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歐人的到來
這不是曆史上第一次北方人群向更為宜人的地域遷徙。自公元前2千紀(甚至可能自公元前3千紀)以來,數量有限的印歐人便開始離開他們的國土——其國土疆域“可以定位在南俄羅斯的歐亞平原[1]”,烏克蘭、庫班地區和西西伯利亞的冰冷草原。嚴酷的生活環境迫使他們進行了長達數世紀的人口移居。他們的文明,盡管我們對其細節知之甚少,卻似乎已經在社會和宗教方麵形成了十分係統的架構。由強大的移民社群組成,他們沿兩條路線向南進發,一條經由河中地區,另一條經由高加索地區,並分成兩支隊伍。
第一支取道北方和西北方,進駐到日後歐洲的部分地區,並在博斯普魯斯海峽周圍融入原住民。第二支則穿越中亞,到達與今天的中國接壤的某些區域。這些自稱為雅利安人[2](意指“貴族”)的群體成員有些從屬於相互對立的氏族,但他們擁有共同的語言、社會組織結構和宗教信仰。這第二支隊伍日後被稱為“印伊人”,因為他們兼具兩種文明屬性:印度文明和伊朗文明,二者擁有眾多的近似點。麵對帕米爾高原及其兩座極高的山峰—列寧峰(7134米)和伊斯梅爾·索莫尼峰(7495米)[3],雅利安群體在這一地區崎嶇起伏的地形中出現了分裂。數量不多的人穿越了這一天險,並進入了阿拉霍西亞[4]和旁遮普地區,到達恒河邊富足的印度平原,逐漸被印度原住民吸收同化。而其他能牧善戰的雅利安人則選擇另尋他所。他們有限的人口最終到達了“疆土遼闊卻資源貧乏[5]”的伊朗中心地區,直到幼發拉底河,並在那裏與源於亞洲的當地居民胡利安人混合並被其吸收,建立了米坦尼王國。羅曼·葛施曼稱,在前1450年左右,這一新勢力將其統治擴張至北美索不達米亞、亞述和紮格羅斯北部山穀。紛爭與野心最終令這一人群於公元前14世紀末消失,但其記憶卻留存下來[6]。
在公元前1千紀初,印歐人又開始了新的一波雙線移民。如果其中一支再次朝博斯普魯斯和未來的歐洲進發,另一支也同樣取道印度和未來伊朗的高原。對於其移民數量,學界看法不一:一種認為他們“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中進行滲透,接著通過武裝入侵,或是最終將某個小疆域吞並,或是一個雅利安群體進入後為當地某個小王國提供服務[7]”,第二種認為“入侵者人口數量龐大且持續不斷,我們相信,他們沿著與第一次相同的路線(高加索和河中)進入[8]”。鑒於這一次印歐人沒有被原住民吸收同化,第二種觀點似乎更可取信。與他們的祖輩不同,向東的那一支沒能穿越興都庫什—喜馬拉雅山脈,其中大多數轉而西行,到達了紮格羅斯山環繞的幹旱高原,他們將此地命名為Airyana vaejah——“雅利安國”,這一名稱隨後演變為Airya(雅利安)和後來的Iran(伊朗)。雅利安人對他們緩慢的滲透力和人數效應保有自信,決定在埃蘭、巴比倫統治下的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和年輕的烏拉爾圖王國(亞拉拉特,日後將發展為亞美尼亞王國)這些已有的富足文明中間定居。麵對這些曆史悠久的民族,這第二波的伊朗移民將在四個世紀中嚐試吸收這些原住民,他們將從這些本地人身上借鑒眾多特性,並借此發展出他們自己在文化、政治和宗教方麵的文明。
世界這一方的地緣政治格局自公元前8世紀末將重新洗牌:統治巴比倫的亞述帝國、烏拉爾圖王國和正在崛起的印歐勢力開始激烈角逐,他們中的一方在未來某日將可能締造出一個“世界帝國”。
辛梅裏亞人和斯基泰人
