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年(初元元年,公元前48年),崤山以東的郡、諸侯國發生水災,郡、諸侯國中,有十分之一的民眾發生饑困,傳染病流行。元帝下詔,將屬於少府管轄,收取租稅的江海湖陂園池,全部交予貧民使用,不再繳納租稅;減少宮中的膳食費用,減少樂府的人員,減少宮中的苑馬,不常去的宮館,不再進行修繕;太仆、少府掌管的馬匹,減少飼喂的糧食,屬於水衡都尉管轄的上林苑,減少飼喂禽獸的食肉量。第二年(初元二年,公元前47年)二月戊午,再次發生地震。當年夏天,齊郡出現人相食的情況。七月己酉,又發生地震。元帝說:“人們常說賢聖的君王在位,陰陽調和,風調雨順,日月有光,星辰安靜,黎民百姓安康,老年人能夠享受天壽。而今朕繼承祖宗宏業,托位在公卿王侯之上,明不能燭,德不能綏,災異卻不斷地顯現,連年不斷。在二月戊午這一天,隴西郡發生大地震,毀壞了太上皇祭廟中的木飾,震毀豲道的城郭官衙和民居房屋,致使很多人被壓死,山崩地裂,低下泉水湧出,一年時間內,兩次發生地震,天降災異,朕想到這些就心驚膽顫。這是朕治理國家有缺失,原因究竟在那裏?朕夙興夜寐,戰戰兢兢,不能治理好國家,內心常感到哀痛,不知該如何是好。糧食連年歉收,百姓生活饑困,忍受著饑寒,以至於有些人違法犯罪,朕甚為同情,心中難過。已經詔令有關官吏打開國庫糧倉,開倉賑濟,實施救援貧民的計劃。朝廷官員上下都要努力,警惕上天的警告,如果有可以減省的地方,隻要對百姓有利,就要條奏上來。對朕的過失,要提出來,不要避諱。”元帝又大赦天下,詔令郡國舉薦敢於直言、諫諍的士人。翼奉密封上奏,提出諫言:
臣此前聽老師教導過,天地設置各種方位,日月高懸,星辰分布,陰陽有序,四季分明,五行排序。顯示給聖人,這叫做道。聖人看到道,就知道君王應該如何治理天下,在地上劃分出九州,分封給諸侯國君,設定律曆,以陰陽演示成敗。顯示給賢者,這叫做經。賢者看到經,就知道應該做那些事情,《詩經》、《尚書》、《易經》、《春秋》、《禮經》、《樂經》就是這樣寫成的。《易經》是關於陰陽的經典,《詩經》中有卯、酉、午、戌、亥五際,《春秋》中記載了二百餘年間出現的各種災異,分析災禍發生的原因,從中推斷出利害得失,考查天與人際間的關係,指出君王的禍福安危。到了秦朝,皇帝不喜歡這些書籍,強調以法治國,舍棄治國理政的大道,最終導致滅亡。而今陛下聖明,知道奉行大道的重要性,將仁德施予四方,恩惠施予萬民,沒有遺漏的地方。撤銷不急用的宮館,賑濟貧苦百姓,施舍醫藥,對貧苦無助的百姓,賜予喪葬費,恩深德厚。還鼓勵直臣諫言,檢討治國理政中的利害得失,聖德純厚,天下幸甚。
臣翼奉過去學習《齊詩》,聽說《詩經》中五際的要點,在《十月之交》這首詩裏,從這首詩中,聖君可以了解日蝕和地震的原因,就好像巢居的鳥知道風向,穴居的獸知道避雨,不需要掌握太多,關鍵是在於應用。臣聽說氣在人的身體內流動,通過氣體流動,則可以感知天地寒溫;觀察天象變化,可以從星雲日蝕中看出,觀察地的變化,可以從物體的移動、地震中看出。之所以會是這樣,是因為陽在精上,陰在形上,就好像人有五髒六腑,五髒像天,六腑像地。髒器有病,臉上的氣色就會顯現出來,六腑有病,身體的活動就會表現出來。今年的太陰在甲戌日,按照律曆應該在庚寅活動,曆法中,甲午是春分。曆法在甲庚時,律曆得三陽,人的性情表現在仁義上,性情可以顯示公正廉潔,這些均反映出百年中的精歲。百年中的精歲,歲首在王位,太陽在中午時,接近律曆,此時出現地震,接下來幾個月還會出現陰天,陛下有詔令,開倉賑濟,仍然不能解決問題,這是因為陰氣太盛。在上古時,朝廷中應該有宗室的人來輔佐,擔任要職,以強調對宗室的信任,也有異姓大臣,作為輔弼,以表明重視賢德,這是聖王治理天下,須重點把握之處。皇室宗親間,容易溝通,異姓大臣間,難以全部交心,因此朝中須有一位同姓大臣與五位異姓大臣,才能夠達到平衡。現在朝中皇上左右的大臣,沒有皇室宗親,同姓大臣,隻有外戚舅舅,他們均為太後家族中的人,他們在朝中擔負重要職務,這是連異姓大臣也疏遠了。外戚家族占據朝堂,不但權傾朝野,而且僭越製度,驕奢淫逸,專權恣肆,呂氏、霍氏、上官氏家族的教訓已經非常深刻,這樣做其實不是在愛護外戚,也不是在為後代君王樹立好榜樣。陰氣太盛,不能這樣做,這樣做不合適!
