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雅利安移民(2 / 3)

米底人,作為一個麻葛(法師)的民族,也從印歐祖先那裏繼承了古老而豐富的神祇。在前瑣羅亞斯德[34]的神祇等級中,他們將阿胡拉·瑪茲達置於最高地位。阿胡拉·瑪茲達在宇宙之初孕育出阿沙,後者作為宇宙的規劃布局,代表了“古老瑪茲達係統的核心理念”,與“一個女性名字的本原,德魯傑”對立,“德魯傑可以大概翻譯成‘欺騙’,她並非混亂無序,而是某種邪惡、虛假、欺騙的秩序[35]”。阿沙與德魯傑之間的根本對立如同白晝與黑夜,仁愛世界與凶惡世界之間的對立。白晝與黑夜的兩個理念調控著“使生命繁衍的大自然周而複始的循環[36]”。因此,祭神的儀式十分重要,因為其功能在於通過對神祇的膜拜維護宇宙的正常運行。尊崇這些神祇的人們將參與對創世的保衛,並獲得末世獎賞,即升入天堂。

法蘭西公學院教授讓·凱蘭斯對瑣羅亞斯德教聖書[37]《阿維斯陀》進行了細致嚴謹的研究和分析,在前瑣羅亞斯德的瑪茲達教眾神中,除阿胡拉·瑪茲達以外,他還列出其他兩位大神:阿婆姆·那婆特——滾燙的眾水之孫,以及密特拉——契約之神。

阿婆姆·那婆特,“水中火”之神,對我們的邏輯提出考問。讓·凱蘭斯做出了一個解釋:“江河湖海中隱藏著一個寄宿者,是水的至親也是它的對立麵:阿婆姆·那婆特。這對矛盾的組合建立在對祭祀儀式每個步驟自始至終的遵從上。人們汲水以做獻祭之用,並在祭壇上點火,然後用水滅火,意即將火托付於水並還於河流……火孕育出一個胚胎,水庇護並養育它,然後它被從水中撈出,並再次通過木屑自發燃起。”

至於密特拉,他在前瑣羅亞斯德的眾神中也占據了中心位置,作為阿胡拉·瑪茲達的眼睛,他是“白晝之光的代表、契約的守護神、冷酷的武士和送子神”,這“讓人在他身上看到了對國王或至少對政治領袖形象的升華[38]”。如此,他保證了部族間的團結。除了用多種牲畜(牛、馬、羊)獻祭,人們還在對他的祭祀儀式中飲用一種似乎是以麻黃製成的飲料:豪麻。豪麻其實是可以歸於祭祀神的一種植物神[39],榨出的這種飲料供主祭飲用並供奉給神祇。產生作用後,它能令靈魂飛入九天,一睹真光。然而,榨出後的純汁具有毒性,會令飲用者出現腹瀉,因此產生了那條富有爭議的建議,即將其與奶混合後飲用。我們將在下麵講到瑪茲達教的改革者查拉圖斯特拉時再回到這個話題。

除了這些“主神”,有必要提及一眾阿梅沙·斯彭塔(意為“推動進步的不死力量”),即聖人或大天使,最高天神阿胡拉·瑪茲達通過這些從神介入世界的演變。他們的名字根據不同的翻譯可能會有差異:阿沙·瓦希什塔(真理與天則),福胡·瑪納(善思),赫沙特拉·瓦伊裏亞(自控或王權),斯彭塔·阿爾邁蒂(平和或虔敬),胡爾瓦塔特(向完美的演變),以及阿梅雷塔特(不朽)。

此外,瑪茲達教還擁有眾多其他神祇,其中包括希羅多德提到的月神馬赫、土神紮姆、火神阿塔爾、風神伐由,這些神可承載和奪取生命。在這張必定不夠詳盡的清單中,至少還要加上阿娜希塔,她是水神、豐產之神、繁育之神和智慧之神[40]。作為密特拉的母親,在某些學者看來,她與閃米特族的伊什塔爾女神十分近似,後者從公元前4世紀開始在阿爾塔薛西斯二世(前404—前358年在位)的統治下廣受崇拜。最初,阿娜希塔象征著一條神話中的河流阿雷德維,其形容詞為蘇拉(強大)和阿娜希塔(無玷),而這形容詞最終成為女神的名字。在幾個世紀中,她的名字變為安娜希德,甚至娜希德。阿娜希塔的形象後來逐漸與阿芙洛狄忒接近。