根據希羅多德[9](約前484—約前425年)的記述,在其他印歐移民中,同樣操一種伊朗語言的辛梅裏亞人和斯基泰人也曾在伊朗的建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最早的辛梅裏亞人“與斯基泰人有緊密的親緣關係或者可能是斯基泰人的一支[10]”。在另一些史學家看來,情況剛好與此相反,斯基泰人是他們的一支。如果認可習慣上歸於他們名下的博羅季諾和喬爾特基夫等地的寶物,辛梅裏亞人至少自公元前14世紀就定居並生活在高加索北部。克裏米亞很可能因他們而得名。作為草原上勇猛的騎兵[11],他們中的一些人成為南方一些勢力(烏拉爾圖、亞述和紮格羅斯地區一些權貴)的雇傭兵。他們在斯基泰人的追趕下,或是沿著斯基泰人的足跡,在某段時間曾親近與他們幾乎操伊朗語族之下的同一語言的米底人。在公元前8世紀的最後二十五年前後,他們與米底人一起或獨自向烏拉爾圖王國發起了進攻,並戰勝了魯薩一世國王,接著他們又攻打強大的亞述,但以失敗告終。被擊退後,他們中的某些人沿陡峭的紮格羅斯山崖下行,來到洛雷斯坦並在此落戶,數量更多的其他人選擇繼續朝小亞細亞遠征,並占據了安納托利亞和弗裏吉亞,於公元前8世紀擊敗了米達斯國王,隨後在同一世紀中葉又打垮了呂底亞國王蓋吉茲。然而,世界這一方的政局風雲莫測,約公元前7世紀中葉他們被蓋吉茲的一個繼承人阿呂亞泰斯(約前618—前561年在位)逐出這一地區。他們最後的蹤跡出現在亞述編年史的公元前605年[12],這一年他們與尼布甲尼撒二世交戰並從此銷聲匿跡,除非認定洛雷斯坦成為他們的避難所——這裏出土的藝術品,特別是青銅器和鐵器,為世界各大博物館提供了眾多館藏珍品。
與辛梅裏亞人同時期的斯基泰人,無論是他們的兄弟、表兄弟,還是他們征服大業的接力者,也在伊朗的曆史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他們源於亞洲西伯利亞的葉尼塞河、哈薩克斯坦和蒙古西部地區,於公元前8世紀前在那裏從農耕民族變為遊牧民族,並發展出了高超的騎兵作戰本領。西方古代的史學家將涵蓋多瑙河和頓河之間、希臘北部、黑海沿岸的西部地區稱為斯基提亞,並一廂情願地認為斯基泰人的生活範圍一直局限在這一區域,但事實遠非如此,他們對亞洲的擴張大大超出歐洲。我們可以通過他們建造的陵墓追蹤他們在亞洲遊牧的足跡,這些庫爾幹(墳墩)中有些宏偉壯觀,裏麵發現了眾多神人同形的墓碑和刻有動物圖案的岩石[13]。當西部地區的斯基泰族群忙著驅趕辛梅裏亞人時,另一些斯基泰族群則繼續朝亞述方向行進,並在此地與亞述巴尼拔結盟,一同對抗米底人(前669—前626年),隨後又與盟友反目,洗劫了美索不達米亞和猶太,長驅直入攻占埃及,最終在普薩美提克一世法老的贖金交換下撤離。精於搶掠的斯基泰人隨後重返黑海的草原地區,在那裏阻擋希臘人擴張的同時也與其進行大規模商貿交易,他們積極參與藝術創作,以其精美工藝品尤其是多重獅鷲黃金首飾聞名。
另一群被波斯人稱為薩迦人的斯基泰人在阿特羅帕特尼(今天的阿塞拜疆,在烏爾米亞湖、裏海周圍,後來的烏茲別克斯坦境內)安家。堅守遊牧習俗的他們是獨立而凶狠的騎手,並發展出騎馬射箭的技能,令他們很快成為頗受青睞的雇傭兵。在他們之中,一個斯基泰中亞部落,帕尼人,將侵占伊朗高原的東北部,範圍涵蓋今天位於呼羅珊、阿富汗和塔吉克斯坦的一片地區。他們被稱為安息人,將在幾個世紀後因創立安息王朝而聲名遠播[14]。
米底人與波斯人
