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1點,窗外夜風呼嘯。

看著滿桌的屍檢相片和前後相隔將近9年的案發現場模擬圖,章桐睡意全無。她拿過筆,開始在紙上飛速寫下自己的想法。

第一,南江新村的案子,死者寧小華的身上並沒有發現抵抗傷。

第二,第二,市老文化宮門麵房中被害者趙秀榮的身上,除去死後因爆炸物產生的衝擊波所造成的嚴重挫裂傷和表皮並不嚴重的燙傷外,顱骨左側顳部出現了十分嚴重的外傷性硬膜外血腫,受害者的一隻眼球更是幾乎被打出了眼眶,從顱骨骨折形成的創麵狀態來看,能造成這種傷害的凶器必定是棍棒類質地堅硬的鈍器。

第三,由於圓柱形棍棒表麵是圓弧形,打擊在人體上僅有部分能夠接觸,並且各部分的受力壓強也不同,因而造成的損傷有明顯的特征。最常見的就是傷口邊界不清。受害者的這些傷口都集中在身體正麵,由此可以確定她在生前受到了一個手執圓柱形棍棒的凶手的正麵襲擊。這些襲擊行為終結於顳部的那一下重擊。對這個結論,章桐沒有任何異議。

但是看到死者趙秀榮後背的那張相片時,她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筆,緊鎖雙眉。這是一道非常特殊的傷痕——同樣是棍棒傷,但是傷口邊界非常清楚。這是均勻的帶狀挫傷,形成於受害者還活著的時候,傷口的寬度與凶器的接觸麵寬度幾乎一致,而造成這種傷害的可能隻有一個,那就是方柱形棍棒快速猛擊受害者後背平坦且肌肉組織豐富的部位,隻有這樣才會造成有別於圓柱形棍棒的帶狀中空型挫傷。誠然,受害者在臨死前曾經和人發生過激烈的搏鬥,顱骨顳部那一擊直接就把受害者打倒在地並使其徹底失去反抗能力。但是後背這一擊應該發生在受害者倒地之前,否則的話,平躺的受害者是無法在後背形成相片中這種特殊角度的傷口的。

凶手怎麼可能在變換攻擊角度的同時迅速變換手中的棍棒類型?仔細看去,後背這一擊力道也是非常大的,足夠讓人無法站穩身體從而迅速前傾。受害者身高168厘米,體態中等,章桐拿出尺子開始計算大致攻擊的力度和角度,最後看著紙上的結論,她越發陷入了疑惑之中。因為在能造成受害者身上此種傷口的前提下,顳部的創麵角度所對應的攻擊高度與後背所對應的高度有很大的差異,哪怕是雙手舉高,後背的攻擊者也不可能換了棍棒然後迅速製造出前者的攻擊角度,那麼,現場會不會有兩個凶手存在?

反複計算幾次後,章桐很快就排除了受害者在跪著的時候受到兩次致命打擊的可能,因為角度完全不對。

看著技術部門從現場找回的各種可能成為凶器的物證相片,她不斷地搖頭,低聲自語:“不,不,不,至少有三種,都不在裏麵,都被凶手帶走了。”

受害者身上的銳器傷集中在性器官所在的位置,其餘的都是棍棒傷,但是沒有必要準備兩種不同形狀的棍子,而且兩種棍傷幾乎是同一時間段形成的,難道是案發現場臨時換棍子?有這個必要嗎?看現場,也沒有什麼設施有被人為損壞的痕跡,這排除了凶手就地取材作為凶器的可能。

相片中顯示,現場因為噴淋頭和水管爆裂造成滿地狼藉,章桐又轉頭看向那張南江新村幾乎到處都是血跡的案發現場相片,突然心中一動,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李曉偉的電話。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了,盡管半夜三更,那頭的李曉偉卻仍然精神抖擻:“你在哪兒?”

章桐啞然失笑:“別緊張,我沒事,我找你隻是想問一個問題。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殺人犯第一次殺人時會很匆忙、緊張,甚至於犯錯,但是後來就不會了,對不對?”