臣還聽說未央宮、建章宮、甘泉宮,有許多宮女,她們困守在宮中,不能嫁人。杜陵(宣帝的陵寢)寢園中的宮女,被先帝已經寵幸過的,臣不敢講話,這些事情,是太皇太後掌管的。諸侯王的陵寢園中,還有諸侯王的後宮中,應該規定宮女的員額,超出規定員額的,應該釋放出去,這也是在減少陰氣,阻止邪惡漫延。而今異象顯現,沒有解決的措施,災害早晚還會降臨。大水發生,這是極陰,隨之還會出現極陽,接著還會有大旱,達到極致就會發生火災,在春秋時,宋國的伯姬夫人就是例子。願陛下深思。
第二年(初元三年,公元前46年)夏天四月十一日,孝武帝陵寢園的白鶴館發生火災。翼奉認為自己的預言有效驗了,又向元帝上書,翼奉說:“臣此前預言地震和五際的話,是說極陰則會生陽,擔心還會有火災發生。這些話不符合皇上的心意,宮中沒有反應,臣當時還不是很自信,而今白鶴館在四月十一日,卯時,月夜發生火災,與此前的地震一樣。臣翼奉看得很清楚,臣預言的事情,是可信的。不勝拳拳忠心,希望陛下能夠抽出時間,聽臣解釋。”
元帝召見翼奉,向翼奉詢問利害得失,翼奉認為,應該在雲陽縣,汾河岸邊祭祀天地,皇室的陵寢,由於沒有按照迭毀製度拆毀,每年國庫耗費巨大,也違背古時候的禮製,應該拆毀。還有宮室苑囿,奢侈浪費現象很嚴重,國家的財政難以負擔,因此而造成國庫空虛,民眾困苦,耗去多年的積蓄。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很久,再不下定決心改變,將難以維係,於是翼奉又上書:
臣聽說在上古時,商王盤庚遷都於殷,又重新振興商朝,為後世聖人所讚頌。臣還聽說漢朝仁德隆盛,特別在孝文帝朝,表現出躬行節儉,文帝減輕百姓的徭役。當時還沒有建造甘泉宮、建章宮,也沒有建造上林苑中的離宮別館,未央宮也沒有建造高大的闕門,也沒有武台、麒麟閣、鳳凰台、白虎堂、玉堂、金華殿,當時隻有前殿、曲台、漸台、宣室殿、溫室殿、承明台而已。文帝想建造一座露台,算了一下費用,需要用一百金子,文帝考慮到百姓生活艱難,就放棄了這個想法,隻是堆起一個土基,現在還保存在那裏,文帝臨終前留下遺詔,不要為自己死後堆起山陵,以示節儉,在文帝朝,天下祥和,百姓富足,文帝的功德影響到後世皇帝。
如果放在今天,以現在的製度來行事,一定不會有這樣的結果。天道有常,王道無常,以無常的王道對應有常的天道,必需是非常之君,才能建立非常之功。臣奏請陛下將國都遷徙至成周的洛陽,那裏左邊靠近成皋,右邊靠近澠池,前邊是高聳的嵩山,後邊是奔騰的黃河,遷都以後加固滎陽城,洛陽緊鄰河東郡,南北廣闊千餘裏,據有險關,敖倉儲存有大量糧食;有八九個上百裏寬廣的區域。物產富饒,足以滿足皇家需要;向東可以鎮壓諸侯勢力,向西遠離羌胡匈奴威脅,陛下可以穩坐朝堂,無為而治,在成周的洛陽定都,兼有盤庚的德政,陛下去世之後,廟號可以定為高宗。漢家祭祀天地,祭祀寢廟的祭禮,大多不符合古時的禮製,臣翼奉諫言,這些很難徹底改造,奏請陛下下決心遷都,以正本清源。重新製定各項製度,不必修繕那些不急用的宮館,每年可以節省下一年的費用。