印歐移民的族群眾多,但對未來的伊朗最重要的族群必定是公元前9世紀中葉以後的米底人和波斯人。騎兵、武士、婦女、兒童、牲畜一同到來,他們通過緩慢的移民為日後的擴張奠定了基礎,並占據了伊朗高原:米底人落戶在烏爾米亞湖東南側的哈馬丹地區;而波斯人分布在更南邊,在烏爾米亞湖的西側和西南側。亞述王朝薩爾馬納塞爾三世(前884—前824年在位)的編年史將他們稱為“瑪代”和“帕爾蘇阿”[15]。與米底人不同,波斯人從公元前8世紀開始就選擇離開烏爾米亞地區,沿紮格羅斯山脈的褶皺地帶去往更南部的地域,並在今天胡齊斯坦省舒什塔爾城的東側、阿瓦士附近的地區落腳,他們將這一地區命名為“帕爾蘇阿舒”或“帕爾蘇瑪什”。該地區“對應紮格羅斯山的山嘴”,大麵積覆蓋埃蘭國土,“埃蘭王國允許這些部落進入其領地並給他們分配了一塊人煙稀少的區域[16]”。他們此時尚且勢單力薄,很快就臣服於烏拉爾圖王國,這個相對衰敗的亞述而言正在崛起的國家,將從烏拉爾圖人那裏學習建築和灌溉技術,並應用到他們未來的法爾斯領地上。
為了生存,也為能夠長久定居,米底和波斯騎兵像其他印歐移民的騎兵一樣積極加入雇傭兵的行列,為時常與鄰邦交戰的本地豪門效力。他們因靈活的戰鬥力受到賞識,很快就被任命為部隊頭領,不時帶兵打仗。不知不覺中,他們接管了一些村鎮,接著是整片地區的實權,取代了原有的親王,並在這些地區推行他們的生活方式。帶有防禦性城牆的新城市湧現出來。磚石砌成的城牆、水塔和水溝、帶雉堞的石基天台逐漸取代了坑道、木樁柵欄、凸出的棱堡和開放的花園,預示著米底未來都城埃克巴坦那(今哈馬丹)的建築風格。城市的功能發生了變化:從居住之地變為權力與征服的空間。同時,雅利安人也對舊式的喪葬規範進行了改良。比如在錫亞爾克,死人不再埋在房屋下麵,而是葬在城市和村鎮外的圍場中,如此形成了城市大公墓。死去的武士和騎兵在下葬前都被穿戴上代表他們生前屬性的衣飾:頭盔、首飾、騎馬的裝備等。社會結構也逐漸演變:在王公、貴族和諸侯、自耕農、礦主、奴隸之間出現了明顯的等級分化。所有這些緩慢的結構性演變說明,生活在其他族群中的雅利安人緩慢但實實在在地掌握了對其他族群的支配權。然而,他們的政治根基仍舊脆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距離地區霸主的地位還十分遙遠。
事實上,尚未統一的米底人很快就飽受占據著今天庫爾德斯坦一大片地區的亞述、烏拉爾圖和馬納[17]王國軍隊的欺淩,公元前8世紀最後二十五年見證了亞述的複興,在薩爾貢二世的領導下,亞述人入侵了烏拉爾圖、米底和帕爾蘇阿,並放逐了一部分人口。
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一個被放逐的米底國王達亞庫(古希臘人稱其為迪奧塞斯)的兒子在亞述的壓迫下發起抵抗。他被希羅多德命名弗拉歐爾特斯(前675—前653年在位),在大流士一世時代的貝希斯敦銘文中被稱為克什特裏塔,他努力聯合所有米底人,並讓辛梅裏亞人和波斯人也集結在他的麾下。
波斯人在阿契美尼斯國王(約前688—前675年在位)的統治下已經建立了安善這個波斯小王國[18],一個未來強國的卑微起點。盡管在政治方麵仍然處於鬆散狀態,但波斯人擁有共同的語言、文化、宗教。此外,正如羅曼·葛施曼、弗拉基米爾·米諾爾斯基和拉姆什·賽格維指出的,安善王國的波斯人還設計出一套楔形字母,相對於“亞述人的表意和音節文字”是一個顯著的進步。這幾位史學家同時特別強調他們在建築方麵的選擇,比如在今天胡齊斯坦省馬斯吉德蘇萊曼市周圍考古發掘時挖出的這座依山大平台,它被建在紮格羅斯山和巴赫蒂亞裏的群山山坡上,有幾條可供登頂,其中一條寬度超過25米。