瑪茲達教混亂無序的神祇係統令信眾的宗教情感時常淹沒在重重的宗教儀式中。無論如何,至少這是查拉圖斯特拉的感覺,他很快便通過驚人的哲學和倫理學方法對這一係統提出質疑。

查拉圖斯特拉,倡導宗教改革的先知

無論被稱為查拉圖斯特拉,還是後來的紮爾多什特,又或是古希臘人慣用的瑣羅亞斯德,鑒於有關他生平的史實與傳奇如此盤根錯節地交織在一起,這位“伊朗先知”是否真正存在過,他要傳達的信息是什麼,時至今日仍然是個謎。

自從讀到《阿維斯陀》(被安克特·得佩龍帶回法國,並於1771年由他翻譯出版[41]),西方學者[42]從沒停止過努力,以厘清這部作品的年代從而確定所謂查拉圖斯特拉改革的曆史年代[43]。他們就此確定,《阿維斯陀》中有一部分比其他部分都古老得多。所謂“古老”的部分共五十多頁,包含了一些詩歌(五篇《偈頌》)和散文(《耶斯那》之《哈普塔—哈提》,“七章的祭祀禱文”),呈現出一致的語言表達,並無明顯的語言學演變跡象。然而,其時代確定卻是一個學界難題。雅克·迪歇納—吉耶曼[44]自1948年便斷言,書中的《偈頌》“因其古老的語言特征與該著作的其他部分涇渭分明,並將其定位於《梨俱吠陀》創作的同時期,甚至更早的時代”。然而,印度的這一聖歌集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500至公元前900年。霍斯魯·卡紮伊·帕爾蒂斯更是將《偈頌》定位於公元前1700年[45]。在學者中更加主流且極為謹慎的看法是,《阿維斯陀》的這一部分大約可追溯到公元前1000年,這一時間論斷比早前提出的公元前660年—公元前583年[46]還是提前了很多。《阿維斯陀》中所謂“新近”的部分應該是從公元前6世紀末開始撰寫的,並持續了一千年[47]。這些時間定位盡管跨度較大,卻足以確定《偈頌》甚至《耶斯那》中的《哈普塔—哈提》的作者查拉圖斯特拉的生活以及他進行改革的曆史時期。然而,這一時間越早,便越能證明瑣羅亞斯德教早於猶太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神教。

這一改革是從一個人開始的:祭司和先知——查拉圖斯特拉。人們對他的傳奇的了解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一部13世紀以波斯文編纂的著作《查拉圖斯特拉教誨錄》,今天仍被印度的帕西人奉為參照典籍。根據這一很可能是由眾多早期口頭和文字敘述彙編的輯錄,查拉圖斯特拉屬於貴族種姓。他的父親普盧沙斯帕和母親多格赫多瓦生活在麻葛之國米底,一個在阿拉克王國的阿特羅帕特尼,另一個在拉加(靠近今天的德黑蘭),二人相隔約500公裏。一天,一束超自然的光芒從這位年輕女子的身上射出,將她的追求者嚇得四散奔逃。祭司們怕是某種妖術,想要殺死多格赫多瓦以祭神明。她的父親出麵阻止,並將多格赫多瓦送到他朋友阿拉克國王處避難,她便在那裏與普盧沙斯帕成婚。在這個四處受到邪惡力量威脅的世界,他們生下了一個兒子:查拉圖斯特拉。

他剛一降生就開始發笑,這一奇觀立刻引起了祭司們的反感,懷疑他中了魔法。他們嚐試了六種方法鏟除他:用匕首刺,用火燒,三次誘拐這個孩子想讓他被牛或馬踩死,被母狼咬死,以及對他下毒。但任何一種都沒能得逞。邪惡力量終於退讓了。

隨後,查拉圖斯特拉到了受教育的年紀。年僅十四歲的他在辯論中的表現超越了那些法學博士,這招致了祭司階層的嫉妒,他們擔心查拉圖斯特拉會削弱他們對民眾的影響力。三十歲時,他在越來越多信眾的跟隨下遠離故土。一條不可逾越的河流截住他的去路,造物主便讓他從一座虛幻的橋上通過。他難道是被上帝選中的人嗎?