臣還聽說,在上古時,三代的先祖,都是通過積德行善多少代之後,才最終稱王,可是也隻經曆了數百年,最終還是亡國。周代到了成王,成王有賢聖的秉性,繼承了文王、武王奠定的基業,還有周公、召公的輔佐,朝中官員們恪盡職守,在位的官員們沒有不稱職的。周代的天下剛剛傳承二代君王,周公就開始用詩歌,告誡成王,擔心成王不能保持警惕,而失去天下。《尚書》中講:“王不可以像殷紂王那樣。”《詩經》中也有記載:“殷在沒有喪失民心之前,也是在尊奉天命;要借鑒殷商的教訓,創業艱難。”漢當初奪取天下,高祖在豐沛起兵,東征西討,最終建立了漢朝的天下。還沒有實現仁德的教化,後世皇帝即開始奢侈,國家耗費數代人的積蓄,不但耗費錢財,而且荒廢人才。在武帝朝,朝廷征伐四夷,百姓暴骨荒野,難以勝計。漢代奪取天下的時間不長,到陛下隻有八世皇帝,九位君王,陛下雖然有成王的賢聖,但是沒有周公、召公那樣的輔佐大臣。而今崤山以東連年遭災,百姓饑饉,加上瘟疫流行,民眾困乏,麵露菜色,甚至有人相食的情況出現。地震頻仍,天色渾濁,日光昏暗。從這些來看,治理國家的當政者,豈能不心懷警惕,懷有萬分恐懼!臣奏請陛下通過災異的提醒,盡早下決心遷都,這樣可以讓天下人重新開始。天道是終而複始的,窮則返本,才能夠延續朝代,以至於無窮。現在漢室國祚還沒有完畢,陛下還可以從新開始,讓國祚繼續延長,這不是很好的事情嗎!如果從丙子孟夏算起,明年四月,順著太陰的方向東行,在此後七年的明歲時,還有五年剩餘時間,到那時,再建立各項禮儀製度,重新恢複像周代一樣的興盛,這些完全可以做到。希望陛下能夠留意,定下萬世之策。
上書遞上後,元帝看了,很驚訝,元帝問翼奉:“翼奉:而今先帝的陵寢廟園有七處在長安,你說要向東遷徙至洛陽,這些陵寢廟園怎麼辦?”翼奉回答:“在上古時,周代成王在洛陽建造成周,商代盤庚將商都遷徙至殷都,他們當時的決策,下定的決心,陛下也很清楚。不是聖明的君王,不能夠改變曆史走向。臣翼奉愚蠢狂亂,奏請陛下早作裁定。”
再後來,貢禹也提出諫言,希望能夠製定宗廟迭毀製度,元帝批準此項奏議。匡衡當了丞相後,上奏在南北郊進行祭祀,這些奏議也來自於翼奉。
翼奉以中郎職務擔任博士、諫議大夫,在任上壽終正寢。翼奉的兒子和孫子,都是以學問、研究儒學而擔任官職。
李尋,字子長,平陵(昭帝的陵寢)縣人。研究《尚書》,李尋與張孺、鄭寬中同是一位老師。鄭寬中等人謹守老師教導,教授《尚書》,李尋鑽研《洪範五行傳》中有關災異的學說,又學習了天文曆法,陰陽學說。李尋在丞相翟方進府中任職,翟方進也精通星曆學說,將李尋擢拔為官吏,李尋多次與翟方進探討問題。成帝的舅舅曲陽侯王根,擔任大司馬驃騎將軍,很信任李尋。在當時,出現很多災異,王根輔政,多次向李尋虛心請教。李尋看到漢家有衰敗的跡象,李尋認為,還會有洪水災害發生,於是對王根說:
《尚書》中講:“上天聰明。”一般來說,紫宮(北宮)的北極星,對應著帝紀;太微(南宮)的四門,對應著大道,通過五經六緯,尊崇大道,尊重術士;翼星、張星分布,光輝照耀四海;少微星對應著士大夫,作為輔佐;帝廷的一側,女宮星對應著後宮。聖人奉天承運,尊崇賢士,輕視女色,這即是取法於天。天宮上的相星、將星,對應著太微天帝廷,職務與責任同樣重大,關鍵在於得人。得人的結果,決定著事業成敗,不可不謹慎。春秋時秦穆公最初喜歡能言善辯的佞臣,重用耀武揚威的猛將,結果身受屈辱,社稷幾乎傾覆。而後秦穆公悔過自新,重新思考兩位白發老臣的諫言,重用百裏奚,此後秦穆公在西部稱霸,將聖德歸於王道。一前一後,禍福對比,不能不謹慎!