這一建築結構既非埃蘭風格也非亞述風格,卻顯現出烏拉爾圖王國的建築樣式,而波斯人曾於公元前8世紀前後在烏爾米亞湖畔與之為鄰。他們無疑是汲取了烏拉爾圖建築的靈感,從而創造出他們自己的皇家建築和宗教建築,因為根據希羅多德的記述,在某些這樣的平台上曾建造有祭火廟,以敬被這位古希臘史學家稱為“宙斯”的阿胡拉·瑪茲達[19]。阿契美尼德王朝統治下的波斯波利斯將奉行這一建築原則。盡管擁有獨創性和有序的社會結構,這一波斯王國卻沒能在公元前670年前後逃脫淪為弗拉歐爾特斯統治下的米底王國的附庸的命運,而這時阿契美尼斯的兒子鐵伊斯佩斯(前675—前640年在位)才剛繼位不久。
盡管弗拉歐爾特斯在王國平定之路上斬獲了一些成功,整個過程還是舉步維艱。誠然,這位國王將米底國土擴展至德馬峰東側的哈馬丹至位於伊朗高地中央的沙漠邊緣,侵吞了一部分埃蘭領土。然而,因對其剛剛展現出的實力和快速贏得的勝利過於自信,他決定對繁華的亞述國都尼尼微發起致命一擊。但亞述人在居於烏爾米亞湖畔的斯基泰人的幫助下粉碎了他的野心,在拉傑斯平原消滅了他的軍隊——可能還要加上他的幾個波斯諸侯國的軍隊。弗拉歐爾特斯在戰鬥中身亡,根據希羅多德的記述,米底在隨後的二十八年(前653—前625年)中一直受製於斯基泰人[20]。
一個帝國的形成
弗拉歐爾特斯的死和埃蘭國的衰落令波斯人獲益,他們就此擺脫了宗主的枷鎖。“安善國的小國王”鐵伊斯佩斯從中看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從而將國土拓展到帕爾斯省(今天的法爾斯省),這對於他的王國的未來是一個轉折點。當前掌控了帕爾蘇瑪什、安善和帕爾斯的波斯人,盡管內部仍存在部族鬥爭,卻已悄然躋身大國之列。
另一邊,米底人盡管戰敗,卻耐心地醞釀對斯基泰入侵者的複仇計劃。弗拉歐爾特斯的兒子基亞克薩雷斯(前625—前585年在位),米底的第三任國王,在被迫承認自己附屬國身份的同時重組了軍隊:他嚴肅軍紀,學習敵方的戰術,將騎兵與弓箭手分開,將持長矛和劍的重步兵與持弓箭和盾牌的輕步兵分開。將阿爾萬德山腳下的埃克巴坦那作為國都,其名字意為“聚集地”,他以權力和繁榮的商貿關係與烏爾米亞湖周邊地區以及裏海東南的希爾卡尼亞省結盟,隨後便發起了征服戰爭。
公元前615年在針對斯基泰人的戰鬥中,基亞克薩雷斯首次取得重大勝利,他事先在為斯基泰首領馬地奧斯敬獻的酒宴上命人將其灌醉後殺害。
鑒於馬納人和波斯人重新承認了他的宗主國地位,基亞克薩雷斯此時可以放開手腳攻打至今無人能敵的亞述帝國了。他首先進入了底格裏斯河的一條重要支流——迪亞拉河上的哈哈爾城,那是位於紮格羅斯山穀中的一座行政城市,從這裏他打開了通往尼尼微的道路。
他的軍事進展引起了那波勃來薩(古希臘人的薩達那帕拉)的興趣。後者曾在亞述國王授權下擔任巴比倫總督,後於公元前626年趁亞述巴尼拔去世之機使巴比倫擺脫了亞述的管轄。在隨後一年裏,他在與亞述巴尼拔之子的一場戰鬥中取勝,在巴比倫自稱迦勒底王,開啟了巴比倫的迦勒底王朝[21]。不過這位勝利者卻於公元前616年和公元前615年在亞述城前失利。基亞克薩雷斯也知道公元前615年的這次敗績,因為在這次戰爭中,亞述人得到了斯基泰人的幫助。
於是,巴比倫與米底決定聯手抗擊亞述。基亞克薩雷斯的孫女阿米提斯與那波勃來薩的繼承人,未來的尼布甲尼撒二世(前605—前562年在位)之間的聯姻確立了這一同盟。這一次,同盟軍包圍了基爾庫克(阿拉法),並於公元前615年將其攻陷,接著於公元前614年攻陷亞述城。國都尼尼微於公元前612年被夷為平地,乃至於就此從地球上消失,有《聖經》“預言”對此確證:“禍哉!這流人血的城,充滿謊詐和強暴。搶奪的事總不止息!……你的損傷無法醫治,你的傷痕極其重大。凡聽你信息的必都因此向你拍掌。你所行的惡,誰沒有時常遭遇呢?”(《那鴻書》,3:1,3:19)[22]。
