漢初以後的陰陽家是否先秦鄒衍這派,很值得研究。
第一閨係,就是第一主係的餘波;從全部思想看來,不能占重要的位置,他的敘述,不能和第一主係平等看待。這時第一要緊的事,就要把各家的脈絡提清,看他如何各自承受以前的學風,如何各自解釋本派的學說,如何本派又分裂為幾派,如何此派又和彼派混合,儒家,戰國末已分為八派,須要分別說明。漢朝那般經學家墨守相傳的家法,有許多迂腐離奇的思想,須要看他如何受陰陽家的影響。道家如《淮南子》,在閏係中很有價值;哪些派別,須要分清。墨家思想到漢朝已中絕,但也有見於他書的;如《春秋繁露》,一部分是陰陽家的思想,另一部分是墨家的思想。
無論哪派,當一大師創造提倡之時,氣象發皇,有似草木在夏天。其先慢慢的萌芽長葉含苞吐蕊,有似草木在春天。其後落華取實,漸至凋落,有似草木在秋天。又後風采外謝,精華內蘊,有似草木在冬天。譬如第一主係的先秦,各家都忙於創作,未暇做整理的工夫。其先當然是醞釀時期,沒有急遽的進步,其後到西漢,各家都不去創作,專事整理。在前未入完成的部分,經這期的人加添潤飾,果熟蒂落。在前未應用到社會的部分,經這期的人一一實現到社會應用上去,社會都受其賜了。關於後者,漢朝在政治史上所以占重要位置,在道術史上所以是閏係,都因享受先秦的結果。如儒家,經過西漢二百年儒者的傳習理解,已竟深入人心,到東漢便實現到社會上去,像收獲果實一樣,所以東漢的政治組織,民眾風俗,在中國是小小的黃金時代。關於前者,漢朝在秦皇焚書之後,書籍殘缺,耆宿凋落,後輩欲治先秦的學問,真不容易。所以一般學者專事解釋先秦著作,不知創作。但因古文字可以有多方麵的解釋,各家墨守祖說,互爭小節,思想變為萎靡不振的現象。而且一種學術,無論如何好,總有流弊;況經輾轉傳說,也不免有失真象;所以一種學術應用到社會上,算是成功,也就因此腐壞,有如果實爛熟而發生毛病一樣。所以研究閏係思想,一方麵看他們如何整理解釋,不忘他們工作的功勞;一方麵也要注意他們彼此做無聊的競爭,生出支離破碎的現象。所以敘述閏係和敘述主係不同:對於第一主係的幾派,要詳細研究其內容的真相;對於第一閏係卻可不必。漢朝十四博士的設立,乃至各博士派別的差異,我們可以不必管他。主係須看內容;閏係隻看大概,隻看他們一群向那裏走。我們做第二主係,用此做法,並不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