賢者士大夫,是國家的重寶,是帝王獲取事業成功的基石。將軍家族一門中,有九人受封為列侯,二十人在朝中擔任要職,漢朝建國以來,是臣子中最尊貴的,沒有一個家族能夠超過將軍家族。人們常說物極必反,這是自然法則,隻有賢友輔佐,或許可以保全祿位性命,保全子孫,保全家國。
《尚書》中講:“曆象日月星辰。”意思是說,仰觀天文,俯察地理,觀察日月運行,觀察星辰位序,再觀察山川變動,了解民眾習俗,製定法度,考查禍福。舉措一旦失當,即會招致失查,這些徵兆,上天會事先顯現出來。明君看到這些,會心懷恐懼,盡力去修正,還要向身邊的大臣們谘詢,才能轉禍為福;不能挽救的,也要及早做準備,隻有這樣,社稷才可以保證無憂。
據臣觀察,此前黃霧漫天,地氣蒸騰,這是動土疲敝百姓的效應,是天下擾動的徵兆。彗星相繼出現,這象征著民間將會有梟雄出現,昭示著會有盜寇出沒。這二者相互感應。長安城謠傳要發大水,民眾逃往至城牆之上,朝廷為此而驚恐不安,小女孩兒擅自闖入宮廷,盡管這些均為偶發事件。在此期間還有泉水湧出,宮闕旁湧出泉水。月亮、太白金星闖入東井星,侵犯積水星,從天淵星旁掃過。太陽多日昏暗無光。這些均顯示著宮中大臣盛氣淩主,才會有這樣的天象,天上起風,出現積雲。夾雜山崩地裂,河水改道。冬季打雷閃電,這是潛龍作孽。繼而隕星墜落,彗星顯現,維星、填星在天空出現,日蝕在此後顯現。這是因為高下易位,是洪水徵兆。假若不思悔改,洪水將會肆虐成災,蕩滌世間萬物;及早改弦更張,應該還有機會挽救。一旦覺悟,即要采取行動,要貶斥奸猾的佞臣,等待日月再顯光明,風調雨順,祈求皇天護佑,漢祚綿長,更何況是改過之人!