一天早上,他來到阿富汗——雅利安傳統國家——的邊境,走到伊朗人的約旦河——達伊提耶河畔,沐浴淨體。波浪四次沒至他的喉部。他光芒四射地從水中走出,準備好再一次接受神啟。他曾孤身一人度過十個寒暑,其間與阿胡拉·瑪茲達進行了七次對話,從中獲得將要實現的真理的啟示。彼時,他開始向民眾布道。當地的小國王和祭司們不願自己的權力受到質疑,因此都對他表現出敵意。於是他逃到哈蒙湖附近的錫斯坦,在那裏他再次獲得關於阿梅沙·斯彭塔和協助阿胡拉·瑪茲達的大天使們的啟示。憑借這些新的知識,他繼續自己的傳教活動,但因其倡導的倫理與一神論,他在錫斯坦再次受挫。

查拉圖斯特拉隻得再次啟程北行。到達位於巴克特裏亞的維斯塔斯帕(古希臘人稱之為許斯塔斯普)王國時,一場與列坐於國王身邊的神學家圍繞神學問題的辯論正等著他。他憑借自己的機智和宗教立場得到了國王的青睞,可在座的其他人都對他怒不可遏,隻等著第二天“報仇雪恨”。但這無濟於事,第二天查拉圖斯特拉再次獲勝。依仗王室的支持,他在聽眾麵前闡釋了他來到此處的原因,以及以阿胡拉·瑪茲達的名義進行的改革。然而,他低估了幾名祭司的構陷能力,他們將查拉圖斯特拉說成一個妄想將國王控製於掌中的巫師。這一次,查拉圖斯特拉又挫敗了他們的陰謀,並終於得以宣揚其宗教改革,直到七十四歲在一座拜火廟執行祭祀儀式時被一名圖蘭人殺害。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宣講了新生的福音,而這善的力量將旺盛地流轉於這片土地。

撇開這一傳奇,查拉圖斯特拉在曆史上是否真實存在仍然存疑。讓·凱蘭斯認為,“查拉圖斯特拉以《偈頌》——或至少是其中某些段落——的吟誦者的身份形象出現,但這並不能說明他是《偈頌》的作者或者證明他真實存在過[48]”,然而對《偈頌》的研究令人相信這位吟誦者(或許也是作者?)是一位“紮奧塔爾”,也就是瑪茲達教的司祭官,並且他以古阿維斯陀語表達,使人想象他應該生活在今天巴克特裏亞地區的阿富汗一側。不同於《阿維斯陀》的新近部分,《偈頌》的抒情詩體裁體現出鮮明的個性:他在提到自己及其情感時總是與世界的組織者、善神阿胡拉·瑪茲達保持緊密的聯係。無論對《偈頌》做何種翻譯——多數翻譯偏向“學術”,其他某些翻譯則更加“隨性”——“我們都從中看到其以相同的抒情表達方式對造物主進行著直接傾訴,通過同樣的祝聖連禱表達著我們可以稱為一種道德或一種哲學的基本原則,對找到長遠答案發出同樣熱切的提問,對主啟示的道路懷有同樣的信心,但在超出人類所及的事物麵前保持著同樣的謙卑,表現出同樣的懷疑,以及對保護土、氣、水、火四大基本元素從而融入生命和諧循環飽含同樣的渴望[49]”。因為《偈頌》並非對人的布道,而是對神祇的頌歌,“用於為獻祭儀式每個階段的伴唱[50]”,其精髓可做如此解釋。如果主祭遵從《偈頌》的指示,他將參與世界的協調和維護。對於這浩繁的計劃,查拉圖斯特拉這位同時代宗教的嚴厲批判者,將在長久對著聖火(阿塔爾)這唯一純淨的元素禱告後,總結出一套既實用又道德的學問。