曾經萬眾矚目的亞述都城所遭受的浩劫具有如此強大的象征意義,甚至一些伊朗史學家[23]將伊朗雄起和帝國創立的起始點認定為尼尼微的毀滅之日,而不是波斯帝國成立2500周年所確定的日期,即居魯士大帝攻占巴比倫的公元前539年。
亞述的最後一位國王逃到哈蘭避難,這座被古希臘人稱之為卡雷的城市位於今天土耳其的東南部。盡管有埃及的救兵,它卻也於公元前610到公元前609年淪陷。法老尼科二世的軍隊與亞述的餘部會合,於公元前609年企圖在今天的敘利亞和土耳其邊境城市卡赫美士發起反攻。剛剛接替父親那波勃來薩繼承王位的尼布甲尼撒二世於公元前605年在此克敵製勝,為強大的亞述王朝敲響了喪鍾,戰敗的亞述從此從地區勢力中消失。巴比倫國王借機入侵當時在埃及操控下的猶太王國,並將其變為他的受保護國[24]。
在另一條陣線上,烏拉爾圖王國也在隨後的幾年在聯軍的進擊下屈服,但史學家無法給出確切日期[25]。接著,烏拉爾圖王國讓位於同為印歐人的統治者,他們於公元前6世紀初在波斯的統治下建立起一個王國[26]。
勝利的基亞克薩雷斯和那波勃來薩(以及他之後的尼布甲尼撒)共同瓜分了西亞的領土。米底得到了埃蘭、亞美尼亞、東安納托利亞以及他們之前征服的地區的統治權;而巴比倫則占據了底格裏斯河和幼發拉底河河穀,以及敘利亞。但他們並沒有就此滿足。公元前605年,基亞克薩雷斯被呂底亞國王阿呂亞泰斯二世的財富所吸引,很可能是在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協助或擔保下,他以一起牽涉斯基泰人的外交摩擦為借口,於公元前590年向西擴張。根據希羅多德的記述,他們之間的戰鬥時斷時續,五年之中始終沒有分出勝負,直到一次日全食的出現(曾被米利都的泰勒斯“預言”),這次日食因令交戰雙方驚懼不已而加速了戰爭的終結[27]:二者簽訂和平協議,並以基亞克薩雷斯之子阿斯提阿格斯與阿呂亞泰斯二世之女,王儲克羅伊斯之妹阿麗埃尼斯之間的和親為最終結果。和平協議中將哈裏斯河認定為兩國的邊界。於是,當阿斯提阿格斯於公元前585年繼位成為米底國王時,他的妻兄是呂底亞國王克羅伊斯,女婿是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
他們之間雖已結盟,但米底的崛起仍令尼布甲尼撒感到不安。於是,他一方麵決定加強北部邊界的防守,另一方麵——盡管猶太王國自公元前605年理論上已經歸他支配——卻於公元前588年發起了征服猶太王國首都耶路撒冷的戰爭。這一事件對後世影響深遠,而且在《聖經》[28]和《巴比倫編年史》中都有大篇幅的記載。事實上,在卡赫美士之戰(公元前605年)和猶太王國淪為附屬國的四年後,眾多被奴役的民族紛紛反抗宗主國巴比倫。其中,猶太國王約雅敬拒絕進貢,並與強大的埃及聯合。尼布甲尼撒二世立即出兵,在數場苦戰後於公元前597年將叛亂平息,約雅敬也在戰爭中喪命。降伏了猶太王國,掠奪了聖殿,勝利者將約雅敬之子約雅斤流放巴比倫,陪同他一起流放的還有猶太王國的一萬名士族精英[29]。接著,他將約雅斤最小的弟弟,年僅二十一歲、溫馴敦厚的西底家扶上猶太國的王位。