當務之急,要首先訪求賢士,重用懂得天道的士人,委以重任。那些諂佞小人,屍位素餐,隻知道妒賢忌能,這樣的人,在朝中隻會妨害忠良,毀棄天文,敗壞地理,致使朝中奸邪活躍,蒙蔽太陽,替君主結怨於百姓,應該及時斥退,不要讓佞臣占據朝中的重要位置。做到這些,凶災自然就會消除,子孫福瑞還會到來。政治與陰陽的關係很密切,如同鐵水融冶在炭火中,見效很快。將湧出來的泉水導引出來,灌溉農田,將其化為水利。整修舊的堤防,減少湖沼稅,這些有助於減少邪陰。考察已經做過的事情,施行變革,也並非難事,傳播訛言的效應,很快即會顯現出來。請征用韓放,周敞、王望,他們可以做這些事情。
王根於是推薦李尋。哀帝剛繼位不久,召李尋在黃門任待詔,派宮中侍從衛尉傅喜詢問李尋:“在這段時間,地下不斷有泉水湧出,連續發生地震,太陽出現日蝕,星辰運行錯位,災異多次顯現,就君所知道的,請暢所欲言,不要隱瞞。”
李尋答問:
陛下有聖德,尊天敬地,敬畏天命,重視民生,對災變心存恐懼,不嫌鄙臣學問淺陋,派使臣詔問,愚臣愧對陛下詔問。臣看到陛下繼位初,心胸寬廣,誌向遠大,不避忌諱,招攬賢士,鼓勵諫言。臣李尋位卑術淺,跟隨眾位賢士在黃門任待詔,享受太官供應,身著禦府官服,玷汙宮廷台階。多次得到皇上召見,沒有提出過忠言嘉謀。此次皇上又派來使臣詢問,臣自以為是遇到明主,願意竭盡忠誠,報效皇上,不敢有所隱瞞,隻要有萬分隻一可以得到采用,即是臣莫大的榮幸。請皇上拿出些許時間,留心臣的諫言,看是否合乎道理,對照《五經》,揆度聖意,參照上天旨意。之所以有災異出現,均會有相應的徵兆顯現,臣隻闡述知道的。
《易經》中講:“天上最明亮的,沒有超過日月。”太陽,是所有亮光的來源,太陽照射,萬物會顯出影子,太陽象征著人君。因此太陽一出,清風徐徐,群陰回避,君王臨朝,不受女陰牽製。太陽升起,光芒四射,君王臨朝,佞臣回避,君王重視忠臣,君王就不會受到蒙蔽。日中的炎陽,象征著君德盛明,大臣克己奉公。太陽將要落山時,君王此時收斂精神,返回臥房,起居有常。假若君王不能勤修德政,太陽會失去光輝,光芒暗昧,雲遮霧障。太陽從東方升起,初生時,有陰雲邪氣籠罩,象征著受到女色牽製,有所畏懼;日出之後,佞臣禍亂朝綱;太陽正當頭頂,朝中佞臣欺瞞;太陽落山之後,君王被妻妾包圍淫媾。近來陽光不正,陽光的顏色受到侵奪,邪氣雲蒸霧靄。從早晨日出,到黃昏日落,日出之後再到日中之間,更為糟糕。小臣不了解宮中的事情,隻是在觀察陛下的誌向,比剛登基時差了許多。這其中恐怕是有守正直言的大臣,不幸罹禍,受到嚴懲,這個危害不淺,不能不慎重對待。希望陛下能夠操持乾剛,站穩立場,不要聽信後宮與佞臣的讒言。不要被乳母的甜言蜜語所幹擾,要堅決果斷。堅守正義,不為邪佞所動;如果不得已,可以賜予外戚錢財,不能授予他們官職,在宮中一定要杜絕這些。太陽失去光輝,星辰失序。太陽不能遏製太陰,太陰胡作非為。近來太白金星正在經天運行。奏請陛下小心謹慎,不要讓宮中的不軌事情蔓延。
臣聽說月亮,是眾陰的首領,月亮盈缺,百裏相同,千裏月影顯現,萬裏月光明亮,月亮象征著宮中後妃,象征著朝中大臣,還有各封國的諸侯王。初一至十五,即為一個始終,月弦作為法度,月望作為君王德行,春夏時,在南邊,秋冬時,在北邊。在此期間,月亮在春夏運行時,與太陽在黃道上多次相會,運行至軒轅星時,接受軒轅星的氣息,進入太微帝廷星時,發出光輝,侵犯上將星與近臣,其它列星也會改變顏色,星光微弱,顯示出母後在後宮中幹預朝政,陰陽均會遭受侵害,雙方均會招來危害。外臣不了解內廷之事,隻是從天文中揆度這些,宮中的近臣更不足以倚賴。他們難以擔負重任,令人寒心。希望陛下能夠重視賢士,不要讓讒佞小人橫行朝堂,要尊崇社稷,加強朝綱。