在瑣羅亞斯德教的祭祀儀式中,火的確有助於精神與靈魂的升華。正如約翰娜·納爾滕表述的[51],火,被人以平庸的方式點燃後,在儀式中進入另一種境界:它是一星點神光,是阿胡拉·瑪茲達的鏡子。它朝天挺立,筆直如司祭官。克拉麗絲·海倫施密特和讓·凱蘭斯補充道:“通過它升空的運動,火證明它知道如何完成這一旅程。從人到神,它為後者帶去祭品,對於前者它展示通往眾神之所和彼岸的道路。”

因此,訓導對於瑣羅亞斯德教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它提出對信仰瑪茲達的反思,從而明示通往天堂的道路。在基督新教文化中浸淫極深或過深的德國學者馬丁·奧格曾意圖將這種文化挪移到伊朗,但這些圍繞瑪茲達教的反思並沒有他於1861年想象的那麼具有顛覆性,然而,無論如何,它仍然從本質上憑借一神論和二元倫理觀為因祭司權力的影響而逐漸喪失其精髓的古代宗教輸入了新鮮血液。它並非在宗教荒漠中橫空出世,它源於對傳統的拷問,對人與世界的至上原理之間關係的重新定義。

在瑣羅亞斯德教禮儀的核心認知中,法對所有人都具有約束力,並劃定違法者的罪。從前的瑪茲達教更加強調眾神和假想中的神的意願,但現在關注點轉到了作為“改革”支柱的法上。此外,正如雅克·迪歇納—吉耶曼表述的,“查拉圖斯特拉除了一個神以外,排除所有其他的神,卻讓所有與他們有關的‘理念’留存下來”。

事實上,阿胡拉·瑪茲達是《偈頌》中唯一提到且主宰這個新宗教係統的神。作為一個不能被描繪的精神概念,他替代了舊有的全部神祇,密特拉等神也因他喪失地位。他是全知且神通廣大的“善神”。此外,他還囊括了男性(阿胡)和女性(瑪茲達)元素[52],主張兩性平等,這也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一項原則。盡管那些阿梅沙·斯彭塔在《偈頌》中沒有被提及,卻有十個實體[53]被吸納為阿胡拉·瑪茲達的屬性,並成為他介入世界演化的媒介。在他的規劃中,人類應該扮演積極的角色,並在這些神力的幫助下做到“善思、善言、善行”。如此武裝起來,人類將參與到“生命”本原(良善、智慧、光明)與“無生命”本原(邪惡、蒙昧、晦暗)的不斷對抗中來。如果人類有權在兩種勢力之間做出選擇,他也必須為此承擔後果,這對於當時的思想是場革命。

對於查拉圖斯特拉,這事關重大,因為要不惜一切代價維護生命。比如,“讓牛活命”意味著放棄對舊有的密特拉進行牲畜獻祭的陋習,特別是在那個主要財富來源依靠養殖業的社會,數千頭牲畜被不斷屠宰獻祭,使居民更加貧困,這絕不會是良善的表達。反之,對牲畜的愛護才是促成良性循環的要素。況且,養牛人口定居的表現之一,是對掠奪牲畜的遊牧民生活的對抗,也就是對“錯誤”的對抗,這最終將有益於族群的致富和幸福。

《偈頌》中同時還主張放棄對豪麻的飲用,因為這一飲料會通過其致幻力令人失去自主意識。因此這也是對抗無生命的一種方式。對此,學界專家意見不一,因為瑪茲達教徒仍繼續飲用豪麻。在讓·凱蘭斯看來,“錯誤的教義是鼓勵人們飲用純豪麻……這讓我們得出一個存疑的結論。表麵上,《偈頌》中指的隻是不好的豪麻,沒有摻奶、紅如火焰、令人腹瀉的那種。而好的豪麻已經涵蓋在福胡·瑪納中了[54]”。

無論如何,具有自由選擇權的人類是正義事業取得勝利不可或缺的推動力。如果人們遵從先知製定的禮儀,生命將最終戰勝無生命,阿胡拉·瑪茲達將重新主宰整個世界。這一過程需要一場末日火災,之後才能恢複黃金時代,實現世界的重生和造物主王國的降臨。