“是的,畢竟殺的是同類,情緒有波動很正常。要知道人性這個東西是人生來就固有的,哪怕經過特殊訓練也無法做到完全抹殺。”頓了頓,李曉偉接著說道,“但是第二次開始的話,那就是單純地追求個人感官刺激了。”

“那刻意傷害女性特征的器官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李曉偉不假思索地回答:“針對女性的仇恨吧。”

“9年前的傷害是在死者死後形成的,但是9年後卻是在死者活著的時候,這意味著什麼?”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半晌,李曉偉才低聲說道:“說明他的犯罪人格現在已經完全成熟了,已經不再滿足於在屍體上下手,他渴望看見痛苦。他現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社會人格障礙者,對生命完全采取物化的態度,而不會有一絲同情。你要小心。”

“為什麼要我小心?我是警察。”章桐看著窗外夜空中的星星,笑了,“警察不應該感到害怕。”

“但是在他的視角裏就隻有女人和男人,沒有好壞,也沒有警察,更沒有畏懼,你明白嗎?”

“我沒事的。”章桐輕輕歎了口氣,應聲掛斷了電話。章桐並不希望這兩起案件是同一個人幹的,可是,相同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單刃刺切創,菱形的刺入口,創緣也非常整齊。這種情況發生在兩具屍體身上,章桐沒法說服自己這不是一個人幹的。

這個世界上幾乎人人都會用刀,刀具的種類也有上百種,但是再怎麼改變,用刀的手法屬於個人習慣,而人的習慣一旦形成就很難再有所改變。

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再次睜開雙眼時,章桐的目光落在了死者女兒王佳的頸部相片上——對稱且呈深紫色的瘀血疤痕,這是兩個大拇指印留下的痕跡,卡在舌骨的位置,雙手虎口正好扼住了兩邊的頸動脈和頸靜脈,用力之大,以至於王佳被救後24小時拍下的這張相片依舊清晰可辨。而這樣的傷痕隻有成年人的手掌才能造成。

真可惜自己沒有辦法親眼見到這個扼頸痕,如果當時能詳細測量的話,完全可以知道凶手的手掌大小,從而推算出凶手的性別和年齡,但是現在看來,自己隻能放棄這條線索了。

回到案件上,為什麼母親死得這麼慘而女兒隻是被掐昏?難道說凶手不忍心對王佳下手?母愛的天性或許可以解釋母親身上的傷口,但是差距這麼大,未免也太難以讓人信服。

而南江新村案件中,凶手已經變得非常冷酷。照他這樣的作案手段,9年前的案件中,王佳就絕對不會存活。

除此之外,案發那晚王佳被送往醫院搶救後,本該在她身上做的各種證據固定卻因為第二天上午她的監護人,也就是她父親王誌山的堅決反對而沒有做。

最後一處疑點,就是死者十指指甲縫隙中的殘留物。章桐翻遍了所有的已知報告數據,卻並沒有發現這兩起案件中有相關的檢驗報告被遞交上來。前者可以理解為趙秀榮活著的時候沒有和凶手近距離接觸,而製服寧小華的凶手隻要速度夠快,兩者之間也不會接觸,王佳卻不同,她是被扼頸窒息的。為什麼連王佳手指甲縫隙裏的DNA檢材樣本都沒有做?王誌山難道不希望早日找到殺害自己妻子的凶手嗎?

在整理桌上的相片的時候,章桐無意中看到南江新村案發現場玄關處的鞋架,她頓時愣住了,盯著相片半天沒有說話。

殺人現場到處都是血跡,幾乎各種狀態都有,但並沒有濺到鞋架處,那麼鞋架上那雙淺黃色軟底雨靴後幫處的深棕色汙點到底是什麼?難道也是人血?什麼時候留下的?她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案頭的鬧鍾,心裏琢磨著今晚要不要去南江新村案發現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