臣聽說金木水火土五星,是五行的精華,是五帝的司命,五星接受君王詔命,為君王所節度。歲星(木星)負責一年的事情,為五星的首領,歲星負責發號施令,而今歲星失去常規,出現妄行,這表明君王想要有所作為,但時辰未到。土星不回避金星,這表明帝王與帝太後同時執政,滯留在奎星、婁星之間,君王應該當機立斷,製止這種事情發生。熒惑星往來無常,在紫微宮、太微宮兩宮間遊弋,行動詭異,進入天門,登上明堂,擾亂宮廷。太白金星(金星)衝犯天庫,這是兵災的象征。金星穿過軒轅星,進入太微帝廷星,迎門而出,再隨著熒惑星(火星)進入天門,到了房宿,而後又分開,想與熒惑星作亂,又不能阻擋明堂星。這表明陛下神威,因此禍亂還不能得逞。熒惑星動搖,這是邪臣在相互勾結,讒言毀譽,蒙蔽皇上。太白星從端門出來,這表明朝中有不遵守臣德的人。火星入室,金星登堂,不及時化解開來,就會成為凶兆。土星、木星相守,這表明宮中要發生內亂。要注意蕭牆之內,不要疏遠親人間的關係,要堅決斥退邪臣,防止禍亂的萌芽出現,蕩滌汙穢,消除積惡,不要讓積惡漫延。辰星主持四季,在每季的第二個月會有所反映;四季一旦失序,辰星就會出現異象。而今在歲首的正月出現,這是上天在告誡陛下。政令嚴苛,早出,政令舒緩,晚出,不出政令,辰星(水星)會隱蔽起來,不再出現,彗星出現。而且在每季的第一個月出現,這是要改換王命;四季都出現,是星家最忌諱的。現在隻是一個季度,在第一個月出現,這是皇天在護佑陛下,要特別警惕。
治國不可急於求成,欲速則不達。《尚書》中講:“三年一次考績,三此考績,決定升遷、罷黜。”朝廷發出的政令,如果沒有順應四季,既往不咎,這是後事之師。最近,在春季的三月懲治犯人,此時的陰氣太盛,擔心今年的收成會受到影響;若在夏季啟動幹戈,會使得寒氣變得過重,擔心此後還會有霜雹災害;在秋季實施封賞、授爵,會使得土壤潤濕,擔心此後還會有冰雹災害。以人的情緒左右喜怒哀樂,對臣下妄加賞罰,而不顧忌四季的禁忌,即使有堯舜的慈悲之心,也不能使得國家安寧祥和。了解上天的變化,對於人事也會產生作用。假若一位農夫要在冬天種田,揮汗如雨,精耕細作,仍然不能讓地裏長出莊稼,這不是人的努力不夠,心不虔誠,是季節不對。《易經》中說:“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則大道光明。”《尚書》中說:“敬授民時”。因此上古時的帝王,尊重天地,重視陰陽,禮敬四時,嚴守月令。順之則政事即會順利,得到祥和氣氛,猶如鼓槌與鼓聲的關係。而今朝廷忽視季節時令,宮中的尚書侍從,朝廷的大臣,應該讓他們了解一些節氣時令的知識,按照時令處理政務;如果陛下的詔令與時令相違背,應該及時糾正,以順應時令。
臣還聽說五行以水為本,對應的星座是玄武婺女星,天地的規律,有始有終。可以用水來觀察平衡,朝政公正修明,百川流動,經脈通暢;如果朝中有朋黨為奸,則會出現河堤潰決,水患成災。《尚書》中講:“水潤則下。”陰動而地勢卑下,仍然不失天道。天下有道,則河出圖,洛出書,黃河、洛河一旦潰決,危害最大。現在汝河、潁河水勢暴漲,波濤洶湧,加上暴雨,已經成為水害,這是《詩經》中講的“燁燁雷電,光耀奪目,百川沸騰。”其原因就在於後宮有女寵。希望陛下能夠留意詩人的暗示,對外戚大臣要加以限製。