好人與惡人死後,他們的靈魂都將在“篩選通道”的入口受到阿胡拉·瑪茲達的篩選和審判。正直的人將進入被稱為“聖歌之家”“善思帝國”或“繁盛帝國”的天堂[55];作惡的人將蜷縮在一個悲哀之所,一個類似煉獄的地方,最終的神意裁判會用火令所有靈魂和解。

這便是對查拉圖斯特拉所傳達的信息的極其精簡的總結,這一信息號召人們順應世界的組織方式,遵從保證這一組織方式的儀式,同時讓每個人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按照一種同時代的祭司時常忽視的倫理規範行事。

查拉圖斯特拉是否圓滿完成了他的使命?雖然瑣羅亞斯德教的思想擴散到整個伊朗,它卻沒能讓人們摒棄那些古老的信仰。誠然,阿契美尼德大帝大流士(前522—前486年在位)曾讚頌阿胡拉·瑪茲達的光榮,正如波斯波利斯和帝王穀的石刻見證的:“偉大的主是阿胡拉·瑪茲達,他創造了這地,他創造了這天,他創造了人類的繁榮,他讓我稱王,我大流士,眾人唯一的王,眾人唯一的首領。”然而請注意,正是這位大流士,他除了阿胡拉·瑪茲達也提到了“其他存在的眾神”,正如迪歇納—吉耶曼指出的,“可以肯定地說,查拉圖斯特拉的傳道與伊朗西部完全沒有交集,而且是在阿契美尼德王朝建立前很早進行的。大流士最多隻認識了其訓導被淡化、扭曲後的吉光片羽”。他的兒子薛西斯由此於公元前490至公元前480年間實行了瑣羅亞斯德教曆法,可以看到密特拉在其中擁有一席之地。

根據我們當前掌握的知識,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瑣羅亞斯德教不隻是通過將阿胡拉·瑪茲達樹立為唯一的核心神祇來對舊有的瑪茲達教進行改革,它還提倡一種寬容的生活倫理,這種倫理基於傳統,又適應當下的社會。如此,盡管先知有言在先,在大神旁邊供奉密特拉和阿娜希塔的現象仍比比皆是,飲用豪麻(很可能與奶混合)也頗為常見。這些寬容的宗教態度令瑣羅亞斯德教直到阿拉伯人入侵時仍然存在。幾個世紀後的薩珊王朝,它成為國教。此外,如果從公元1世紀開始羅馬世界被密特拉神秘主義宗教主宰,弗蘭茨·屈蒙[56]強調密特拉教隻不過是“瑣羅亞斯德教的羅馬說法”——我們可以這麼說,它雖被扭曲卻源遠流長。

向創建帝國邁進:從米底人到波斯人

盡管自公元前2千紀開始,先後由印歐人、瑪茲達教徒和查拉圖斯特拉勾勒出的宗教、道德,甚至意識形態前景開始讓相互聯盟或競爭的族群集結在一起,而基亞克薩雷斯也屢建戰功,到公元前6世紀伊朗仍沒能以一個穩定的形態正式誕生。誠然,這位米底國王將自己的霸權擴展到彼此千差萬別、相隔甚遠的地區,但我們不能讚同希羅多德的誇大其詞,即這些地區從小亞細亞一直延伸至中亞。此外,公元前525年基亞克薩雷斯在統治四十九年後去世時,新生的“米底帝國”尚且脆弱。事實上,雖然基亞克薩雷斯對世界這一地區的未來擁有政治遠見和征服的渴望,他的兒子阿斯提阿格斯卻與他截然不同。阿斯提阿格斯出於上文中提到的原因迎娶的是呂底亞國王阿呂亞泰斯二世的女兒阿麗埃尼斯。