然而九年後,西底家在以東、摩押、亞捫、推羅、西頓使臣的聯合慫恿下,無視先知耶利米的勸誡,發起叛亂並與埃及法老阿普裏斯(前589—前570年在位)再次結盟。尼布甲尼撒二世擔心這一局勢會削弱他在本地區的影響力,進而阻礙他針對腓尼基的擴張計劃,於是決定再次幹預,並於公元前588年12月在沒有遇到太多抵抗的情況下侵入猶太王國。兵至耶路撒冷,麵對這一以厚實城牆防守、居住人口達一萬五千人(眾多到來的難民使人數暴漲[30])的城市,他責令西底家投降,但後者拒絕了。在耶路撒冷之圍持續了一年多之後,於公元前586年2月傳來消息,猶太國王向埃及法老請求的救兵終於到了。整個耶路撒冷立時歡欣鼓舞,以為就此獲救。但他們沒有料到尼布甲尼撒二世的部隊先發製人,一舉擊敗埃及援軍。耶路撒冷之圍又一次開始,但這一次西底家隻身一人,再無增援可以指望。城市居民出於恐慌四散奔逃,城內饑荒肆虐,乃至於某些史料記述了吃生肉的現象……尼布甲尼撒二世當時身在敘利亞,他的將軍們攻破防禦,進入這座精疲力竭的城市奸淫擄掠,以極端暴力的方式橫行耶路撒冷。軍隊闖入耶路撒冷聖殿,殺死祭司,搗毀聖物。從地下通道逃到城外的西底家被擒,並押送至尼布甲尼撒麵前。他被控叛國,並被迫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被當場處死,之後他被刺瞎雙眼,披枷戴鎖遣送至巴比倫。至於耶路撒冷城,尼布甲尼撒二世猶豫再三後下令將其徹底毀滅。公元前586年8月,耶路撒冷城牆被推倒,宮殿和聖殿均遭焚毀。海勒姆(聖殿的標杆式建築師)為聖殿留下的寶物(帶有花飾的青銅柱子、樂器、聖器)或遭損毀,或被帶到巴比倫,嗆鼻的煙霧持續數周籠罩著這座殉難的城市。
耶路撒冷陷落的一個直接後果是第二批猶太人被流放到巴比倫——從第一次之後,共計有兩萬人遭到流放,另一些猶太人逃往埃及,迦南土地上剩下的隻有沒有政治領袖、變得毫無威脅的農民。對於這個血腥的時期和猶太人去向巴比倫的流放,《詩篇》的一百五十首詩中隻有一首(被認為是先知耶利米所作的《詩篇》137)提到了巴比倫這一情節,並描述了人們遭受的苦難:
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記你,情願我的右手忘記技巧。
……
將要被滅的巴比倫城啊,報複你像你待我們的,那人便為有福。
拿你的嬰孩摔在磐石上的,那人便為有福。
猶太王國已經毀滅。中東的大部分地區現在都留給了這三股主要勢力去分食:呂底亞、巴比倫和米底。他們在未來的衝突已經寫入了猶太王國的預言裏,後者還宣告了波斯兼米底人居魯士大帝的降臨。
古代的信仰
巴比倫人與米底人隻是表麵上相似。前者是閃米特人,後者是印歐人,他們兩方——以不同的方式——都發展出了一套將城市管理與宗教緊密結合的文明。
巴比倫人將他們的都城看作世界的中心,將天地人的創造者馬爾杜克[31]置於眾神之首,而不是美索不達米亞的眾神之王恩利爾[32]。他們在埃薩吉拉——“有著高聳尖塔的神廟”中膜拜他,神廟旁邊屹立著高三十肘尺(約14米)的之字形塔——七曜塔,《聖經》中有關巴別塔的記述應該就是由它而來。跟隨在馬爾杜克身邊的薩爾帕尼作為母神,也在埃薩吉拉廟受到供奉,廟裏還放置了他們的婚床[33]。除了這對神祇夫婦,巴比倫也尊崇從美索不達米亞繼承的其他神祇,其中包括:伊什塔爾——愛與戰爭的女神;利莉思——與暴風雨相關的女妖;米莉塔——巴比倫的維納斯;納布——文字之神;欣——月亮與黑夜之神;沙瑪什——太陽神;塔木茲——春季與豐收之神;最後還有吉爾伽美什——神化了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