臣還聽說土地柔靜,是陰的常理。土地有上中下位,其上位震動,對應著後宮嬪妃不順,中位對應著朝中大臣作亂,下位對應著庶民叛離。地震位於國中,是國君的責任。四方中央跨郡連州,一起震動,災禍最大。此前崤山以東有幾次地震,五星出現異動,還沒有出現大的變化,應該在此時崇陽抑陰,製止問題繼續發展蔓延;堅定誌向,樹立權威,杜絕謀私的人,提拔忠臣良士,斥退不勝任的官僚,整肅朝綱。隻有朝廷強盛,才能夠伸張正氣,朝廷委靡,就會招致災禍,為邪臣所左右。聽說在前朝,淮南王劉安想要謀反時,劉安最擔心的,就是朝中的大臣汲黯,認為公孫弘等人不足掛慮。公孫弘,是當時漢朝的名相,這樣的名相今天還沒有,已經被淮南王所輕視,現在還能找到公孫弘這樣的名相嗎?因此說假若朝中無人,則會被亂臣賊子所輕視,道理是相通的。現在的朝堂,還沒有聽說陛下身邊有奇謀良策治國的能臣。有人講,怎麼知道朝廷衰弱呢?人人自以為是賢者,卻不能引薦賢士,因此朝政才會變得衰弱。
馬不吃好料,不能遠行;朝廷不養士人,在國家危難時,則沒有為國家承擔責任之士。《詩經》中講:“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孔子也說:“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這不是一句空話。陛下擁有四海之眾,卻缺少維護國家的棟梁之才,環顧四周,還是視野不夠開闊,取人不明,招攬士人不誠。古人講:“土壤肥沃,才能夠讓禾苗長得茁壯,君主賢明,才能夠蓄養士人。”中人即可以成為君子。皇帝應該頒發詔書,招攬賢良,寬免小過,對士人不要過於求全責備,這樣才能夠彙聚英俊賢士。比如說近世的貢禹,以諫言忠誠,獲享尊榮,在當時,士人們激勵自己,立功揚名的人很多。貢禹死後,這樣的士人日見稀少。到了京兆尹王章,因為提出諫言而被殺頭,聰明的人就學會了管住嘴巴,致使朝中奸邪叢生,外戚專權,忠臣的言路被堵塞,成帝也因此斷了繼嗣,以至於後宮作亂。這是政事的失敗,可悲可歎。
根本原因,還在於皇上寵幸外戚與母後家族,這種結果不是一朝一夕釀成的,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先帝聖明,深刻洞察天意,將天下交予陛下,繼承大統,陛下應該糾正前朝的過失。對外戚的權利要加以限製,認真選擇朝中的輔弼大臣,挑選有德能,通曉道術的賢士補充到朝中來,讓這些賢士輔佐皇上的聖德,永保帝位,延續大宗。下邊的郎吏侍從官員,沒有特別才能的,又不通一門經學,博士沒有文德的人,要讓他們騰出位置,回家種田,向天下昭示,朝廷在選賢任能,要加強朝廷的至尊地位,為國家的發展謀劃,消除災異的根源,這些都是要做的事情。臣自知所講的這些,會危及自身,但仍然不避斧鉞,希望陛下稍加留意,思考愚臣所講的話。
當時哀帝剛繼位不久,成帝的外戚王氏還沒有被罷黜,哀帝的外戚丁氏、傅氏在朝中剛受到重用,祖母傅太後日益驕橫,想讓哀帝為自己加封尊號。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在朝中執政,提出了反對意見,過了一段時間,哀帝迫於傅太後的壓力,罷免了孔光、師丹,為傅太後加封了尊號(詳情記載在《師丹傳》中)。哀帝雖然沒有全部接受李尋的諫言,然而對李尋提出陰陽學說很感興趣,每當遇到非常事情,即會谘詢李尋。李尋的答問也會受到重視,後來李尋升任為黃門侍郎。因為李尋預言會有水災發生,哀帝又拜李尋為騎都尉,負責河堤事務。