繼承王位後,阿斯提阿格斯竟是以他對奢華生活的追求和對自己形象的關注而為人所知:他穿著華麗,描眉畫眼,塗脂抹粉,跟隨當時的潮流佩戴不計其數的項鏈和手鐲。根據希羅多德的記述,他尤其害怕喪失他的王位,因此對身邊的那些諸侯疑慮重重,害怕他們會對他逼宮。在他長達三十五年的統治中,盡管他的都城埃克巴坦那以其七層色彩不同的城牆、大大小小的宮殿和繁榮的商貿活動引人矚目,他將自己的利益淩駕於國民利益之上的治國方式還是令米底帝國不可挽回地走向衰敗。

一個具有先兆性的夢令他惶恐不已。希羅多德記述道:“他夢見自己的女兒曼丹妮的尿淹沒了他的都城,然後泛濫至整個亞洲。”在這個麻葛之國,這樣的信息隻可能是神諭。對阿斯提阿格斯來說,很明顯,他必須盡快讓女兒遠離埃克巴坦那,且得將她許配給一個影響力對他不構成任何威脅的小貴族。他立刻就想到安善,那個被波斯的阿契美尼德家族統治的小諸侯國,完全不曾料想這個占據埃蘭部分國土及其周邊地區的印歐表親注定擁有輝煌的未來。這位岡比西(前600年—前559年在位),居魯士一世(前640—前600年在位)的兒子,將是他理想的女婿人選。他是傳奇的阿契美尼斯的後代,其祖父鐵伊斯佩斯的兩個兒子阿裏亞拉姆尼斯(前640—前590年在位)與居魯士一世將繼承的國土一分為二,前者獲得了法爾斯,後者獲得了帕爾蘇瑪什和安善。誠然,岡比西在戰勝了阿裏亞拉姆尼斯之子阿薩姆斯[57]後將這兩個小波斯王國統一在他的王權之下,但阿斯提阿格斯在他身上沒有看到任何能對他造成危害的雄心壯誌。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擁有雙重王室血統和阿斯提阿格斯王位合法繼承權的曼丹妮被從繁華的埃克巴坦那發送到遠方,在淒涼的小國安善定居。阿斯提阿格斯終於可以喘息了。

一年後,焦慮再次攫住了他。又一個夢侵擾了他的酣眠:他夢見他女兒的肚子裏長出一條強大的葡萄藤,其枝蔓將整個亞洲緊緊纏繞。接到緊急召見的祭司們警告他,他的王位將馬上麵臨威脅:他的女兒已經懷孕,她腹中的孩子將使他滅亡。他必須當機立斷。阿斯提阿格斯立刻向安善派去信使,在沒有向他女兒和岡比西做出任何解釋的情況下,將曼丹妮強行接回,並關在埃克巴坦那王宮一間與世隔絕的側室中,命人日夜監視她的孕程。他最為恐懼的是女兒會在分娩後攜子逃回安善,而在最近的幾個夢境進一步確認了他的擔憂後,他打算除掉那個即將降生的孩子。

公元前559年,曼丹妮的兒子,米底與波斯王朝的繼承人出世了[58]。阿斯提阿格斯不是滿懷欣喜,而是深陷恐懼,他即刻傳召自己禁衛軍中的一位年輕上尉哈爾帕格,命他將孩子除掉。回到家後,難過得落淚的哈爾帕格向妻子透露了國王將他置於何種可怕的境地。殺害孩童有悖他的良知,抗旨不遵或承受王位繼承人曼丹妮的怒火也同樣使他寢食難安。於是他再三考慮後決定,將嬰兒托付給他的一個放牧人米特拉達鐵斯,讓他遠離埃克巴坦那,居住在最為偏僻的山區。離開前,哈爾帕格命放牧人給孩子取其祖父的名字——居魯士。“在神奇的巧合下”,放牧人的妻子斯伐考剛剛產下一個死嬰。她便滿心感激地接受了這個天賜的禮物,讓居魯士頂替了自己的孩子。她用居魯士的繈褓包裹了自己兒子的屍體後,將其放入一個籃子,遺棄在山中。米特拉達鐵斯稟報哈爾帕格,完成了他交給的任務。如此在一個簡陋的房屋中,“母狗”——斯伐考或斯伐果意為“母狗”——的養子在這個家庭中幸存下來[59]。