此前在成帝朝,齊郡人甘忠可偽造《天官曆》、《包元太平經》十二卷,預言:“漢家遭遇天地終結的曆數,還會再次受命於天,天帝讓真人赤精子,下凡告訴我這些。”甘忠可將這些話告訴了重平縣人夏賀良、容丘縣人丁廣世、東郡人郭昌等人,中壘校尉劉向上奏朝廷,說甘忠可假借鬼神名義,妖言惑眾,朝廷將甘忠可逮捕下獄,等待審判,還沒有判決就得病死在獄中。夏賀良等人,因為是甘忠可的學生,以大不敬獲罪,後來夏賀良等人,又在私下裏議論此事。哀帝繼位後,司隸校尉解光,因為通曉經書,懂得災異學說,受到重用,向哀帝奏報夏賀良等人與甘忠可當年議論的事情。事情交予奉車都尉劉歆審理,劉歆認為甘忠可編造的書不符合《五經》,不能認可。但是李尋卻相信這些書。解光說:“此前劉歆的父親劉向,上奏朝廷,將甘忠可逮捕入獄,劉歆怎麼會接受這些學說?”當時郭昌擔任長安令,勸李尋應該幫助夏賀良等人。李尋遂奏告哀帝,讓夏賀良等人在黃門任待詔,幾次受到哀帝召見,夏賀良上奏:“漢朝將在中間經曆一次衰敗,還要重新接受天命,成帝不能順應天命,所以沒有後嗣。現在陛下久病不愈,多次出現災異,這是上天在告誡世人。應該盡快改元,改變紀元年號,還可以延年益壽,隻要生出皇子,災異就會消退。知道這些,如果還不采取行動,就會遭受禍殃,走向滅亡,不久還會有洪水到來,還會有火災發生,使人民處於水火之中。”
哀帝久病不愈,希望這樣做會有益處,遂按照夏賀良等人的建議。製詔書予丞相、禦史大夫,說:“人們常說《尚書》中有:‘五福以後,壽終正寢。’意思是大運終結,應該改變天的紀元和人的紀元,考察文獻,從典籍中推斷時間,定出紀元,按照甲子數字推出新紀元。朕以微眇之身,繼承太祖宏業,奉天承運,率領百官,撫育萬民,沒有看到治理的效果。繼位三年以來,災異不斷顯現,日月無光,星辰失序,山崩地裂,大災頻仍,盜賊蜂起。朕甚為恐懼,常戰戰兢兢,唯恐祖業不保。漢朝建國,至今已有二百餘年,經過曆次改元,皇天讓我繼任,由於不才,難以擔負大任。漢朝將要再次獲得接受天命的苻瑞,朕德能不夠,怎敢不遵奉天命苻瑞,讓天下更新。現在大赦天下,將建平二年更改為太初元年,紀元年號為陳聖劉太平皇帝。漏刻時間,以一百二十度為準。布告天下,讓民眾知道。”過了一個月,哀帝的病情更加沉重。夏賀良等人又想改變政事,大臣在朝中爭論,認為不應該再繼續改下去。夏賀良等人上奏哀帝,說大臣不懂得天命,應該斥退丞相、禦史大夫,讓解光、李尋來輔政。哀帝意識到他們的話不可能有效果,遂將夏賀良等人斥退,哀帝下詔說:“朕獲保奉祀宗廟,德能不夠,災異多次發生,恐懼不安,不知道原因何在。待詔夏賀良等人諫言改變紀元年號,增加時間漏刻,認為這樣做可以保證國家平安。朕對他們的話,堅信不移,誤聽誤信,希望為百姓帶來福祉。最終沒有效應,仍然是久旱為災。又問夏賀良等人,回答竟然是繼續修改製度,所有這些都違背了經義,悖逆祖製,不合時宜。知錯不改,就是錯上加錯。六月甲子的詔書,不是大赦令,一律廢除。夏賀良等人違犯道義,妖言惑眾,奸形畢露。”哀帝於是將夏賀良等人全部逮捕入獄,光祿勳平當、光祿大夫毛莫如和禦史中丞、廷尉聯合審案,判處夏賀良等人為旁門左道,擾亂朝政,顛覆國家,欺君罔上,犯下大逆罪。夏賀良等人被殺頭。李尋和解光減死罪一等,被流放至敦煌郡。
讚辭如下:能夠通曉神明,了解天道的,莫不寫在《易經》、《春秋》中。子貢曾經講過:“夫子的文章可以從書中學習,夫子談論性和天道的言論,沒有聽說過。”漢朝建國之後,鼓吹陰陽學說,談論災異的人,在武帝朝,有董仲舒、夏侯始昌,在昭帝、宣帝朝,有眭孟、夏侯勝,在元帝、成帝朝,有京房、翼奉、劉向、穀永,在哀帝、平帝朝,有李尋、田終術。君王采納了他們的部分言論,在當時,這些人很有名氣。考察他們的言論,似乎大同小異。都是在假借經書,偽托道義,穿鑿附會,有時也能夠“猜中幾次”。董仲舒被投入監獄,夏侯勝被囚禁,眭孟被殺頭,李尋被流放,做學問的人要以此為戒。京房身份卑微,不度量深淺,危言聳聽,結果與朝中的權臣們結下怨恨,轉瞬間招來殺身之禍,這些均為行為不檢點者,留作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